第 4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1-02-21 14:12      字数:4950
  卢氏迎出来,笑道:“我就知道是青鸟那丫头哄我,你既已经来了,又怎会打发她过来。”
  说着话,两人已走到一处,卢氏挽了黛玉的胳膊,两人携手往屋里走,黛玉便说:“原该我过来,怎么好劳动嫂子过去。”
  卢氏红了脸,伸出一根葱白一样细长的手指在黛玉额头上狠狠地点了一下,嗔道:“这是个什么道理?作嫂子的就不能进小姑子的屋子了?”
  黛玉便笑道:“果然是作了嫂子的人,说话都与往日不同了。”
  卢氏的脸越发红得沁血,恨声骂道:“牙尖嘴利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罢,真个就要动手去撕黛玉的嘴。
  恰好季嬷嬷不放心卢氏,过来瞧她,黛玉忙就跑到季嬷嬷身后,一叠声的说:“嬷嬷救我。”又探了头出来,一边作揖,一边说:“好嫂子,就饶了我这一遭吧,再不敢了。”
  季嬷嬷知她们姑嫂顽笑,便顺着黛玉向卢氏讨情,道:“奶奶是嫂子,原该多让着大姑娘。大姑娘便是有一二错处,奶奶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便饶了她这一遭罢。”
  自贾敏过世,黛玉便没了笑脸。卢氏多少知道一些,此刻见黛玉有了兴致,这才与之笑闹。季嬷嬷这一劝,卢氏遂放下了,道:“罢了,此次便饶了你。”说罢,仍旧上前来携了黛玉,两人便在那罗汉床上坐了。
  一时婆子拿了捧盒进来,香螺过来问在哪里摆饭,卢氏便问黛玉,道:“妹妹说在哪里用饭。”
  黛玉把屋里看了一遍,方才指了大窗户说:“把那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咱们就在这窗户底下吃,又可赏景,岂不两便?”
  卢氏抚掌笑说好,又与季嬷嬷说:“妈妈和我们一起用罢。”
  季嬷嬷忙就说:“我等会子回去用,奶奶和姑娘不必理会我。”
  香螺分派了几个小丫鬟,几个去抬桌子,几个就把窗户底下的锦塌搬到了一旁。一时桌子抬来,香螺又着小丫鬟搬了一个杌子来,挨着桌沿放了,又另设了一个脚踏。
  黛玉和卢氏对坐了,季嬷嬷便在脚踏上坐了。卢氏便问有什么菜,丹若正看着婆子端菜,便在一旁说了,卢氏便指了两碗菜叫丫鬟直接放在杌子上给季嬷嬷吃。
  又有一道清蒸狮子头,卢氏亲自先与黛玉装了一个,又拿碗装了两个给季嬷嬷,说:“这个趁热才好吃。”
  不一时,饭毕,黛玉见季嬷嬷也不走,只在屋里扯些闲话来说,便想着她是有事与卢氏说,却顾忌自己在这里,不好开口,便辞了卢氏。
  出了碧晶馆,红绡见黛玉走的方向不像是回萱草堂的样子,便问黛玉是要去哪里。
  贾敏最喜欢大窗户,因此,家里的屋子,几乎大半都换成了现在这样的大窗户,南北对开,若是同时打开,屋里会特别的亮堂。贾敏也最喜欢在窗户底下吃饭,时常说,有外面的景色佐饭,也能多用些,心里也高兴,她说吃饭时若是不高兴,吃进肚子的饭菜就变成了毒药。
  又想起林海,早上见着时,就见父亲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一些,便说:“我去兰草堂瞧瞧,看爹在不在。”说罢,抬脚便往兰草堂的方向而去。
  听见“兰草堂”三个字,红绡立时就变了脸色,劝又无从劝起,略一犹豫,黛玉又走远了,四处一望,又没一个人来,跺了跺脚,忙追了上去,瞧着黛玉脸色尚好,方小心翼翼地说:“要不遣个小丫头过去瞧瞧,老爷怕是在外书房。”
  黛玉也不知听见没有,也不说话,只管走路。红绡不敢再言语,只紧紧跟着,只盼着路上遇着哪个人,好去递个信息。也不知怎的,今儿偏就一个也未遇见。
  到了兰草堂的院子前,黛玉才立住脚,也未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红绡才喊了“姑娘”二字,黛玉已进得门去,又听她在里边吩咐守门的婆子“不必跟着”等语。
  守门的婆子不敢多言,待黛玉走远些了,方才出门来与红绡说话,“是红绡姑娘,不必担心,老爷一早就过来了,中饭也是在这里用的。”
  听见林海在里边,红绡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又与婆子道谢。那婆子知她是要等黛玉,便拿了个褥子出来铺在石阶上,说:“这是干净的,你别嫌弃,坐着歇会子,姑娘一时半会子也出不来。”
  红绡谢过,却不坐,问道:“今儿当值的还有谁?”
  婆子道:“倒是还有几个,老爷进来时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了我一个看门。”
  红绡想了想,便说:“我替你看着门,你去我们屋子,看谁在,唤个人去二门上瞧一瞧,看喜来他们几个哪一个在,叫往大爷那里递个信,就说姑娘一个去了兰草堂。”
  那婆子心里不明白,倒觉着红绡是无事找事,却也不敢驳她,连忙应了,又要进去倒茶。红绡急得不得了,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偏她有是兰草堂的婆子,恨她蠢笨,却也拿好话来哄她,道:“好妈妈,我不渴,您赶紧着点去,不可耽误了。”也不等那婆子应声,便推着她走了。
  黛玉进了兰草堂,由不得就想起贾敏素日的慈爱来,不觉滴下泪来。
  也没有进正房,黛玉直接往东廊走去,去了那一溜三间的小正房,见林海正站在桌前,细细摩挲着桌上的一方青玉狮子纸镇,竟未察觉黛玉的到来。
  黛玉站在门前,喊了声“爹”,便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
  林海被黛玉惊醒过来,一时未及辨别,只当是那个奴才进来了,正要发作,却听这哭声熟悉,转过头就见小女儿已哭得肝肠寸断,慌忙上前抱了黛玉,强忍了眼中酸涩,哄劝道:“黛儿什么时候来的,爹竟不知道。”
  黛玉甫一入林海怀里,便趴在林海坏大哭起来,一叠声地说:“我要娘,爹,我要娘亲。”
  这一声声的娘,把林海的眼泪都喊了出来,竟抱着黛玉也哭了起来。转而,林海又想起亡妻临终前交代的话,思及黛玉年纪小,身子骨也不大好,可受不得这样大哭,忙收了泪,强自笑着说:“黛儿要娘,就不要爹了么?”
  黛玉哭了半响,心里反倒舒坦了一些,听了如海的话,虽知是打趣她,心里仍旧有些害怕,害怕林海像贾敏一样没了,连忙就摇头说道:“自然要爹爹,爹爹哪里都不许去。”说完,一双胳膊就紧紧地缠住他的脖子。
  林海见她一脸的惊慌害怕,知她是怕自己也死了,这个女儿向来就聪慧,心思又细,顿时心疼不已,慌忙搂紧了黛玉,抚了她的背,哄道:“黛儿不哭,爹哪里都不去,爹就在家里陪着我们家黛儿,好不好?”
  “嗯。”哭了会子,黛玉便有些累了,不知不觉,便趴在林海肩头睡着了。
  6第六章
  林珗和林琰得了信息,连忙就赶了来,才进门,就见老父怀抱着小妹在屋子里转圈,正要喊话,就见老父转过身来,看见二人,先是摇头,又朝黛玉努了努嘴,二人便知林海的意思是不要说话,以免吵醒了黛玉。
  二人急得不得了,只得压住性子,几步就进了屋。不等两个儿子请安说话,林海先就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林珗小声说道:“妹妹屋里的蓝乔找了喜来,说是妹妹一个来了兰草堂,赶忙就进来了,却不知爹在这里。”
  林琰早就等不及了,好容易耐着性子等到父亲和大哥说完,忙就问道:“爹,黛儿这是怎么了?”
  闻言,林海面色有些凄然,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复又笑道:“并没得什么事,怕是跟着黛儿的丫头不知我在这里,又唯恐她到了这里哭坏了身子,才急急忙忙的去找你们来。”说完,见两个儿子并不信自己的话,反而露出了然的神色,后又极愧疚的样子,心内欣慰不已,忍不住便嗔骂道:“我在这里,你们还放心不下?”却又哪里能教他们宽心?
  林珗猜出老父的心思,面上也作出高兴的样子来,伸了手要抱黛玉,说:“黛儿于今也重了,爹抱了这许久,怕不是累坏了,我来抱她。”
  林海只是摇了摇头,说:“她觉浅,好容易睡着,教她好生睡会子。”
  林海说的却是事实,林珗反对不得,只一见林海两鬓的白发,又忍不住心疼,搬了把椅子放在窗边太阳光底下,道:“那爹好歹坐会子。”
  林海也不愿却了儿子一番心意,点头应了。林琰也上前来,两个扶了林海坐下,兄弟两个又各搬了一把椅子在对面坐了。
  林珗比林琰大两岁,一向也稳重,心也更细一些,又从贾敏屋里找了件斗篷出来给黛玉盖上。林琰见兄长忙前忙后的,也不敢坐着不动,想要倒杯茶,不想没得热水,待要唤丫鬟,又不见一个人。
  林珗拿了斗篷出来,就瞧见了桌子上的盖碗和茶叶罐,人却急匆匆地出门去了。林海看见长子出来,不由笑道:“琰儿今年也十四了,过上两三年,也该娶亲了,还是这个样子,做个事儿就慌慌张张的。就说沏茶,不说先要水,先去找茶叶茶碗,找来了,才想起没得开水。”
  林珗也是好笑,说:“他是这个性子,改是改不了了。若是正经做起事儿来,却比我强百倍,我是自愧不如的。”
  林海只是笑,三个孩子在他眼里,都是万中无一的好孩子。
  不多会子,林琰回来,身后跟了两个婆子,一个提着炉子,一个提着小水壶。甫一进门,便笑着和二人说:“既是劳动了一回,咱们索性好生吃一回茶。”
  林海笑骂道:“叫你去要水,你倒要了这些来。”
  林琰也不理会,兀自指挥着婆子把炉子放在哪里,二人放下,也不敢停留,低了头又出去了。
  等着水,红绡又送了点心进来,林珗仍旧叫她出去了。
  恰水也开了,林琰亲自沏了茶,奉给林海和林珗,“爹和大哥也尝尝,瞧瞧我的手艺如何。”
  林珗见他眼角飞扬,一副自得的模样,便故意说道:“依我说,也不必尝了,倒是可惜了这好茶叶子。”
  林琰根本就不去看林珗,只管定定地看着林海,林海哭笑不得,沾唇吃了一口,点了点头,说:“倒是比先头强些了。”
  闻言,林琰便垮了脸,道:“爹就是会敷衍我。”
  林珗伸脚便踢了他一下,笑骂道:“没大没小,倒是编排起爹来了。”
  林琰连忙躲开,又回道:“果然是娶了嫂子,大哥是越发的有哥哥样子了,”又与林海说:“大哥尽冤枉人,爹也不说管管。”
  说到娶亲的事,林珗还是有些害臊,面颊有些发烫。只他脸上却未显出来,冷哼了一声,虽未说话,林琰却收敛了些。
  林海看着好笑,又想,若是贾敏看见两个儿子为了逗自己开心,极尽能为,想必也是放心的了,遂说道:“他比你小,你多让着些儿。你确实不像话儿,竟拿你大哥取笑,白读了书了。”前面的话是与林珗说的,后面的话是与林琰说的。
  二人忙起身,笑着称是。
  黛玉似乎被吵着了,忽而扭动了几下,林海慌忙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黛玉往林海怀里偎了偎,抓着如海袍子的手也紧了紧,这才砸了砸嘴又睡熟了。
  林海看着心酸不已,林琰不比林珗,想不到这些,也不懂这些,只是看着几人这样说话也没吵醒黛玉,有些想不通,探着身子欢喜地瞧了黛玉一会子,方说:“这小丫头,一向就喜欢跟着爹,想是知道是爹,才睡得这样好。”
  林琰无意的话,却提醒了林珗。他竟不知林海什么时候来的兰草堂,更有林海鬓边的白发,似乎比往日又多了一些。到底年纪还小,一向又顺风顺水惯了,经过贾敏的过世,也成长了许多,不过一想到可能再会没了父亲,仍是又惊又怕,后背心发凉。瞧见林海怀里的黛玉,又暗自庆幸,“幸得妹妹年纪还小,爹怕是放不下,不然恐怕真会随娘而去。”便暗暗记在了心里,往后便时常注意林海,也时常请了黛玉出来一家人吃饭。
  思毕,林珗复又挣扎出笑容来,道:“这也是常情,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真个比起来,还不如黛儿呢。我还记得,有一回为了求爹带你去街上买糖人,从吃了晚饭便抓着爹的衣裳不放,结果第二天起来,爹已经去了衙门,你便哭了一个上午。”
  林琰尴尬不已,脸也红了,呐呐道:“哥,多少年的事儿了,你还拿出来说,我那时候不是还小,不是还不懂事么?”
  林海和林珗看他的模样,俱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林珗恼羞成怒,偏又发作不得,便起了身,只道要去找本书,便匆匆出了这边屋子。
  林琰一走,林珗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淡去,忍不住说道:“爹,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