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宫本宝藏      更新:2021-02-21 13:46      字数:4751
  宝玉心中一阵气闷,一路上只觉如坐针毡般左右不是。好容易等到了王府,一群的丫头侍女围上前朝他笑道,“可算是来了,快去园子里,王爷等着你呢!”
  宝玉脸上也没了平日里的笑容,只被那些个侍女围拥着走进园子,推着他道,“快进去罢,王爷就在前面的鸣翠亭。”
  回头见她们皆都满面笑意,宝玉踌躇了片刻后,迈步朝昨日那凉亭走去。
  绚丽的日光下,花叶如雪纷纷飞舞,紫檀香气氤氲袅绕。隔着层层叠叠的漫天花瓣垂柳摇曳,宝玉看见北静王依旧坐与昨日那处,手中握着一本典籍,眉眼微垂,视线静静落在那本古籍上。
  宝玉停步不前,凝视着北静王那如玉面容,只觉他静时宛如一泓清泉透着晶莹剔透的流光,动时仿佛初开的朝阳光彩逼人。这样一个高贵淡雅的人,也只有东平郡王那样的人才配……
  宝玉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自卑,敛了敛心神收回目光转身就要离开,北静王已听见宝玉的脚步抬头,正好瞧见他转身的动作,忙唤道,“宝玉。”
  还来不及跨出的步子随即停在了原地,宝玉深吸了一口气,在面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转身,“王爷。”
  几步走近鸣翠亭,宝玉上前正要行礼,北静王已起身迎了过来,将他扶起携手走入亭中坐下,笑问,“多日不见,宝玉都在忙于何事?”
  宝玉强忍下心头的不适,笑道,“也没做什么,只是摆弄了个小秘密而且。若是王爷真想知道,就等你生日那天揭晓谜底。”
  北静王闻言起笑,水月清濯的眸子里洋溢着暖暖笑意,“原是为我预备生辰礼物,我倒要多谢宝玉才是。”
  宝玉摆了摆手,笑得尤其随意,“不用谢了。只是,这两天王爷在做什么?”问话下,隐着一丝微微试探。
  北静王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古籍,含笑摇头,“还是朝堂那些琐事。闲暇无趣之时,也就在这里看看书罢了。”
  宝玉只想问他究竟是否知道昨日东平郡王那事,又不好太过直接,只得拐了十八个弯道,“看来王爷很喜欢这里了,应该是常常在这里看书的吧?”
  北静王弯唇一笑,净透如玉的脸上,带着一股英华内敛的味道,黑曜石一般透亮的眸子仿佛能够看穿世间的浮华幻梦,令宝玉心中暗惊,猜想是不是自己被他看出了什么。
  但很快,北静王眼底漾开一层微波涟漪般的笑意,颔首道,“此处夏日凉爽,却是看书的好去处。”
  宝玉心下暗暗松气,忍不住道,何苦来着!把我自己累成这样。他就算跟东平郡王有什么,又管我什么事。人家王爷的私事,还轮到我来过问不成?
  心中这么想,口中却不由得道,“这儿确实很凉快,看书也容易入睡得很。”刚说完,猛地惊醒自己说了什么,不禁暗咬了一下舌头。
  不说这些你会死了不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改明儿烧壶滚烫的开水直接给你灌喉咙里去得了。
  北静王却丝毫未察觉到宝玉心中的懊悔与挣扎,扬唇笑道,“看来宝玉却是十分了解我的。”顿了顿,又道,“说来真真好笑,我自每次来了这亭子,看书不过一个时辰,就必要小睡片刻。多年来的习惯总是无法更改。”
  宝玉闻言霍然惊喜——也不知心底高兴什么,就觉心情莫名好转。
  “真的?”宝玉脸上泛开一层遮掩不住的笑意,恍惚间又觉自己表露过于明显,忙咳嗽了一声道,“原来你还有这个癖好,真是有趣。”
  这么说,昨天的事,他并不知道。他睡着了,所以他丝毫不知情。
  越想越觉开心,宝玉展唇而笑,眸中仿佛溶化了璀璨潋阳,闪动着流光溢彩。
  被宝玉突如其来的笑容感染,北静王握住他的手笑问,“宝玉可是在笑话我?”
  宝玉含笑摇头,道,“当然不会因这个笑话你了。是我自己想通了一件事,所以才高兴。”
  北静王望着他,晶莹的眸子露出些许兴趣,“想通了何事?”
  宝玉在心中快速斟酌一番后,半真半假答道,“以前觉得你是王爷,位高权重,所以对你心有三分顾忌。现在知道你人好,所以也不像从前那样怕你了。”
  北静王不禁一震,盯着宝玉看了许久才幽声一叹,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拇指轻柔摩挲着他的手背,“这么多忌惮我的人里,我唯独,不愿见你怕我。”
  宝玉下意识抬头,在对上北静王那含着些许异样情绪的眼眸后心下微惊,怔了半晌才道,“你是王爷,不熟那会儿,当然怕你了。”
  北静王却并不觉多有欣慰,微蹙的眉间愠着点点叹息。
  “曲尽人回花落处。从别离。待相逢。”北静王缓缓道,“宝玉可还记得?”
  宝玉点头,心道,这不就是那首送给哪家千金小姐的情诗吗?难道,他是要告诉我,他准备向那小姐告白了……
  “宝玉。”北静王伸手触上宝玉脸庞,手指柔柔抚摸着他柔嫩的脸颊,微笑道,“其实,这首诗……”
  “王爷。”园子外传来怜诗满含焦急的唤声。
  北静王轻叹,收回手问道,“何事?”
  “王妃心痛得厉害,御医已经来了。”
  “本王这就过去。”北静王遣退了怜诗,拍了拍宝玉的手背道,“你且坐坐,我去去就来。”
  宝玉目送北静王离去,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在不住想着。
  他刚才是真的要跟我说那家小姐的事吗?
  东平郡王,情诗,千金小姐……
  宝玉长叹出一口气。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这想头。该死!实在是该死!
  太肮脏太龌龊了。宝玉摇了摇头,将那莫名的悸动狠狠甩出脑外,骤然起身朝园子外走去。
  我不该有这念头,不但侮辱了他,也侮辱了我自己。
  越想脚步越快,宝玉疾步走出园子,迎面碰上几名侍女走来,见他要离开,忙问,“公子何往?王爷吩咐了,请公子稍等片刻,他即刻回来。”
  宝玉此刻心绪紊乱,只觉自己那念头愈发的无耻不堪,又想着方才还趁机打探北静王和东平郡王的过往,因他一句话一个澄清而不知廉耻的高兴,心中便更觉难堪起来。不顾那几个侍女的阻拦,硬是逃着出了王府。
  坐着轿子走了一半的路程,宝玉让侍从靠路边停了,道,“我自己一个人走走,你们先回去好了。”
  那几个侍从不敢拂了宝玉的意思,又放心不下他独自一人回府,便遣了轿子打道回去,留下三四人远远跟着宝玉身后保护他。
  宝玉并不知身后有人,自顾自地朝前踱步慢走,满腹心事。
  究竟是从何时有的这悖世念头,宝玉也不得而知,但既然已萌生了这万千不该的想法,就要趁着它还未成形前掐断了。
  宝玉不敢猜测北静王的想法——虽然他对自己向来亲密,但经过这么些日子贵族间的相处,宝玉也明白,兄弟知己之间偶有亲密小动作不足为奇。更何况,他堂堂北静王,有妻有妾,那忠顺亲王和东平郡王也都是一表人才位高权重,又怎么对自己……
  宝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锦袍,失笑摇头。
  算了算了,贾宝玉,不要想入非非了。这肮脏不堪的念头,辱没了自己无事,别平白无故的辱没了人家王爷。
  北静王心善仁慈,好意教自己写字作诗,怎能仗着他的好性情就这般亵渎他,真是罪该万死了!
  正在心中胡思乱想着,只听见一人在路对面唤着自己,宝玉扭头去看,正好瞧见冯紫英坐在马背上朝自己招手示意。
  见宝玉停步,冯紫英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小厮,笑着走来道,“怎么大日头的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可是刚从北静王府过来?”
  宝玉点头,又问他欲去何处,冯紫英道,“廊上几个哥儿一起聚聚,你若是无事,也一起去凑凑这热闹。”
  宝玉不肯,拗不过冯紫英一阵热情相劝,连拉带拽的一同去了。
  到了天香阁二楼,才见薛蟠、柳长袀、林瑾容都在,还有一位面容妩媚优柔的男子,是宝玉从未见过的。
  冯紫英替宝玉介绍了,只说那男子是唱小旦的蒋玉菡,宝玉朝他含笑点头。这厢又听闻来者是贾府的宝二爷,不禁面有喜色,与他一同坐了,又说了些话,才一起开始喝酒行令。
  宝玉对行酒令原就不在行,但好歹看了数月的诗集也算学了一二成,又加上有个比他更不如的薛蟠垫底,才总算勉强应付过去。
  少时,薛蟠多喝了几杯又有些放肆起来,先和林瑾容对饮了几杯,有揽着蒋玉菡道,“前几日听说北静王爷赏了你块好汗巾,快拿出来让哥儿几个瞧瞧,也算开开眼界。”
  瑾容断拒冯紫英
  宝玉一惊,扭头看向身旁那人,只见他朗然起笑,道,“今日不曾戴在身上,日后得了机会再瞧罢。”
  薛蟠哪里肯依,非要掀了蒋玉菡的衣服去瞧,宝玉久坐不住,随意找了个借口走出去,在拐角的回廊上站着,心绪却不知早已飞往了何处。
  这果然就是王爷贵族间的游戏。我既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随即又在心底厉声喝道:贾宝玉,快点收起这份心思!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心存肮脏之念。北静王是已有妻妾之人,怎会是你想的那样。
  正在失神之时,肩头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宝玉回头一瞧,却见蒋玉菡就站在身后朝他微笑。
  宝玉忙笑着请他身旁站了,问道,“怎么出来了?你倒是有好办法,竟能摆脱了薛大哥的纠缠。”
  蒋玉菡笑道,“他只是喝了酒就随意打诨,也不必畏他,只管拿理由推开他便是了。”
  宝玉见他面容宛如女子一般娇柔婉约,说话行事却当真是男儿气概,朗朗爽直,当下不由得心生敬佩,笑着道,“也亏了是你,想必他才有所顾忌的。薛大哥自来便是天地不怕的人,就是平日我与他说话,他也不见得能听进几句。”
  蒋玉菡客气了几句,见宝玉面莹如玉,眼澄似水,当下心中微微一动,伸手攫了宝玉的手道,“平日里不住听人提起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三生无憾。”
  宝玉见他说得真挚诚恳,不禁笑了起来,“看来这玉的名头还是大过我的。我可是托了它的福,才能到今日。”
  蒋玉菡忙止了他的话,惊道,“再说下去可真是该死了。”一顿,又见宝玉眉间眼角笑意盈盈,说不出的敏动隽秀,便道,“前几日北静王给的那汗巾子,我今日早上才上身。如今送了你聊表心意,万莫推辞,才算是遂了我的一番心思。”说着,就要去解那汗巾子。
  宝玉伸手拦道,“不是我推辞不肯要你的,而是实在不能要。既然是北静王送给你的,你就好好留着,别转送别人了。我那儿汗巾很多,你要真是与我结交,心里记着就行了。”
  蒋玉菡见宝玉执意不肯收,也只得作罢。
  少时,冯紫英出来找宝玉,蒋玉菡便告辞进去了。
  拽了宝玉走到一旁,冯紫英先随口问了句他和蒋玉菡的事,再道,“你不是说要替我说情呢,今天看着林兄弟心情不错,打铁趁热,你且与我说说去。”
  宝玉一见这冯紫英就觉心情莫名的大好,失笑道,“现在聚会呢,这么多的人,你让我跟他说了,他岂不是要当众生你气?等一会儿大家都散了,我约他单独回去,再跟他细谈,如何?”
  冯紫英见宝玉果真肯帮忙,大喜,忙答应了。两人携手入内,正逢上薛蟠又叫唤着要喝酒划拳,冯紫英便凑上前去和他拼了一回。
  聚会至下午方散,薛蟠还是骑了马回去。蒋玉菡走前又和宝玉说了些改日再聚等语,方坐了轿子离开。
  宝玉见林瑾容和柳长袀似要一同离去,扛不住冯紫英的眨眼示意,上前笑道,“瑾容兄再和我走走,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冯紫英在见林瑾容颔首同意后,喜不自禁,也骑了马告辞。柳长袀自想着宝玉和林瑾容是有话要说的,遂嘱咐了他二人几句后也去了。
  宝玉和林瑾容两人沿着街道漫步往回走着,其间宝玉不住拿眼睛去看身旁那人,见他果真是秀雅飘逸,容光照人,也怨不得冯紫英这般心念与他了。
  早私下冯紫英就告诉过宝玉,男风在此实属平常之事,无论是王孙贵胄还是平常百姓,皆都有此倾向,众人之中是明是暗,大家也都是见怪不怪,彼此心照不宣。
  宝玉自消化了冯紫英的这话后,又几次多番出门聚会,见惯了薛蟠搂了那些唱曲的小子喝酒,宁国府贾珍、贾蓉等人府中公然和那些戏子嬉闹,便也逐渐适应起来。从最初的闪躲反感到如今的坦然接受,宝玉自嘲笑笑,这也不过是时间的消磨罢了。
  就好像现在,两世加起来头一遭做红娘,就是为冯紫英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