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节
作者:谁知道呢      更新:2021-02-17 04:34      字数:5013
  英寡在上撇眸望向殿角另端,嘴角却忍不住轻翘,笑了一下。
  她这与人争气、讽刺北戬皇帝的举动是如此孩子气,想是要为了给他“报仇”罢。
  余光望见她那双含了怒意的眼,他的掌心就止不住地发痒,真想一把将她从席间捞过来,箍在怀中狠狠亲个遍。
  一向知道她这张嘴一旦厉害起来锐不可挡,当年连他亦是被她辩得无言以对,何况是这赵回?
  许久,赵回才向前倾身,紧眉冲她道:“敢问可是孟廷辉大人?”
  “不敢。”她犹是轻声,说完便垂下眼睫,没多言语。
  这满朝文武之中,除她之外,大殿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服金紫的女官。
  她是谁,还用得着再问?
  赵回脸色微变,嘴角扬笑道:“孟大人果不愧是翰林出身,说的话叫赵某这个粗人听不大懂。久闻孟大人乃大平朝中奇葩一朵,今日能近睹孟大人风采,亦不枉某南下一遭。”
  孟廷辉闻言抬眼,轻眄他道:“北戬岂是朝中无人,竟派个听不懂人话的出使我朝?”
  她这话中夹枪带棒的,神情又极是不屑,显见是心头怒气未泯。
  旁边一干人皆是哑然,往日见惯了她有礼淡稳的模样,谁曾想她亦会有这等嚣张的时候。
  “孟廷辉。”
  她听见这声音,立时朝上看去,正触英寡那张冷脸,才觉自己话过锋锐,太不给人留面,便起身抱袖行礼道:“臣忽觉头疼,陛下容臣先到后面坐坐。”
  说罢,也不待他允,便敛袖朝一旁退了下去。
  这藉口是同样的嚣张,她简直是连个像样的说辞都怠于去想,也从头到尾都没再看过赵回一眼。
  他慢慢靠上銮座金背,看她脑后那朵松懒的花髻摇摇欲坠地擦过殿幔,冷面不由一化。
  当怒她这无礼之举,却怎么也动不了怒。
  竟是格外爱她这傲气的模样。
  他转而看向赵回,轻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北使见谅,都是被朕给宠坏了。”
  赵回脸色又是一变。虽然对孟廷辉在大平朝中的事情略有耳闻,但却从未料到大平新帝会说出这等话来。而这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天子,又与他想象中的是多么的不同!
  孟廷辉沿着落幔后面径直走去女官偏席中,寻到沈知礼,二话不说便在她身旁挤了个位子坐下来。
  沈知礼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眨眼道:“怎的,前面的酒菜倒没这边的好?还是在这儿倒能将皇上看得更清楚些?”
  孟廷辉低眼,伸手拈了个果子往唇边递,含糊道:“酒气熏得我头疼,来你这边坐会儿。”
  沈知礼一挑纤眉,谑道:“不会又是惹了皇上,退来暂避的罢。”
  孟廷辉的脸有些烧,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方才竟是连他的面子也驳了,当下又开始懊恼,拿眼悄悄向殿前瞅了一瞅,见无甚异样,才回沈知礼道:“近些日子来,在府上还好?”
  “尚好,昨日还收了狄念一封信。”沈知礼轻道,伸手去摸酒注子倒酒,“你与皇上也太不避讳了些,那一夜还在我府上后门就不知轻重的。。。。。。”
  孟廷辉瞬时连耳根也红透了,推诿道:“不过是略议了议古相的事情,并无怎样,你切莫乱想。”
  听到古钦,沈知礼的动作不由一顿,却转而笑着道:“我前几日还在想,当初该请了旨,跟着狄念到北境去才好。”她想了想,又问道:“说这话也不知算不算僭越,你可知道到时枢府会诏狄念直接回京么?还是另有差遣?”
  孟廷辉知沈知礼极是聪明,眼下北境之势她不会丝毫不明,这话问得也是意有所指,但自己却没法儿将所知道的和盘托出,只道:“细的尚且未议。怎的,倘是狄将军往后坐守北面,你也要跟着过去?”
  沈知礼抿了口酒,默了片刻方道:“说实在话,此次让他就这么去了,我已后悔了好些日子。想狄家没个后嗣,倘是他在北境有个万一,我又岂对得起人?将来若是他久留北面,我必是要去他身旁的。”
  孟廷辉隐隐有些听出她这话中之意,想使狄念此去北境前竟是未碰过她,不禁吃惊。
  二人说话间已有女官瞧见凑了过来,皆斟了酒要敬孟廷辉,口中亦是道些新年的吉祥话。
  孟廷辉知她们这是要捧她如今的势,当下也推拒不得,只笑着一一受过,然后道:“倘再灌我,我可就多一刻都坐不住了。”
  女官们便笑着散回座上。
  她这才注意到那边左秋容竟是怔坐在位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曾注意到她过这边来了。
  入座时她便悄声问沈知礼道:“那左秋容可是在朝中遇着什么事儿了?”
  沈知礼瞥她一眼,轻笑道:“好端端在翰林院待着,能遇什么事儿?最多是遇着个人罢了。”
  孟廷辉挑眉,不解其意。
  沈知礼便又道:“十七八岁的姑娘心性,你我亦有过,且看看她眼瞅着谁,你便明白了。”
  孟廷辉闻言转眸,飞快地顺着左秋容的目光探过去。
  一眼便见尹清青袍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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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二一 如是旧识(上)
  吃惊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这二人,怎么可能?
  但转念一想,左秋容与她当年一样,入翰林后便一直跟在方怀身边,想来与尹清相识也不为怪。
  孟廷辉心眼一动,便拿了酒盅凑过去,轻道:“左大人。”
  左秋容侧头,看见是她,一下子慌张起来,赶紧注酒道:“不知孟大人来这边了,下官倒没个礼数。”
  孟廷辉按下她手腕,在她身边坐下,状似随意道:“一年一度的正旦宫宴,你不好好享用,倒一人发什么怔?”
  左秋容细声道:“没、没发怔……”说着,又去拿桌上的果盘来与孟廷辉。
  孟廷辉却笑起来,捏着酒盅向前微微一抬,圈杯食指动了动,正对那边三馆之案,道:“神儿都似要被勾过去了,还说没发怔?”见左秋容霎然脸红,她便放轻了声音,问道:“可是尹大人?”
  左秋容只顾低着头,抿唇不语。
  孟廷辉不依不饶:“我与他算是熟识,你倘是同我说实话,也许我还能帮帮你。”
  左秋容一下子惊慌起来,连忙道:“孟大人千万别帮……我、我与他是旧识。”
  这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哦?”孟廷辉脸上的惊讶之色并非是装出来的,“他出身潮安北路,你却在奉清路,入朝之前你二人如何能是旧识?”
  左秋容犹豫了半天,才道:“我祖上原是永兴路柳州的,除我爹外出经商留于奉清之外,其余叔伯仍都在柳州。我十六岁那年清明随爹爹回柳州,在堂兄家里遇上了尹大人的。”
  一听永兴路柳州,孟廷辉脸色不禁微僵,脑中瞬时回忆起那郝况家中亦是永兴路柳州的,不由得就与尹清联系起来了。
  她意欲试探,便淡声道:“柳州地杰人灵,自古便出不少忠良之臣。想先朝三司使郝文穆公,亦出于永兴路柳州。郝公品行刚正,当初纵是徐公与他私信窃论今上为政之谬,也不见郝公有何言辞;今上知之,曾与左右言称郝公确是不负文穆一谥。”
  左秋容自是听闻过当初孟廷辉参劾徐亭忤上一事,但听她对郝况评价如此之高,便没了什么顾忌,当下点头道:“郝公生性爱布德执义,自致仕以来在柳州颇有民声,我堂兄亦曾拜于郝公门下治学过,只可惜后来屡第不中,空负了郝公培植之心。”
  孟廷辉越听心中越奇,竟不敢信这事情会如此凑巧,又问道:“尹大人出身潮安,又如何能与你堂兄相识为友?”
  左秋容摇头,“个中详细我亦不甚清楚。只听我堂兄道,尹大人数年来各处游学,那年在柳州亦是在踏青赏春时与堂兄诗赋相对而互为欣慕、继而为友的。”
  倒也难怪。
  孟廷辉暗忖道,难怪她人在潮安那么多年都没听过尹清的才名,想来他是自她举进士后才回了潮安的。
  心中虽是心思弯绕,她口中却淡笑道:“如此说来,你与他竟已认识了许久。”
  左秋容脸颊泛粉,嗫喏道:“我只在十六岁那年见过尹大人一面罢了,也没想今后竟会与他同科举进士,想来他当已不认得我这人了。”
  孟廷辉又奇道:“想来你与他平日里亦有碰面的机会,怎的你还未与他说过话?”
  左秋容声音愈发小了:“尹大人才学端方、德如馨风,我怎好行那狂蜂浪蝶之举……”
  孟廷辉嘴角一翘。
  这赞誉真是极高,可倘是让她知道尹清曾做过些什么,不知她可会还如眼下这般倾慕他。
  正想着,忽见尹清微微一侧身,回眸朝这边望过来。
  他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一旋而过,没带留停就飘向了另一头,俊逸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孟廷辉内心深处突然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从第一次见他到现在,似乎他每一次看向她的目光都不曾有过丝毫变化。不论是不识还是相识、是相为谋策还是戒备,他的种种表现都让她感到他似乎是早已对她了如指掌,又好像是时刻都在貌不经意地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他当初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而要帮她?眼下又是为了什么而始终注意着她?
  算下来,尹清应当比她还小一岁。
  但这个年轻男子又着实令她感到有些忌惮。
  左秋容自然也瞧见了尹清的目光,可她哪里好意思敢再张望,只一径低了头不再抬眼,深怕被他看出她二人是在议论他。
  孟廷辉没心思再盘询左秋容,只冲她笑了笑,便拿了酒盅转身回座。
  沈知礼直 着她,“怎的,我说得可对?”
  孟廷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笑着搁下酒盅。
  殿前有一小黄门疾疾趋步而来,附近她耳边道:“孟大人,皇上说北使将回侯馆,叫你回御前坐着去罢。”
  她有些赧然,低了眼轻应。
  沈知礼在旁听声,忍不住打趣道:“我瞧皇上这惯你的度,天下男子无人能及。”
  孟廷辉佯作怒状,“我岂是小性儿的人?”
  沈知礼一昧掩袖轻笑,不与她争言。
  就见前面二府重臣们皆起身,赵回又对銮座行过大礼,然后便与副使前后下殿。
  她不急着起身,在幔子后面盯着赵回一步步走过来,心中将其轻啐了数十遍,然后才扭头拨幔子站起来。
  赵回走过殿幔子的两列偏席时,与副使时有言笑,目光不经意地朝三馆席间探了眼。
  孟廷辉跟着小黄门向上走去,谁知那小黄门又凑过来道:“孟大人,一会儿宴毕,皇上驾还西华宫,还请孟大人……”
  她不待人说完,便打断轻道:“真是有劳公公次次如此,皇上的体面和我的脸面也全仗公公担待了。”
  小黄门忙道:“孟大人这话折煞咱家了。”
  她抿抿唇,心中又有些气他这般近似招摇的做法。朝中谁不知他勤政,平日里他几乎是夜夜宿于睿思殿,可一朝驾宿西华宫,又使人谕她入觐,那简直就是堂皇告知内廷中人,他意欲如何。
  没走几步,她又见白丹勇自前面黑着脸疾步而下,不禁蹙眉。
  白丹勇统领内廷诸卫,不经特诏也不会如此挎剑上殿,想是被除了什么差遣才这般匆忙。
  北戬使副退殿未久,皇上起驾还宫,三府重臣、两制大臣们亦纷纷下殿,其余官员们也渐次散了去。
  殿外火色灯笼一片喜庆,雪色亦显缤纷。
  尹清漫步缓行,眼望着远处銮驾那抹明黄色渐入夜幕,才一拢袖,加快了脚步。
  身后似有人随行,数步之后他忽而滞足,蓦然侧头张望,却只见一片渺然夜色。
  半响,他才又向前走去。
  却听后面响起一声女子轻音:“尹大人。”
  他回身,见左秋容从一旁朝他走来,不禁挑眉,却没开口。
  跟着他的人,当不是这个女子。
  左秋容见他不吭声,当下有些微窘,细声道:“尹大人可还认得我?”
  尹清点头,双眼凝视她的脸,“翰林院的左大人。”
  她脸色有些尴尬,犹豫半天才又道:“尹大人不记得三年前在柳州左家曾见过我?”
  他低眉,想也未想便道:“左大人认错人了。”
  章一二二 如是旧识(中)
  左秋容没料到他会否认,更没料到他会否认得如此干脆不留余地。
  他显然是对她毫无兴趣的。
  那一副清逸的身骨之中竟是一颗如此无情的心。
  她顿时感到脸面全无,更懊悔自己竟然因孟廷辉之言便来莽撞与他搭话,结果落得这下场,当下窘得连眼眶都红了,只冲他小揖了下,便掉头跑开了。
  尹清也立即转回身来,继续朝前走去。
  不是不记得她。
  当年在永兴路柳州的左家大宅中,她一身小袄红得亮眼,眉眼弯弯,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