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没事找事      更新:2021-02-21 12:27      字数:4838
  建康都城坐北朝南,建康宫位于城北,宫城南门为大司马门,从大司马门到外城正南门的宣阳门是长二里的御道,再出宣阳门到秦淮河的朱雀桥是另一截五里长的御道,总长七里的御道,成为贯穿建康城区的中轴线。
  大司马门外是一条宽阔东西相向的横街,东通东城门连春门,西接西城门西明门,将都城分为南北两大部份。北为宫城,南为朝廷各台省所在地。而其他政府机构、重要商市、居民区,乃至宰相大臣的宅舍别馆,均在城外,主要分布于宣阳门到秦淮河长达五里的御街两旁。自西晋灭亡,北方饱受战火摧残,汉族大举南迁,达百万之众,南晋遂于建康地区设置侨郡,一时秦淮两岸日益繁华,城内城外挤满南来的北方人,把建康变成融合南北风格的城市,非常兴旺热闹。
  朱雀桥又称朱雀航或朱雀浮航,是横越秦淮河接通御道的主要桥梁。所谓浮航,就是连舟为桥,平时作浮桥之用,遇有战事,断舟拆桥,立可隔绝两岸交通。像这样的浮桥,秦淮河有二十四座之多,但都不及朱雀桥名着当世。
  若朱雀桥是建康城区最着名的桥梁,那位于朱雀桥不远处,城外御街之东,秦淮河畔的乌衣巷,肯定是建康城区声名最盛的街道,因为南晋最显赫的世家大族,包括王、谢二家,均定居巷内。
  乌衣巷朱楼夹道、画栋雕梁,是寻常百姓难以进入的禁街重地。“乌衣豪门”已成为当代最显赫门阀的代称。
  此时一队人马,旋风般越过朱雀桥,由御道右转,马不停蹄地驰入乌衣巷,把守的兵卫不但不敢拦阻,还肃立致敬,脸上无不露出崇慕的神色。
  谢玄一身白色武士服,素蓝色长披风,背挂他名震江左的“九韶定音剑”,策骑纯白骏马,英俊无匹的脸容冷如铁铸,没有透露丝毫内心的情绪。纵是高踞马上,他挺拔的体型在在显示出非凡的气魄,充满力量和信心,像一把出鞘的宝刀。他今年刚好四十岁,但外貌只像未过三十的人,神采飞扬。
  伴在他旁的是他的头号猛将刘牢之,北府兵的参军,年纪在二十五、六左右。后面是十多个亲随,人人体型彪悍,无不是久经战阵的精锐战士。
  谢玄被任命为衮州刺史,出镇广陵,他便在亲叔谢安全力支持下招募淮南江北之民为兵。江北一带民风强悍,武技高强者大不乏人,谢玄锐意训练下,不数年已成劲旅,号“北府兵”。苻秦屡次南犯,北府兵御之,战无不捷,令北府兵声名大噪,街卫对他们尊敬的神色绝不是装出来的。
  只是今回苻坚亲率大军来犯,人数既占压倒性的优势,又有名将如慕容垂之助,即使武功超卓、用兵如神者如谢玄,亦没有半分却敌的把握。
  在谢玄领头下,众骑从被拉得大开的正门进入谢府主堂前的大广场,十多名府仆拥来为各人牵马侍候。
  谢玄甩磴下马,谢石迎上来讶道:“玄侄来得真快,昨晚我才向你发出飞鸽传书。”
  谢玄愕然道:“甚么飞鸽传书?三天前小侄收到讯息,大秦天王苻坚从长安进军洛阳,先头部队踏足边荒,兵锋直指建康,军力达百万之众,于是立即赶来见安叔。”
  谢玄旁的刘牢之忙向谢石施礼,谢石欣然道:“刘参军和各兄弟路上辛苦,请先歇歇喝口热茶。”
  当下有府仆领刘牢之一众人等入主堂去了,谢石挽着谢玄手臂,绕过主堂,往内宅谢安书轩的方向缓步而走,压低声音道:“我们急得要命,二兄却仍是一贯的悠悠闲闲,昨晚才到秦淮河的秦淮楼欣赏纪千千的歌舞,今早天未亮又往小东山游山玩水,幸好你来了,至少可以问他一个清楚明白。”
  谢玄沉声道:“朝廷方面有何反应?”
  谢石露出忿然之色,道:“司马道子力主凭长江、秦淮之险,固守建康,又谓皇上避驾宣城,摆明是想乘机总揽军权,幸好二哥和王相全力反对,你二叔更以民心归向打动皇上,这些事还是由王相告诉我,你二叔除了‘给我我谢玄来’一句话外,再没有任何其他说话。”
  谢玄闻司马道子之名,双目闪过浓烈的的光,再问道:“二叔如何打动皇上?”
  谢石道:“你二叔说得非常婉转,他向皇上进言道:“自古以来就是有道之国伐无道之君,今秦主恃勇而来,无端攻我大晋,既违背道义,又失去民心,兵家云“两国交兵,无道必败”,皇上只要号令全国军民,以有道抗无道,必能保国安民。”皇上当然晓得你二叔和司马道子谁更得民心,更何况桓冲上将军一向不喜司马道子,北府兵又牢牢掌握在你手上,皇上纵使不愿意,亦只好加封二哥为征讨大都督,由他全权主理抗敌事宜。”
  两人通过翠竹遍植两旁的小石径,进入谢安书斋在处的中园,这是个以竹石为主景的园林,园中有四季假山,分别以笋石、湖石、黄石、宣石叠成春、夏、秋、冬四山,各自成景。书轩就在夏山与秋山之间,坐北朝南,宏伟厚重、三楹七架梁歇山的布局,横扁雕的是“忘官轩”三字,正面廊柱上有一联:“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
  尽管两人忧心重重,置身如此孤高磊落,瘦挺空透的动人环境,一时间也把心事抛开,浑忘尘俗。
  倏地一名年青武士气冲冲从忘官轩冲将出来,见到两人,愤然道:“天下是你们谢家的天下哩!我王国实倒要看你们如何应付苻坚。”说罢不顾去了。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接着谢石摇头叹息。王国宝是王坦之的儿子,谢安的女婿,剑法高明,可惜却是无行之人,看情况便知谢安拒绝起用他于抗秦战役,故大发脾气,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谢安柔和的声音从忘官轩传出来道:“是否小玄来哩!来得好!我正想找人下棋。”
  谢玄和谢石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摸不着谢安心意,在如此危急存亡之际,仍有下棋的闲情?
  第三 章死里逃生
  燕飞好整以暇的缓缓举坛注酒,似听不到急骤的马蹄声,更看不到孤人单骑,正亡命的朝东门出口飞奔,其后面紧追着十多骑正弯弓搭箭的羯族战士。
  “嗤!嗤!嗤!”
  箭矢劲疾射来,眼看把前骑射得变成刺猬般的模样。那人刚奔至第一楼旁,叱喝一声,灵活如猴般弹离马背,凌空两个翻腾,落往燕飞身后,探手至燕飞跟前,竖起三只手指,道:“三两黄金!”
  战马惨嘶,颓然倒地,先是前蹄跪下,接着余力把它带得擦地而行,马体至少中了七、八箭,令人惨不忍睹。
  那人却是无动于衷,他是个长着一张马脸的瘦削小子,年纪在十八、十九岁间,一般高度,却是手长脚长,予人身手灵活的感觉。最特别是一对眼睛,灵活精明,显出狡猾多智的禀赋。事实上这叫高彦的汉族小子是边荒集最吃得开的人物之一,乃最出色当行的“风媒”,专门买贾消息,平时非常风光,只不知为何会弄至如许狼狈田地。燕飞一手提杯,另一手竖起五只手指,高彦失声道:“五两黄金,你是否想要我的命?”此时羯族战士策驰而至,勒马收缰,散开成半月形,在下面长街往楼上瞧来,人人目露凶光,却未敢发箭,显是对燕飞非常顾忌。
  燕飞缓缓喝酒。
  其中一名该是带头的羯族大汉喝上来道:“这是我们羯帮和高彦间的恩怨,燕飞你识相的就勿要插手。”
  高彦在燕飞身后像斗败的公鸡般颓然又咬牙切齿道:“五两就五两,算我怕了你这趁火打劫的家伙。”
  燕飞放下空酒杯,眼内酒意不翼而飞,亮起锐利如鹰隼的神光,语气仍是非常平静,淡淡地望向楼下道:“立即给我滚,否则悔之莫及。”
  羯族大汉手执剑把,双目凶光大盛,似若要择人而噬的恶狼模样,瞪着燕飞好半晌后,大怒道:“好!我们就走着瞧,看你燕飞还能得意多久。”
  一声呼啸,领着同伙一阵风般循原路离开。
  高彦长长吁出一口气,抹着额头冷汗,坐入刚才庞义的座位去,毫不客气的抓起酒坛,就那么骨嘟骨嘟的大喝几口,然后放下坛子,瞪着燕飞道:“你留在这里干啥?是否嫌命长呢?”见燕飞清澈的眼神仍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不由露出心痛的表情,点头道:“唉!算我怕了你。”从怀内掏出一个皮囊,倾出五锭黄澄澄的金子,用手不情愿地推到燕飞眼前,叹道:“我去出生入死,你却坐地分肥,那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燕飞毫不客气的抓起金子,纳入怀内。皱眉道:“你又为何要留在这里?”
  高彦一对眼睛立时亮起来,凑前少许压低声音道:“这是赚大钱的千载良机,南人付得起钱。顺道告诉你一个消息,至少值一锭金子,今回却是免费奉赠,皆因见你命不久矣。边荒集五大胡帮已结成联盟,准备迎接苻坚之弟苻融的先锋军入集,且决定不放过半个汉人。
  他们正在钟楼广场集结人马,准备衔尾追杀撤离的汉帮。他娘的!你知否苻坚的手下猛将匈奴族的“豪帅”沮渠蒙逊昨晚已秘密潜来,联结各族。嘿!够朋友吧?我要走啦!”猛地弹起,一溜烟般横过楼堂,从另一边的窗子钻出去,眨眼不见。
  燕飞像没有听到他的说话般,忽然抓起蝶恋花,一个筋斗跃离椅子,落到街心去,然后油然往东门举步。
  蹄声在后方响起,自远而近。
  燕飞旋风般转过身来,漫天箭雨已飞蝗般迎头迎脸的射来。
  谢安的书堂“忘官轩”,充份表现出魏晋世家大族的品味。四面厅的建筑布局,周遭园林内的百年老槐、婆娑柔篁,西北秀丽的夏山,东边峭拔的秋山,北面清池小亭,通过四面的大型花格窗,隐隐透入书轩,有如使人融合在四季景色之中。
  轩堂中陈设整堂红木家具,四壁张挂名画,梁上悬四盏八角宫灯,富贵中不失文秀之气,在在显示出谢安的身份和情趣。
  在柔和的晨光映照下,谢安和谢玄两叔侄在堂心的棋桌席地而坐,前者仍是那副自然闲适的样儿,谢玄则有点心神不属,皱眉瞧着谢安举起黑子。
  只从坐姿,已可看出当时胡汉生活习惯的不同。汉人自殷周双膝前脆,臀部坐在脚后跟上的“跪坐”习俗形成以来,成为儒家礼教文化的重要编成部份。臀部坐地,两腿前伸的“箕坐”和垂脚高坐均被视为不敬的忌讳行为。到汉末以后,胡汉杂处,垂脚高坐椅子的“胡坐”又或“箕坐”,已在汉人间广为传播,形成高足形床、椅、凳的居室新文化。不过在世家大族里,“胡坐”仍被视为不敬和没有文化修养。
  谢安大有深意地微微浅笑,把黑子落在盘上,吃去谢玄辛苦经营力求图出生天的一条大龙,盘上一角立被黑子尽占其地。
  谢玄俯首称臣道:“我输哩!”
  谢安油然道:“自你通晓棋道,五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赢你,可见争胜之道,在乎一心,玄侄因心烦意乱,无法专注,故有此败。若在战场之上,你仍是如此心浮气躁,那即使苻坚兵法战略,均远逊于你,玄侄你仍难逃一败。”
  谢玄苦笑道:“如非苻坚兵力十倍于我,小侄怎会心浮意乱?”
  谢安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开去,直至抵达东窗,凝望外面园林美景,摇头道:“非也非也!玄侄你正因心绪不宁,致看不通苻坚的弱点,他今次倾师南来,不但失天时,更失地利,且缺人和,而最后一失,更是他败亡的要素。只要我们能擅加利用,可令他大秦土崩瓦解,而我大晋则有望恢复中土。”
  谢玄一动不动,双目精芒电闪,盯着乃叔倜傥潇洒的背影,沉声道:“请二叔指点。”
  谢安从容道:“我大晋今年得岁,风调雨顺,农业丰收;他苻坚于北方连年征战,沃野化为焦土,生产荒废,刚统一北方,阵脚未稳,在时机未成熟下大举用兵。此为失时。”
  接着悠然转身,微笑道:“苻坚劳师远征,横越边荒,被河流重重阻隔,我则得长江之险,隔断南北,此为失地。”
  接着举步往谢玄走过去,重新坐下,欣然道:“苻坚之所以能得北方天下,皆因施行‘和戎’之政,对各族降臣降将兼收并蓄,此为其成功之因,亦种下养虎为患之果。其军虽号称百万之众,却是东拼西凑,又或强征而来,战斗力似强实弱。我深信像朱序之辈,是身在秦军心向我大晋。说到底我大晋仍为中原正统,虽偏安江左,却没有大错失。今次外敌来犯,大家同坐一条船,便不得不团结一致,共御外侮。至于苻坚麾下诸将,各拥本族重兵,慕容垂、姚苌等均为桀骜不驯之辈,怎肯甘为别人臣下?这是不得人和,我得而彼失。所以只要玄侄针对此点,施行分化离间之策,不但可尽悉对手布置虚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