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
漂亮格子 更新:2021-02-21 12:15 字数:4801
冒失鬼和刚才刚好包围了薛傲的五个鬼兵仍在原地站着。
然后,突然间,在他们胸腹之际猛然地炸开一条血线,六个人摔成了十二段,那至白至猛、以致哑然无声的一刀,方是泼风刀刀法最强最狠的第十三招!
伤
九月初五,义马镇折柳亭。
酉时,有雨。
当一切喧嚣尽为豪雨浇灭,天地间便只剩了雨声嘈杂。林木摇曳,被风雨催逼,瑟瑟如抖,雨从亭檐四面淌下,宛如给这亭子挂上了叮咚掩映的几道珠帘。
亭中热气腾腾,刁毒已将沈纱带来的梅花炭全都燃起,硬生生将这四面透风的凉亭烧得如暖阁一般。
沈纱躺在两件蓑衣铺成的草垫上,身上又盖了刁毒的一件外衣,奄奄一息。
史天一濒死掷出的那一枪,出其不意,竟自沈纱右肩上钉人。钻心枪的威力实在太过强劲,那铁枪枪尖虽只鸡蛋粗细,可是劲力发散下,沈纱的胸口上已有碗口大小的一个血洞,想必骨骼、肺叶全都碎开了。
那无疑已是致命的伤害,刁毒勉强把她搬到凉亭里,便再也不敢移动她分毫了。
史天一的尸体仍然扑倒在路上,任雨水淋浇。
——这莫名出现的少年高手,从天而降的两败俱伤,直令沈纱和刁毒都不知所措了。
沈纱脸色惨白,虽然周遭温度极高,但“嗒嗒”声响,却仍是牙关打战,不可遏制。
“疼……好疼……”她喃喃道,“我……我快死了么……”
刁毒跪坐在她身旁,无话可说。
“我……我不应该死在这里呀……”沈纱眼泪簌簌而落, “我还没有杀死丁绡,我……我还没有……我不甘心……”
——她的武功那么高,她的准备那么充分,她原本想过,在追上左、丁二人时,至少也要和丁绡同归于尽,可是却怎么也没料到,竟才出来一天,便要莫名死在路上。
“我会帮你杀死丁绡。”刁毒忽而道。
“杀死丁绡……”沈纱恍惚道,“你一定可以……你的剑法真好……”
“我应该早一点杀死史天一。”刁毒恨声道,“我应该防着他掷出短枪。”
他与史天一决斗时,到最后已占尽上风,可是史天一的枪法实在了得,因此他虽然能重创那青年,但想一剑致命却并不容易。因此在稳妥之下,才招招只使一半,想要令史天一伤势不断加重,最后才失去战斗能力。
却不料,就给了史天一孤注一掷的机会。
——可是谁又能想到,那满口“武人品格”的少年濒死之际,竟会向毫无关系的第三人突施辣手呢?
沈纱喘息着,道:“杀丁绡时……你要小心……”她勉强笑道,“你不要喜欢上她……”
“不会的。”刁毒道,声音低沉, “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
“一定要杀丁绡……”沈纱忽然挣扎着道,“你……你还要不要……再收一次账……我还可以……我一定可以……”
刁毒愣了一下,把她按回到草垫上,道: “你的账单,已经够了。”
女孩皱着眉,微微阖起的眼皮剧烈跳动,眼角上凝出一大滴泪水,道:“多收一点……你就多欠我一点……你不要骗我……你骗我……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刁毒突然叹息一声,道:“和我说说重华吧!”
“公……子?”
“对,重华公子!”
沈纱的呼吸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她才张开眼,慢慢道: “公子,他是一个非常忧伤的人……”
重华公子,是一个非常忧伤的人。
他俊美非凡,智慧过入,家财万贯,剑法无双……可是沈纱却常常莫明地觉得,他像是深山里的一泓清泉,冷冽,干净,令人忧伤。
沈纱常常看见,重华公子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也不看书,也不写字,反而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椅子里,望着外面的花草,慢慢地喝着茶。
他一身白衣,干净单薄得像是画儿里摊开的人物,脸上毫无表情。就那么坐着,让窗外的斑驳树影落在他的脸上,然后任光影流转,暮色将他整个吞没。
他仿佛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办法对人说。
又仿佛有很深很深的忧伤,深深地埋在心底。
那忧伤,令沈纱更爱他了。
她的命无疑是重华公子救的,于她而言,那白衣的公子重华原本是高不可攀的神仙人物。可是,却因为那一点点忧伤,令她觉得心疼,也令她和他接近了一些了。
虽然公子无所不能,那奇怪的忧伤落寞之色真不知从何而来。
她自然也曾问过公子,重华却道: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
这个理由,沈纱实在无法相信。可是渐渐的,她却觉得,也许正是这一点点落寞,一点点悒悒,才让重华公子如此与众不同。
他舞起长生剑的时候,飘飘出尘,遗世独立。真让入觉得心驰神往,万念俱灰,仿佛一剑舞毕,他就会乘风而去。
那样清冷的气质,自然是无法复制的。
锦绣山庄中,薛傲无疑一直在模仿公子。重华爱穿白衣,他也穿白衣;重华爱安静,他也便学着打坐。可是公子的白衣是风雅,薛傲的便只剩了流俗而公子的静坐是寂寞,薛傲的便只剩了无所事事。
沈纱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重华公子时的情景了。
那时她和丁绡流落街头,在一个有阳光的墙根下,丁绡把脸埋在膝盖里,可能睡着了,也可能只是在等着沈纱投降。沈纱歪坐在一旁,脖子上没有一点力气,以至于一颗头颅整个儿地向一边垂去。
她已经喝了一肚子的井水,冷得簌簌发抖,可是却还是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洛阳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其中不乏锦衣玉食、腰缠万贯的人,也不乏脑满肠肥、无所事事的人……可是却并没有人肯多注意一下,街角上这个已经饿得快要死掉的小女孩。
丁绡夹在膝窝里的手里还有半个馍馍,可是那十有八九是她卖身而来的,沈纱不想吃。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努力戒掉丁绡给她的食物,即使饿得两眼发黑,也咬牙坚持,不碰一下;丁绡却似明白她的心意,一直跟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用食物诱惑着她,想要让她屈服。
沈纱恶毒地想:是啊,只要我吃一口你的东西,你“卖身”就变成了“救人”了。
十一岁的小姑娘决定,即使自己饿死,也不给丁绡那样自我满足的机会。
街上不断有人抱着热腾腾的大饼、包子走过。
沈纱模模糊糊地想:不然的话,我也去卖吧。即使脏,至少也不用承丁绡的情!
就在这时,重华公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望着两个女孩,眼睛里不是同情,而是……忧伤和喜悦。
仿佛害怕她们会拒绝一样,那锦衣华服的公子拿出两锭元宝直接递过来,柔声道:“你……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管你们的吃住。”
“愿意。”沈纱喃喃道,“公子……纱儿愿意……做牛做马……也愿意……”
她微微闭着眼,可是原本锁死的眉头却渐渐舒开了,而唇角也带出了笑意。
刁毒看着她,心中竟然隐隐作痛。
——明知她不久于人世,就让她回忆起最喜欢的人、最快乐的事,也好让她笑着走吧。
沈纱忽然道:“刁毒……刁大哥……”
刁毒道:“什么?”
“我……我想起来了……”
“什么。”
沈纱嘴唇翕动,声音却微弱得连刁毒都听不清楚。他俯下身去,把耳朵凑到沈纱的唇边。
“我想起来了……”沈纱喃喃道,“你……你是‘毒剑’……你想一战……就杀死‘正剑’和……‘贵剑’……”
刁毒一愣,就在这时他的左肋下猛地一痛!
刁毒一惊,左掌一翻,已扣住沈纱的右手,向外一推,“哐当”一声,洗眉刀脱手飞出,血淋淋地落到了地上。
刁毒一手掩住伤口,兀自难以置信,道: “你……你?”
沈纱笑道:“我宁愿杀了你……也不会让你……你对公子不利……”
她的声音猛地一哽,蜷起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刁毒看着她,那已死的、瘦小的女孩。
天色渐渐晚了,四下里一片昏暗,只余那一圈炭火余烬,闪烁红光。
(未完待续)
道是无晴⑥《今古传奇。武侠版》2013003期 作者/文,李亮 图/蓝色花生
前情提要
第五天 杀场·困
时间:九月初五
义马镇折柳亭:刁毒和沈纱在短亭烤火吃肉,遇到史天一。史天一与刁毒决斗,偷袭沈纱,被刁毒击毙。
运城大通车马店:孟镖头继续为私奔男施针。
济源鬼王岛:薛傲和鬼兵、鬼将恶战,难以脱身.
义马镇折柳亭:被史天一飞枪重创的沈纱刺伤刁毒后死去。
第六天杀伐·否
——乾上坤下,不利君子
悔
九月初六,义马镇折柳亭。
午时,有雨。
雨水到底是小了些,淋在刚刚筑好的两个坟丘上,又化作道道泥浆蜿蜒而下。泥土早被泡得稀烂,坟包因此凹凸不平,十分潦草,又不时有泥块跌落。
刁毒满身泥泞,两只手上鲜血淋漓,万分疲惫。今天一早,他开始埋葬沈纱,食人剑掘坑不顺手,他就用了史天一的铁枪,铁枪不顺手,他又用了双手。刁毒埋完了沈纱,到底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就连史天一也一起埋了。
“年轻人,”刁毒把史天一的两杆短枪并拢放在坟前的凹槽里,再奋力推下一旁的泥土抹平痕迹,“下辈子别做江湖人了。”
对那不知轻重、残忍卑劣的年轻人而言,这已经是刁毒所能给的唯一忠告。
之后刁毒又来到沈纱的坟前,默默凝视着坟前的木片。
此前他削木为记,已在沈纱的坟前立起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写道:锦绣山庄沈纱之墓。
命运多么残酷,那天真执拗的女孩已在世上消失,而这黄土下,却多了一具渐渐腐烂的尸体;而命运又何其突兀,原本他们是要去杀人的,可是才出门一日却被别人把自己杀了。
刁毒忽觉喉头发哽,久未感觉过的悲恸忽然如潮而来,令他几欲落泪。
—其实,他是很想在那木片上写一些别的什么的。
——可是,却终究没有那样的勇气。
刁毒笑了一声,咳嗽起来,心中泛起的酸涩几乎令他想要大喊,想要扒开这刚刚堆好的坟丘,把沈纱拖出来再问一次。
“你想杀死我吗?”刁毒一字一顿地道,“那一刀,你是真的想要杀死我吗?你为了不让我去对付重华公子,于是临死前也要刺我一刀?你宁愿我就这么死了,宁愿再也没人去杀丁绡和左长苗,也要确保重华公子的安全吗?”
他的心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个什么重华公子真的有那么好,值得你这么去爱、这么去做吗?”
事实上,“食人剑”刁毒从来都没有学会真正的冷酷无情。
最后一次追杀谢香君的时候,刁毒满怀愤怒,可是在将那背信弃义的淫贼击倒后,却仍然无法痛下杀手。要不是谢香君自寻死路又来暗算他,在他右肋上划下险以致命的一剑,重又激发刁毒的杀意的话,真不知道,他还会放过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多少次。
即使屡遭背叛以致身败名裂,九死一生,但是刁毒天性里对这世界的亲近和信任,却仍然无法被完全磨灭。
——也许只不过换了一种表达而已。
所谓的“吃人不吐骨头”,向雇主们提出各种各样、干奇百怪的报酬和条件,与其说是折磨买家,倒不如说刁毒是在自保。
因为他始终记得,谢香君在每次重伤的时候都是温顺、无害的。
所以,他一次次地刁难自己的雇主,其实也只是想让他们随时随地地身心疲惫、痛苦万分而已。
在刁毒想来,他们自顾不暇,自然就不会再欺骗他、伤害他了。然后刁毒就可以去接近他们,相信他们了。
别人越恨刁毒,刁毒就越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别人越怕刁毒,刁毒就越觉得自己是可以信赖他们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始至终,刁毒都只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爱上别人的人而已。
自始至终,他都仍是武当山上那个热情、开朗的孩子。
与沈纱相处的这三天,刁毒虽然在不停地折磨、刺激那个女孩子,但在他的心里,却是不讨厌她的。
事实上,他一边为了自己的安全压榨着她;一边几乎是在饶有兴致地逗弄着她。
她让他杀人,而他就让她付出代价,在这场交易中,刁毒真正收到的报酬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全部的喜怒哀乐——那正是刁毒,在失去了与人正常交往的能力之后,唯一的一个亲近别人的途径。
他早已不敢去评判什么善恶,所以别人要杀他,他就杀人;有人雇用他,他也杀人。至于对手是好是坏、该不该死,都已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但在他的心里却还有一条铁打的规则,在强行维持着他理智的平衡。
那便是所杀必中!每一个雇主的曰标,都能死在食人剑下。
如此,刁毒才能把自己的种种刁难都当成是交易的一部分;如此,刁毒才能把一切杀业都推到雇主的身上。
这些年来,他杀人过百,对人心险恶之状越发明白,可虽然疲倦厌恶,却也颇能自处,便正是得益于此。
谁知就在昨天,那铁律失效,平衡也被打破了!
当铁枪穿透沈纱的左肩,带血的枪尖顶在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