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漂亮格子 更新:2021-02-21 12:15 字数:4779
走出两百步,史天一倏然回身。那提双钩的瘦长个子就停在他身后十步处。
“这里怎么样?”
“就在这里好了!”
那瘦长个子不动声色地将双钩在手上一转,一斜一正,亮出一个门户。
史天一笑道:“你要小心,我的枪很快!”
他的铁枪在手中一顺,一吞一吐,猛地刺出——那速度、力道,自然与刚才在茶寮中试探的那一下,有着云泥之别!
“唰”的一声,阴霾的雨幕中骤然裂开了一个圆形的空洞!
钻心枪,顾名思义,除了快,除了狠之外,还有一个特点,便是会“钻”。
——每一枪刺出,都是在飞快地旋转着,枪头转动,化为一团白影,真刺在什么东西上,马上就由“直劲”改为“旋劲”,一钉之后飞快钻入。
所以,在懒猴门,他才能一枪钉断孙琅用枣木削成的老猴棍;在仁义山庄,也能一枪刺穿铜皮铁骨的“太行铁”。
当他的枪高速旋转起来的时候,整杆大枪都像活了似的“嗡嗡”震动,带起巨大的撕扯之力,不仅能排开空气在雨幕中扯出空洞,更能在与一般人的兵刃格挡相撞时,出其不意将对方的刀剑卷走。
可是眼前这个瘦长个子,却居然并不是“一般人”。
“叮叮”两声,瘦长个子的双钩已然格开史天一的第一枪,两声相隔清清楚楚,乃是那人第一钩随意格挡,一待发现钻心枪的枪劲非同凡响,这才仓促调来第二钩,双钩合力,将那一枪从自己的肩头上架开。
“咔”的一声,钻心枪在双钩交锁下,仍然发出一声尖啸,退了回去。
那瘦长个子侧头看了看肩上衣服裂开的枪痕,道:“好枪法。”
史天一两眉倒竖,两眼发亮,道:“好钩法!”
——枪法若是不好,就不会带动格挡它的双钩,仍能掠过瘦长个子的肩膀了。
——钩法若是不好,就不会在已失先机的情况下,仍能保得那瘦长个子,几无损伤了。
史天一大笑道:“想不到在这里竟遇上了真正的高手!”
他兴奋起来,铁枪如同电芒,瞬息明灭,奔腾突袭,吞吐之际,将钻心枪的本领淋漓尽致地泼向那瘦长个子。
而那瘦长个子的两把亮银钩,却如同风雷,呼啸着盘旋于身侧,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上一下,银光闪烁,以转破转,将史天一凌厉无匹的杀招全都远远地崩开了。
——不,那一对亮银双钩上所蕴藏的,甚至不仅是钩身施加在铁枪上的向外崩力,更还有铁枪被崩开半尺后,银钩钩头一落一滑,而缠在钻心枪上的一分“回夺”绵力。
那力量虽不大却无穷无尽,犹如蚕丝结茧,让史天一灵蛇一般的铁枪渐渐地滞重起来。
“好家伙!”史天一抽空叫道,“你到底是谁?”
瘦长个子哼了一声,道:“反正你也是死,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谁会死在这里?
史天一两眉倒竖,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那与快剑二郎决斗时,生死一瞬、血脉贲张的感觉,渐渐地又出现了!
招式一变,那瘦长个子的双钩忽然招招抢攻起来,银钩盘旋,如螳螂双刀,勾、斩、夺、削,每一式,都如捕蝉一动,冷酷精妙。
这人的武艺,绝对是史天—迄今所遇最厉害的一个!
他冷森森的杀气侵浸史天一的周身,令史天一的身心宛如有电流经过,麻酥酥的战栗之后,让他整个人的感官,不觉都发生了变化—一
那因为阴雨而晦暗不明的世界,在史天一的眼中忽而亮了起来,好像有无数盏明灯同时燃起,将天地间的一切:野树、枯草、落叶、雨丝……都照得明晃晃、金灿灿、纤毫毕现。
那瘦长个子的亮银双钩,幻影留形,左右翻卷,宛如朵朵白菊倏开倏谢。
银钩在他的鼻端扫过时,史天一甚至闻到了那白菊的香气!
他攻势渐弱,守势渐强,为那双钩逼迫,更已连续滚地闪避,沾裹了满身的泥泞。
“这才是高手!”史天一在泥水中欢叫道,“一个人比仁义山庄上百人加起来都吓人!”
——那个“劲儿”,来了!
在这不容交睫的危机当中,他的灵魂直如离体而去,高高地盘旋在两人的上方,冷静地注视着这场决斗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变化,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分析着二人的胜负。
忽然间,便在那金光灿灿的世界里史天一知道了破敌之法!
“唰”的一声,他的钻心枪也有了变化!
铁枪如同怪蟒,油油滑动,倏然一扑,已带着一股残忍的恶意猛地撞向双钩……
——不,单钩! 史天一的钻心枪,竟如一条已经绞住了猎物的巨蟒,弃那瘦长个子的左手钩于不顾,而一门心思地迎向他的右手钩。
“叮”的一声,那瘦长个子的右手银钩,猛地被枪头撞上。
这一下撞得结实,便是那瘦长个子的腕力过人,却也不由被那一枪的直力与转力,撞得银钩一晃。
史天一铁枪一吞,又吐,“叮”的一声,又撞在了右钩上。
双钩纵横,无坚不摧,它们的可怕尽在于“连绵”而已。每一柄上从护手钺,到钩身,到钩刃,到钩头,从头到尾,皆藏杀招。而双钩回护之余,更使得“左右”互补,再无破绽。
可是现在,史天一竟然拼着放那瘦长个子的左手钩不管,专攻右手钩,登时就将“互补的”都拆开了,“连绵的”全割裂了!
“叮叮”连声,那瘦长个子的右手钩被史天一连续击中,不仅歪歪斜斜,破绽大开,更震得虎口裂开,手腕发麻。
瘦长个子想要藏起右手钩,可是史天一练枪多年,早可以刺飞蝇、灭香火,那么大的一支银钩又岂会错失?
瘦长个子又想用左手钩格挡“钻心枪”,可是单手之力早就证明是拦不住的。
“叮、叮”几声,史天一的铁枪又带着那瘦长个子的左手钩,仍然钉上了他的右手钩。
——就像巨蟒缠住猎物,即便猎物如何挣扎撕咬,令它表皮受伤,但它却只需慢慢绞紧身子,便可最终致对方于死命。
优劣逆转,史天一越打越疯,那瘦长个子虽是个沉得住气的好汉,却也紧张起来,蓦地里把双钩一收,猛地向后退去。
重整旗鼓,冷静再战,面对一般的敌手而言,无疑是明智的做法。
可是,面对“钻心枪”的时候,后退却只意味着放弃了最后一线生机!
铁枪一吞——暴吐!史天一的钻心枪以比开战时更快的速度猛追瘦长个子:
瘦长个子瞠目大喝,双钩护心,拼命向后疾退。
可是这时史天一是正追,瘦长个子是倒退,钻心枪自然还是要快上三分!
两条人影在雨幕中如同流星赶月。二十步后、十五丈外,蓦地一声暴喝,两道银光如二龙出水,那瘦长个子于后仰跌倒之际,终于孤注一掷,甩出双钩。
长笑声中,史天一纵身跃起,身子在飞旋的双钩间倏然钻过左肩、右腿,同时溅出鲜血,可是他的铁枪却终于钻入了瘦长个子的胸膛。
前心而入,后心而出,一转,一收!
那瘦长个子踉跄后退,单手在胸前一抓,只抓得一把鲜血,举在眼前愣了一愣,终于栽倒在泥水中再也不动了。
金光消褪,世界恢复无趣模样。
史天一单手提枪,用力一甩,仰头以冷雨洗面,放声长啸。
冶
九月初四,运城大通车马店。
申时,有雨。
院子已经成了汤池,雨水落下,涟漪密布。女人去厨房取下午的姜汤,正赶上虎平镖局的趟子手过来端饭。
一大锅白米饭、一大盆青菜豆腐、一小盆竹笋炒肉,由五个吵吵闹闹的年轻小伙子抬到后院去了。
雨下个没完,那虎平镖局不愿上路,这两天也就在大通住下了。
女人端姜汤回到房间,那高大的男人躺在床上已烧得两眼无神,气息奄奄,听见她回来只勉强笑了笑。
女人将男人扶起来,触手处隔着濡湿的衣服仍能感觉他的后背滚烫。
“大哥,真的得去请大夫了。”
“没事……没事……”男人喘息道,“怏好了……快好了……”
“这样不行。”女人忧心忡忡,道,“这几天你一身一身地出汗,这烧却始终退不下去,再这样下去,病越来越重,我怕你的身子非得垮了不行。”
男人大口大口地把滚烫的姜汤吞下,热汤人腹登时又逼出满头黄豆大小的汗珠:“快好了。”
见他还是固执,女人又急又心疼,忍了又忍,道:“你……你担心钱?”
男人把碗放下,慢慢躺倒:“……哪还有钱啊。”
他们偷偷带出来的珠宝银钱都被那疯猪扔进了河里,请大夫只怕所用不菲,手头上仅剩的一点银子男人实在不敢妄动。
女人帮他将被子掖好,道:“不管怎么样,明天一早我去请大夫。钱不是问题,实在不行,兵刃当掉也能撑一阵子。”
学武之人,兵刃何异于自己的命根子。这女人跟了自己,不仅担惊受怕,更连兵刃都保不住。那男人想到自己无用,不由闭上眼睛,直有万念俱灰之感。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趟子手们大嗓门的说笑,仿佛在世界尽头。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女人稍觉意外,从床边上站起身来理了理鬓发,这才过去开门。
却见门外,白须白发的虎平镖头孟天山负手而立,一见她来应门,方拱手道:“胡夫人。”
女人一愣,才想起自己应该姓“胡”,连忙万福道:“孟镖头。”
孟天山道:“冒昧打扰。我就是来看一下,胡相公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女人犹豫着说道:“有劳孟镖头费心……他……他还病着。”
孟天山点了点头,道:“我就听见趟子手说你们还在煮姜汤……可是老喝姜汤不行啊,发一次两次的汗还不能退烧,恐怕就已经不是普通的风寒了。”
他语重心长,一番话正说在女人的心坎上,登时说得她眼圈微红:“孟镖头说得是。”
“大家同宿一店,便是有缘,更何况还有贤夫妇让屋之谊。”孟天山道,“药石一道,老朽虽不敢说精通,但也略知一二。胡相公的病不知方不方便,让我看上一看。”
他如此好心,女人正自彷徨无计,闻之不由一喜,稍一犹豫,连忙将他迎进来,一边忙着端凳倒茶,一边不觉絮絮说起男人的病情。
男人躺在厚厚的棉被下,半闭着眼连句话都说不出了。
孟天山不敢怠慢,连忙就在床边坐下,先翻着看了看男人的眼底,又来搭手把脉。镖头闭目推敲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女人被他说得心惊,问道:“孟镖头,怎么了?”
孟天山摇头道:“我初见胡相公昂藏魁梧,只道他体格强壮,小小风寒料来奈何不得。可是想不到的是,原来他内里却已经是五脏俱伤,八脉紊乱,若是还只是这么灌姜汤下去,只怕不过两日便有性命之虞。”
女人惊得说不出话来,那男人却冷哼一声,勉强把手一抽,道:“我这一身,少说还有几百斤气力……咳咳……性命之虞?咳咳……孟镖头不要吓着我家娘子。”
孟天山叹道:“肌肉筋骨之壮健,勤加锻炼,自然会有。可是脏腑经络之通畅,又岂是蛮力所能疏浚的?据老朽妄测,只怕胡相公这些年来,思虑重重,寝食无定,早就在心肺间种下了一团危火,因此才会被冷雨一激,便内外交困,病成这样。”
他所言者,果然皆中,男人脸色一沉,说不出话来。
女人连忙问道:“孟镖头,那该如何是好?”
孟天山叹道:“这病治起来不难,养起来却最耗工夫。以后胡相公万万再不可操劳过度,更需要收敛脾气,笑口常开,豁达为人,方能慢慢根治。”
那男人与女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道:“以后我们正是要过那样的日子。”
孟天山不料他们对这个问题,回答得这般欢喜,稍觉意外:“若能那样,则我现在就可以用金针开穴,帮胡相公把体内的危火泄掉,然后再用药祛洽风寒,自然可以痊愈。”
女人与男人本是惊弓之鸟,能让孟天山给把脉看病,已是走投无路的选择,再听他要在男人身上施针,不由都觉踌躇。
孟天山微笑道:“二位仍是信不过老朽么?”
男人把牙一咬,终于道:“孟镖头古道热肠,我们岂敢多虑。”
孟天山点了点头,道:“如此,请胡相公宽衣。”
女人将男人扶着坐起,脱下上衣。但见这男人的身上伤疤纵横,也不知是多少次死里逃生才给留下的。
孟天山纵然见多识广,却也倒吸一口冷气,道:“好一条铁汉。”
孟家祖传的金针开穴、闭穴之法其实是武林一绝。这时孟天山拿出针囊,只见三十三根金针在烛光下闪闪发光,长、短、粗、细、直、曲、实、空,果然非同小可。男人与女人看了,心中不由先服了三分。
孟天山便以酒火消毒,在男人胸前施下北斗七针,背后施下梅花五针,一番钻拈之后,方将一支空心大针,打入男人的胸膈中。
男人大叫一声,整个人挺立如僵尸一般。
女人大骇,却见那空心针的针尾上黑血一滴一滴,不绝滴落。
那黑血直滴了半炷香的工夫,才渐渐转而为红色。
孟天山逐一收针,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