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1-02-17 04:27      字数:4794
  他走近了一步,我连忙退了二步。
  “……随你。”王爷眼光闪烁,最终说。
  吹熄蜡烛之前,两人又谦让了一番。我道:“王爷先请。”王爷道:“眉君先上榻,我来吹熄蜡烛。”
  我侧身在榻上躺好,感觉一道眸光一直跟随着我。
  一室蓦地就静了下来,耳边甚至能听见空气中气流游移的声音,幽长而静远;再者就是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
  我莫名觉得紧张,喉口发紧,四肢僵硬。
  仿若是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的时候,我才听王爷轻轻说:“眉君,我吹熄烛火了。”
  我应道:“好。”
  20
  熄灯之后,王爷先是倚在床边,吹了一曲笛子。声音在夜里额外地呜呜咽咽,吹得我的小心肝颤颤悠悠。他吹完,又随口唱了几句风雅,声音低沉好听。黑夜绰约间,他散了束发的身影带着说不出的慵懒,让我有些陌生。
  我合了眼睛,正在愣神,耳听他轻声问:“眉君可睡了?”我应了一声。王爷轻笑道:“眉君还记不记得?”我漫应:“记得甚么?”王爷道:“子曰: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
  那还是初识王爷的时候,两人牵着他的马我的驴,游走在青山绿水间。我们一齐对着湛亮的天空高声对书。那会儿我也不嫌掉书袋是酸的了,王爷说一句子曰,我便对一句诗云,嘻嘻哈哈。走着走着,不知为何,我牵着的驴变成了王爷的马,王爷牵的马变成了我的驴。
  现在想起,依稀是因为途中,王爷悄悄将手伸了过来,握了我一下。
  我神思飘了飘,不自觉接了下去,“诗云:心乎*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念完顿罢,一窘。这才反应,自己应的,满口的思情之辞。不自在转过身,眼角余光看到黑暗里王爷似乎正抚着玉笛,一对眼亮亮闪闪。然而片刻后,那光亮沉了沉。
  “眉君今日可是有心事?”
  ……自然是有。
  嘴里说:“没有。”
  秋夜里的风有些大,窗外树叶沙沙作响。我听王爷那边一阵悉窣,他终于躺上了床睡下。
  约摸半个时辰后,我试探地叫了声:“王爷?”
  “嗯。”那边应。
  我捏了一掌心汗的手握紧又松,一阵失望。
  “可是口渴要喝些水?”
  我道:“没……你快睡。”
  一个时辰后。
  我再次试探叫了一声。就在我即将大喜的时候,他又应了,声音带了点异样的低沉沙哑。他问我,“为何还没睡?可是那边榻上睡着不舒服?……不若睡到这边?”说着悉窣似要起身,我莫名紧张起来,连声道:“不用、不必。”
  一直等到那边再无声息,又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这个过程,何其艰难。
  双眼因为习惯了黑暗,房内一切依稀能看到。我蹑手轻脚起身。
  王爷的书房连同藏书室在王府东院单独一座阁楼中,我料定皇城简图便存放在里面。
  东院是王府重地,想进入书阁,需要通行令牌与钥匙。
  现今这两种东西,都在王爷身上。这是我摸过了他除在金漆屏上的外袍得出的结论。
  彼时,我游走在房中,耳听八方,心兼数用。最令人赞赏的是,我一边行动,一边还呼吸起伏,佐以磨牙,制造正在鼾睡的假象。
  王爷的呼吸声起承应转地响着,比我的……文雅多了。
  我一步步向他走去。
  王爷睡在外侧,脸朝外,临睡前似乎一直都对着我那个方向。我现在的角度能瞧出他半个模糊的侧脸轮廓,我发现,王爷的睫毛很长,鼻梁很挺,那侧脸,分明十分俊秀。
  他身上仅着单衣,簿被盖至腰间。
  我注视着这具沉静的身体,心紧张得快跳出腔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鼓足勇气,朝他身上暗袋摸去。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那一刹那,王爷蓦地睁开了双眼!
  瞬间,那一对记忆里温和的双眼所射出的锐利光芒,差点将我刺穿。
  那时,我手上的势头已经刹不住,一手便摁在男人的胸口上。
  王爷并没有动,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用一对亮得出奇的眼睛,静静望着我。此情此景,我只好破罐子摔破,直愣愣用涣散的眼神与他对视,嘴里脱口而出:“把哑巴的奴契还给我。”
  王爷一愣。
  我继续说:“把哑巴的奴契还给我。”硬着头皮在他胸上摸索。男人的胸口起伏很快急促了些,我正觉不妥,已经给他迅速拉开了手。
  “眉君,你梦魇住了。”
  我还是嚷:把哑巴的奴契还给我。王爷目不转睛地盯了我半晌,在我几乎装不下去的时候叹了口气,揭被起床,拉过我的手,略一用力,就将我抱到床上。拉过被子替我盖上,下一刻,他将烫热的手心盖到我眼皮上,轻声道:“眉君,睡觉。”
  鼻间充诉的,都是他男子的气息。
  我想应该庆幸在黑暗里,没人瞧出我脸红的模样。
  我配合地盖上了眼,然而身体僵硬根本没办法放松下来。我不知道王爷是否瞧出了我的异样。我只感觉他一直紧盯着我,后来似乎又将头垂下了一些,灼热的气息长久地拂在我颈项之间。
  心惊胆战过了不知多久,才听王爷似乎轻吁了口气,握着我的手紧了又松,极快地放下。转身,也没听他唤人,拿了桌上的杯子倒了水便饮下,似乎渴极。
  我忍了数忍才没出声——那是隔夜的凉茶。
  王爷背对着我。
  我暗中古怪地望着他,看着他喝完茶,又站了不知多久,最后走到我原本躺着的长榻上,和身躺下了。
  我至此方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唇边忍不住微笑。
  早在方才时,我便瞧见了,王爷临睡前,将王府的锁钥与令牌放在外面。
  现在,这二样东西,就在我枕旁触手可及的地方,好生放着。
  天未亮之前,万物俱赖。我伸手推了推床边的小台,弄出了不大不小一个声响,过了许久,王爷那边仍无动静。我心下暗喜,拿了那二件物事,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我猜得没错,皇城的简图的确是放在王爷的书房之中。
  一路过去很顺利,巡卫一见令牌即放了行。我在书阁中寻了半晌,很快在一个匣子里找到我要的简图。已经没有时间给我临摹,我直接撕下了图纸一角,才收入衣襟放好。蓦地发觉窗外异常,探头看了一眼,不由吃了一惊。
  手执火把的王府侍卫已将小小书阁重重包围!
  ☆、11Chapter 2122
  21
  火光透过窗格照射了进来,这一瞬间,许多念头纷沓而至。
  也便在最近,寻找哥哥之事有些眉目,义兄开始为我筹谋脱身之策。或是辞官,或是诈死。按照原来的计划,顾眉君本来就是不曾有过的一个人,让他的一切消失掉,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越到临了,心情竟越是复杂。
  义兄问我:眉君,王爷待你不簿,你与他之间,可曾想过如何收场?
  极为简单的一个问题,我却迟迟不愿意去下决断。
  我害怕孤独寂寞,渴望温暖。哥哥在的时候,他成了我的一切依靠。可是哥哥不见了,这时出现了一个王爷,他看我的眼光,隐约有着几分哥哥一样的温柔,于是我又狗皮膏药一样地粘了上去。
  王爷果真待我极好,好得让我有点离不开他,不想结束这一层关系。
  哪怕明明知道,充诉在两人之间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顾眉君一切是假,每日里对我温柔照拂的王爷,又有几分是真呢?
  我原本想着,何必想多,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
  后来又觉得,自己既然有点贪心作祟,那便尽可能地维持这个样子久一点……好了。
  然而我发现,当我这么决定的时候,我越来越纠结。
  至于为什么纠结,直至此刻,心里才隐约有几分明白。
  我突然想起从前看过数回的戏剧本子,大夏朝有无数的诗客词人十分热衷创作另类的才子佳人故事。继各种版本的梁祝之后,先后又涌出无数类似戏剧本儿。此中,但凡一对书生感情比较要好的,里面年纪较小的那位,必定是女扮男装的美貌小姐,剧情稍加发展之后,必定是水到渠成、羞答答欲言又遮地来一句——
  兄长,其实小弟家中还有一个孪生妹妹,长得跟小弟一模一样,性情温驯,贤良淑德,尚未婚适,未知兄长觉得小弟如何?
  王爷带着我听过数回,每一到这里,台下便一片唏嘘,不少人如痴如醉。
  有一回,我忍不住打趣将那台词剥篡了过来,对王爷说,其实眉君家里也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生得跟眉君一模一样,尚未婚配,不知王爷觉得如何?王爷还未答话,周围先是呛着了一片,用惊恐的眼光将我看了又看。
  ……也对。人家说这台词的是美貌小姐,家里有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妹妹那叫喜庆;像我这样脸部重度伤残的,出现一个已是不幸,若家里还有一个,这得祖上干多少缺德事才造成的冤孽诶!
  我说完便羞愧了,也忘了去注意王爷的反应。
  倒是厅上有人议论了起来。一个显然是卫道之士,不屑道:“啐,兄弟之义,怎么可以与夫妻之情混为一谈!”
  第二人慨然:“何谓兄弟之义?何谓夫妻之情?……”
  第三个搭磋的比较猥琐,吃吃道:“穿着衣服,人模狗样的时候,就是兄弟;衣服脱光,睡觉的时候就是夫妻之情……嘎?!”
  未说完一群人拿棍子撵他。
  彼时我听着精精有味,转念一想时,觉得挺对。然而王爷似乎比较同意卫道士之言。因为命令拿棍子撵人的,就是王爷。
  此刻,我觉得有些悲凉,因为我突然发现,戏剧本子里那俗烂的结局,其实挺不错。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有这样非分的想法。
  更加悲凉的是,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时,王爷正召集着众侍卫以四面包围之势,前来抓我。
  这阵仗,怎么看,怎么像决裂前的对峙。
  我纠结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看到,二名劲装的侍从提前灯笼上了书阁,灯光往后折射,拉出长长影子的人,就是王爷。
  他面色微沉,那一对湛然眸子此刻殊无笑意。
  翠竹的枝叶婆娑间,二点寒光一闪而逝。
  弓箭!
  我一闪,躲在了四漆屏之后。
  “眉君,过来。”王爷的声音平平,听起来便若平时一般。
  我紧了紧手掌。
  我觉得,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
  我的行为的确诡祟不够光彩,然而我并无恶意。我试图解释。
  王爷听着点头:“我知道,本王并不怪你。眉君,你快过来。”
  既是信我,为何不撤了弓箭手?我盯着绿竹后面隐藏那二点闪亮箭头,有些郁闷。
  不就是偷一角皇城简图,至于像发现晋国的奸细一般,左右包抄,暗藏弓箭,围得水泄不通么?难道是我高估了自己,高估了王爷与我的这一段交情?
  我沉默了片刻,当我发现王爷正不动声色向我接近时,我下意识就往后急退。也就在这一瞬间,我晓得情况不对,但那时已迟了。
  我看到,王爷面上变色,对我喊道:“眉君,小心!”
  这时,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我的下颌。
  一把刻意捏尖了嗓子,充满嘲弄意味的声音自我后方响起:“六王爷居然发现了我,看来我低估了王府的防卫。”
  书阁中竟然藏有另一个人……我愕然。继而明白自己方才做了蠢事。
  王爷说:“你放了他,本王可以放你走。”
  那人道:“啊哈哈,还是烦劳这位相公跟我走一趟的好。”
  匕首磨得很利,寒光照得我眼晕。我眼巴巴地盯着王爷。后者抿着唇,点了点头,而后极快打了个手势。
  撤退的时候很顺利,我怕身后的壮士手抖,因此十分配合。
  唯一一个小意外,就是长公主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厉声喝道:“此人半夜闯入王府图谋不轨,为何不放箭?放箭射死他!”这婆娘自从仲秋节之事,巴不得了让我死。
  幸好没人理会她。
  我盯着上窜下跳的长公主,诚恳与身后的壮士说:“那位是当今圣上的亲姑母,长公主殿下,挟持他,比我有用得多了。”
  身后噗哧了一声,这声音听来,有些熟悉。
  我眼光朝下移了移,看到握着匕首那只手修长漂亮,指甲留得极短,似乎才齐齐剪去不久。
  我愣了愣神,听他说:“谁信你?你们□正炽,六王爷身上那件衣衫,就是你撕的罢?”
  我愕然望了过去,或许是出时匆忙未曾注意,六王爷现在身上还穿上晚上的那件衣裳,腰带旁边,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似乎,的确是我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