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巴乔的中场      更新:2021-02-21 08:57      字数:4871
  “……跟你们说了,把这该死的帐帷给拆了,要通透薄亮的……就是蚕纱质地的,皇上喜欢呆在亮堂的地方! ”
  两个宫人颤颤巍巍地登上梯子,除去了钩子,布满灰尘的纱帷骤然落下,轻扬起呛人的细屑尘土。阳光注入殿内,头顶上乌黑一片的雕梁画栋一下子明朗起来,梁上金漆细描的枝叶宛若盛放。
  “天气真好。”秦德顺对着阳光,微眯起了眼。暖煦的风拂过脖颈,春意融融,不由得感慨道。
  隔了几道宫墙,花香随风送进了半掩的窗户,金兽炉里的香经过一夜的燃烧,只剩下一抔残烬,宫烛燃了大半,幽暗的光抵不过穿过寝宫的明亮日照,侧耳细听下只有悉悉卒卒的穿衣声。赵易站在一面纹龙大铜镜前,一宫女侧跪一旁,替他系着腰里的绦带。从镜子里望去,整个寝宫都蔓延了一片亮晃晃的明黄色。几步之遥的紫檀屏风另侧,躬身俯首一帮子大臣,跪对着新君,连长期固定的表情都如期置换了般,诚然一副新面孔。
  “启禀皇上,”苍哑的声音从屏风那边飘过来,伴着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咳嗽声:“关于开拓边关贸易一事,老臣以为不妥。战事刚稳,战火未熄。胡人性情刚戾善变,毫无信用可言,如敞开边关大门,劫掠烧杀之事恐又复发,百姓难免遭殃啊! ”
  赵易抬了抬手,细密精绣的龙纹袖口滑过皮肤,稍带了初晨未温的冰凉丝滑。他朝内宫看了眼,半遮半掩的帐幔后,光线笼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犹如让人琢磨不透的心思,在纱帐后缓缓摇曳着。
  “你过来。”他朝里唤道。
  夏侯兰和屏风后的老臣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他面前。夏侯兰狠狠地盯着鬓发斑白,身形佝偻的老臣,像是有世仇似的,眼里竟浮了层微薄的水光。老臣宽大的朝服垂了地,握了笏板,没有顾及到她,低着眼固执地站在旁边,只是照着礼仪轻微一拜:“参见皇后。”
  赵易像是没注意到老臣,捉住夏侯兰的手,脸贴过她的发际,呼吸就软软地吹过她的耳边,轻声地近乎呢哝:“帮朕把腰带系好。”
  老臣大窘,满面赤红,连身退到屏风后面。身边的宫女也退了出去。夏侯兰挪了几步,接过金丝龙纹腰带,抹去了委屈愤懑的神情,转眼又是倔强不屈的样子。她生疏地系好搭扣,一抬眼对上了他那双深沉的眸子,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这由你决定。”赵易依然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转而对着屏风阔声回问道:“各位爱卿还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屏风外,已是一片寂静。
  日影恬然地透过宫纱,天已大亮。青石砖铺就的宫道从未如此热闹,熙攘的身影掠过道旁一枝早已凋零的旧梅树。几丛花枝比往年开得要晚,硕壮阔大的叶子漾着饱满的光泽,只余露珠的痕迹。沉实的宫门缓慢开启,不经意处,金钉反射着绚丽的光,一闪即逝。
  大臣们边走边高谈阔论,只有一人游离在众人之外,与他们背道而行,迈着匆忙急促的步伐往宫里走。晨风翻动着他紫色的朝服,迎合了他一向肃谨的面容,宣示着居于众人之上,一人之下的美仑美奂的高贵地位。
  “罗大人。”已有眼尖的大臣躬身示意。
  罗伏成略略点头,算是招呼。巍峨的宫殿在他眼前铺展开,雍容富贵如繁花翻卷绽放。视野之内,是曾经极其熟悉的宫道。殿檐上被日光照得发白的兽首,威严不曾减弱,依旧牢牢盘踞着属于自己的一角天地,守着虽近却远的缠身荣华。他的唇角就隐约泛出笑意,步伐更加坚定。
  日影高了一蒿。秦德顺一脸谦和的笑容,躬立在殿门外,转身招呼:“罗大人请。”
  殿内,光线通透地洒满了每个角落,像是一张密密织出的,令视觉张惶的网,发亮地笼盖了整个殿堂。殿中央,站在龙椅前的,恰是那个俊美挺拔的身影,如一棵临风不动垂美的劲柳,扑入他再熟悉不过的记忆里。
  罗伏成举步上前,深深叩拜:“微臣叩见皇上! ”
  赵易微微侧首,面容迎光微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淡漠地问道:“知道朕为什么召你来吗?”
  殿堂空落,就有了绵长纤细的回音,隐隐震在罗伏成的耳边。他的面孔霎时变的通红,仿佛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冷清严谨的神态,附以惯常的姿势,恭身谨首:“臣不明,还请皇上指教。”
  “你早就能猜到。”赵易踱到他面前,伸手扶起他:“况且,你从不拐弯抹角。”
  “臣不明白。”
  “你跟朕说过什么?”
  “皇上指的是……”
  “你自认为的政治立场 。”
  “臣说过,腹中竟无一卷书能害事,而满腹皆书亦能害事。臣一介书生,寻的只是位明主。才华于文人,是锦上添花还是落井下石,取决于执政者和参政者彼此间的立场,投即合,不投即散。”
  “好个‘满腹皆书亦能害事’!你很聪明。”
  罗伏成明白了这次被召的目的,倒放宽了心,他挺直了瘦削的身板,话语也跟着明朗起来,说道:“微臣殚精竭虑,求的只是位能赏识臣才华的明主。近二十年的官场颠沛,从踌躇满志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终遇圣上,算是了却此生的愿望。微臣感激不尽,只是疏忽了一点,颇为遗憾。”
  “你疏忽了什么?”
  殿内熏炉内吐出缕缕泛蓝的轻烟,袅袅散开在两人中间,连彼此谈话的声音都变得如雾迷蒙。烟雾盖住罗伏成苍白坚毅的面容,一句清冷执着的话徐徐回荡在殿内:“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第一百零八章 新晴细履沙(四)
  夏大夫草屋前的野牡丹开得如火如荼,微风撩过时便有阵阵劲壮的香气扑鼻。花枝颀长的影子横斜窗前,幼蝉的细鸣丝丝入耳,时令已到了暮春。
  山间的溪流盘绕在指尖仍是透心的凉意,溪水透出换季后的清澈,水波轻轻翻动,照出姑娘姣好的面容。
  “你真的打算回去?”徐士冉蹲在溪边,往水里扔着小石块。水纹还没来得及漾开就被冲散了,一两声清脆的鸟鸣跃过头顶,阳光暖暖地从枝丫间洒下来。
  “是的。”莫莫把手探在水里,几尾细鱼俏皮地在她的指间出没,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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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宫·玉漏》 第71节 易读
  《媚宫·玉漏》    第71节
  作者: 赵家西施
  “那就回去吧,反正金陵离这儿也不远。”徐士冉干脆利落地回答,用手拨起了大水花,临空的水珠在阳光下闪过几点斑斓的色彩。
  “可我这副样子……”莫莫披着头巾,钻出的几缕散发飘动在风里。
  “头发白了,还可以长出新的,不用担心。”
  她不作声了。大病初愈,人的心思变得尤为细腻繁复。水光浮漾在她的脸上,温婉的表情就显得更为柔和。山里很安静,只有风划过浓密树叶的哨音。徐士冉压着花草坐下,侧着头看她,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莫莫把发丝往后拢了拢,眉心微蹙:“等夏大夫采药回来,谢过他就走。”
  “我娘说得没错,”徐士冉撑着手站起来,湿漉漉地往身上一抹,冲她笑道:“姑娘的心思变得快,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希望你到了金陵后不要再改变主意,那样会累死人的。”
  这句话本无心,莫莫听来却是有意,她敏感地回应着:“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不麻烦你。”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不远千里,战火纷乱中跋山涉水救过她,无论出于哪种道义,自己都不该这么说。这么想着,心里倒替他委屈了,眼里现了泪,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对不起。”
  “没事。”他依旧爽快。
  日头爬到山坳,晚霞在山头铺开,掺了金色的雾气徐徐消散在飞鸟掠过的痕迹里。夏大夫和老药农各自背着个荆筐,披着一身的夕阳余辉,沿着蜿蜒的山道徐缓走来。
  小院里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草香,莫莫向夏大夫道了谢,说明了去意。夏大夫抖落了篓子里的草药,面色绯红,朗朗地说道:“这山里没虎狼豺豹,姑娘要是不怕黑的话,走夜路也行。”
  徐士冉也问:“你真的这么急?”
  莫莫把潮湿的药草一根一根地排放在细竹篾上,阳光轻柔地抚摸着她细腻润泽的双手,细叶山泥沾在她粼粼拨动的指尖,泛起草叶的清香。心思轻巧犹如细婉山风,飘忽而过,她隐隐地开口:“是的,我想他。”
  夏大夫已进了屋,洪亮的声音仍像钟一样鸣响:“我看哪,还是等到明日再说,天亮好赶路嘛。”
  第二日天刚放亮,清朗的山间小道还蒙着隔夜的雾水,露水湿漉漉地打在行人的鞋面。两人挥手道别了夏大夫,辗转进了山的深处。暮春的山里已腾起丝缕氤氲热气,山道并不难行,停停歇歇地走了将近一日,晚风摇动嫩黄柳条,石块铺就的下山道微微潮湿着。落日旖旎处,一幅袅袅炊烟勾勒的画轴在两人眼前无声地移开。
  东市大街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茶楼酒肆烟火旺盛,飘飘洒洒的几滴黄昏雨,青石街尽头的夕阳明媚照旧。
  徐士冉兴冲冲地买了些小食,看得出来,与冷漠清苦的军旅生活不同,繁琐热闹的市井生活对他来说是有着巨大吸引力的。他乐呵呵地捧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对莫莫说道:“这街道可真热闹,包子也好吃。”
  莫莫的心思不在这里,她想的是冗长野拙的街道后面那道高墙内的消息,也许是快要见到他了,心情反而惴惴不安起来。他会不会怪她的不辞而别?她伸手碰触着被纱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发,心绪起伏得宛如情窦初开的姑娘,茫然地甜蜜着。
  街旁的茶楼飘出一股撩人食欲的香味,小伙计们殷勤的吆喝声绵长嘹亮。徐士冉动了心,他拉拉莫莫的袖子,朝茶楼抬了抬下巴:“先喝杯茶吧,我口渴了。”
  茶楼内明亮空阔,喝茶的人不少,熙熙攘攘地凑挤在一起。大堂内站着名穿青衣长衫的说书人,长袖一拢,惊堂木一敲,扯开亮堂的嗓门重复着千遍不变的陈旧故事。两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小二腆着张舒意的笑脸迎上来。
  “一壶清茶。”徐士冉朝小二笑笑。
  窗外清闲的景色历历在目,几个孩童拉着纸鸢掠过身旁一侧欢乐的景致。莫莫用手支着脸,出神地看着远处勾勒出的一片混沌的山脊,似山雨欲来时的一方潮湿阴暗的天色。茶楼内鱼龙混杂,嘈闹的谈话声此起彼落,仍有几句不入耳的话语清晰地飘入了聆听人的耳朵。
  “……王爷娶了个胡人老婆,眨眼间就做了皇上,这叫什么……”
  有人自以为是的接过话:“这叫弑君窃权! ”
  “屁话!你小子酒喝多了,小心丢脑袋!这叫英君明主登基,天下太平! ”
  “……王爷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成了皇帝,连预兆都没有! ”
  “什么预兆,你还真想看到金殿上龙凤盘旋,紫气冲天?这就叫命!真龙天子天子的命!什么都是老天安排好了的……”
  有什么痛楚的东西自内心翻滚上来,硌得莫莫的心发紧发酸,她的眼里迅速地聚了泪,终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坐在对面啃包子的徐士冉始料不及,愣在那里。周围已有三三两两的闲人目光投射过来。
  “喂,你怎么了?”徐士冉不适应旁人注视的眼神,推了下捂着嘴巴啜泣的莫莫。莫莫连连摇头,表示没什么。她努力想忍住酸楚的感觉,眼泪还是沿着发红的眼眶滚滚而下,纷乱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
  “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徐士冉有些急,继而无奈地说道:“你别哭了,这么多人,多不好意思啊 ……别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她漠视不了本不出己愿的酸涩,思念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它原有的轮廓,那是浸满了泪水的痛楚。原来世事的转变是如此之快,仿佛天际分分合合的云般变幻莫测。莫莫把头转向窗外,满脸泪花地看着夕阳拖着沉重的身子缓缓移向西边。断断续续的黄昏雨又飘洒在上空,和着破碎的柳絮,轻轻扬入行人翻动的衣襟里。
  (还有几章就结束,要推荐票,嘿嘿)
  第一百零九章 鸳鸯霜华冷(一)
  窗外静谧安详的景色很快被粼粼马车声碾破,行人们唯恐躲避不及,纷纷往两侧跑去。一个小童大概被撞疼了,撇着嘴站在那里哭,尖细的哭声压过了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