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21 08:54      字数:4764
  粗糙的大手撕开了她前襟的扣子,触上了她胸前的皮肤。一瞬间,两年前被那个酒徒侮辱时那种透彻骨髓的愤怒,无力,绝望,她十七年来苦苦压抑的对生命和命运的不甘,决裂,愤恨,犹如火山迸发,大地震动,使得她每一个毛孔都胀痛起来。她闭目不动,右膝骤然上顶,正撞在强哥的下体。这一下乃是林之若积郁多年的屈辱和愤怒之所聚,力量几乎超越了她体能的限制。强哥看她闭目不语,以为她已经认命,放松了警惕,这一下猝不及防,痛得他惨叫一声,捂住下体,滚倒在地,手中的刀子也嘡啷一声,落在地上。
  林之若甫得自由,立刻伸手去摸地上的刀子。刚弯下腰,就感觉有物体扑过来。她听风辨位,躲闪已经不及,只好伸左臂一挡,随着一阵尖锐的疼痛,热乎乎的液体涌了出来,半条手臂立刻麻木,却原来另外一个歹徒也拔出了刀子。林之若就地扑倒,一个扫堂腿,将他踢倒,右手摸到强哥掉落的刀子,向他腹部狠狠刺了下去。一声长嚎,震得天上一弯冷月,竟仿佛也颤了两颤。
  守着小卖部的,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头。他正在日光灯下昏昏欲睡,突然看到一个浑身鲜血的少女走了进来,还以为是做恶梦,把眼睛揉了又揉。
  林之若道:“大爷,麻烦你打110报警。”见他怔仲不答,自己夺过电话,报了警,让他们连救护车一并带来。老人仍未反应过来,直到林之若指着货架,连说两遍“大爷,麻烦您给我拿一包卫生巾,蓝色包装那个。”,才战战兢兢拿了出来,远远的放在柜台上。林之若付了钱,嫣然一笑:“谢谢大爷。能不能借您的厕所一用?”
  警车和救护车很快呼啸而来。林之若先是被带到医院,因医生说伤口并不严重,经过消毒处理,已经不碍事,又被带回警局问话。询问的是两个年轻的警察,还有一个女警作笔录。三个人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头公然走在二十世纪城市街道上的恐龙。
  “姓名?”
  “林之若。”
  “性别?”
  “女。”
  “年龄?”
  “这个九月满十七。”
  “职业?单位?”
  “学生,江城一中。”
  “请描述一下今晚事件的经过。”
  “我走在街上,两个男人持刀挟迫我到屋后,意欲侵犯。我在挣扎中把他们两个打伤,自己也受了伤。”
  “那两个人你认识么?”
  “不认识。不过听他们自己相互称呼,其中一个,好像叫什么强哥。”
  “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受了什么伤?”
  “不知道。那里黑暗,看不清楚,我都是乱打乱踢。”
  “乱打乱踢?那两个人,一个下体破裂,医生说从此变成废人;另一个被刀刺破脾脏,造成内出血,现在还在抢救。到现在这两个人还不能问话。”
  “我是正当防卫。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后,我没有再碰他们一个手指头。”
  “嘿,你对正当防卫的定义倒是弄得很清楚。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两个人的伤势,都是一击而成,并非重复攻击。你一个小姑娘,力气倒大,下手也够狠啊。”
  “我当时只知道害怕,哪里顾得手上轻重?可能人在极度恐惧之中,会迸发平时发挥不出来的潜力吧。”
  警察似信非信,又反复盘问了一些细节,直到天亮才把林之若送回了家。经过这一番折腾,林之若疲惫不堪,倒头便睡,直到被门铃声惊醒。
  她睡眼惺忪的拉开屋门,见唐馨等五人都聚在门前,还来不及拉开铁门,程辉已经叫了起来:“林之若,你怎么回事?不会是入定了吧?我已经按门铃按得手都酸了。”
  孟繁星和唐馨却同时惊叫:“之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之若低头,见自己匆忙之间,披上的仍是昨夜的衣服,袖子和前襟上,阳光一照,暗褐色的血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她苦笑了一下,把他们让进屋,简短讲述了一下昨夜的经历。
  众人震惊万分。孟繁星盯着林之若,根本说不出话来。唐馨抚着林之若打着纱布的左臂,心痛不已,连连追问细节。傅青纶曾经见过林之若的身手,对她很有信心,见她安然无恙,笑道:“前两天我们还讨论,说闷在屋子里学习太无聊,要捉摸点新鲜的玩法,你动作倒是快,转眼就来了场午夜惊魂。可惜我们都没有看到。”
  程辉围着坐在沙发上的林之若绕了几圈,仔细打量,啧啧称奇:“论容貌,论身材,唐馨比你强多了。怎么人家唐馨一点事都没有,你两年就被骚扰了两次呢?林之若,你是不是该反省一下,从自身找找缺点?”
  唐馨嗔道:“之若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不安慰,还乱说。”
  林之若经过昨晚血案,出了长期以来郁结心头的一口恶气,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陡然卸去了背上沉重的行李,心情分外明朗轻快,并不介意,微笑道:“可能我额头上刻了四个大字,‘欢迎骚扰’,也未可知。”
  程辉摇头:“不要避重就轻。据我看啊,分明是你不守妇道,才会引来这场祸事。你要是像唐馨一样,天一黑就乖乖呆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就不信色狼能找到你家来。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游荡个什么劲啊?这不分明是想勾引男人犯罪么?”
  唐馨也疑惑:“之若,那么晚了,你出去干什么?”
  林之若不答唐馨,却向程辉招手:“你附耳过来。”
  程辉不解的俯下身子。林之若凑在他耳边道:“我去买卫生用品。”见他仍是茫然,又加上一句:“女性卫生用品。”
  程辉直起身子,脸涨得通红。林之若还不放过他:“现在既然你知道了,就麻烦你再去给我买一些。小区门口有小卖部。”
  程辉推托:“你昨晚不是买了么?”
  “都被警察留下当证物了。”
  “那你也应该让唐馨去买。”
  “不行,我左臂受伤,转动不便,得她陪我洗漱。”
  此时唐馨也猜到了林之若要买什么,恨程辉没有同情心,也催促他:“你不去买,干什么要问?既然问了,就得去买。”
  另外几个男生还茫然不解。孟繁星起身道:“辉子,我跟你去买。”
  程辉大喜:“好。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得你上前。”
  孟繁星尚不明白,但能为林之若买东西,无论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便点了点头,拉着程辉下去了。
  唐馨陪着林之若洗漱完毕,又帮她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出来看时,两个男生已经回来了。孟繁星脸红红的,把一个塑料袋递给唐馨。程辉却拿着一份江城日报,大呼小叫:“林之若,你一战成名了。”原来到了小卖部,他把孟繁星推上去,自己却远远躲到报摊附近,假装买报纸避嫌,不料有了意外的收获。
  大家围过来看,只见社会新闻版头条大字标题“持刀强暴少女未遂,两名歹徒反受重伤”。里面并未提及姓名,只含糊说是某校高中女生路遇歹徒。林之若笑道:“他们消息倒快。”
  程辉一目十行扫下去,见文中描述两名歹徒,一名“下体重伤,医生称生殖腺碎裂,终生失去生育能力”,另一名“脾脏破裂,有严重内出血”,放下报纸,感叹道:“这两个兄弟可怜啊。”
  唐馨不满:“他们罪有应得,有什么可怜?”
  程辉道:“你们女人哪里知道我们男人的苦处。这百分之九十的女人,都盯着百分之十最优秀最有钱的男人。剩下的百分之九十的男人呢,要花钱买笑吧,不但警察稽查,社会谴责,还要冒着艾滋病毒的攻击。实在按捺不住一时冲动吧,还有林之若这样的色狼杀手虎视眈眈。你看这伤势,哪里是自卫,分明是要命啊。”
  唐馨义愤不已,刚想要抗辩,林之若按住她,盯着程辉道:“谁不苦?是个人就有苦处。有苦处就可以为所欲为么?我看你有钱,可不可以抢过来据为己有?你看我不顺眼,能不能无缘无故就杀我泄愤?一个社会,一个文明的建立,就在于其大部分成员能够压抑自己的欲望,遵从既定的道德和秩序。我最恨的,就是男人利用体力优势,用自己的欲望凌辱女人的意志。无论是不合理的社会制度,还是一时冲动的个人行动,欺凌女子的男人,天伐之,地灭之,人神共诛之!”
  触及痛处,她不知不觉地激动起来。孟繁星见她脸色苍白,右手扶头,有点熬不住的样子,手动了动,想要来扶,但见她正批判男人,生怕自己也包括在内,终于没有敢动弹。
  程辉吓了一跳。他虽然知道林之若一向标榜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但是和她玩笑惯了,从来没有见过她真正发脾气。这时见她异乎平时,语气愤慨,言辞激烈,伶牙俐齿都飞到了爪哇国,竟然没有反应。直到唐馨推了推他,才恢复神智,讨好地道:“是,你说得对,这样的男人是社会的恶瘤,活该他恶有恶报。我一向认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对女性应该保护,关注,尊敬,热爱。那公牛还护着母牛和牛犊呢,咱不能连牲口也不如,是不是?”
  见林之若神色略为缓和,赶紧趁热打铁:“作为你身边为数不多的男人之一,我没有能够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让你独自面对两个持刀的色狼,已经失职之甚。居然还敢同情敌人,讽刺你下手过重,实在罪不可赦,死有余辜。这是我思想长期偏离党的指引,没有和封建遗毒划清界限,不能深刻理解林之若同志身上也压着迫害女性的三座大山的后果。以后我一定迷途知返,悔过自新,痛改前非,拨乱反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希望林之若同志允许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将功赎罪,戴罪立功。”
  唐馨被他逗笑了:“你怎么戴罪立功?”
  程辉起身立正,敬了一个军礼:“报告。程辉听从指令,请领导吩咐。”
  见林之若扭头不语,他又故作沉痛地道:“鉴于已经发生的事故不可挽回,我申请参与事后安慰工作。如果林之若同志原谅我的过错,”他张开双臂,“请允许我用自己温暖的手臂,拥抱你受创的身体,用自己宽厚的胸膛,抚慰你受惊的心灵。”
  林之若不理他,却向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孟繁星道:“你站起来。”见他依言站起,又道:“走过来。”待孟繁星走到她身边,也不抬头,径自起身投入他的怀抱。
  青春作伴好还乡
  孟繁星伸臂轻轻搂住林之若,身子微微颤抖。
  昨天离开林之若之后,他一直都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明明极端兴奋,却又极端平静。兴奋的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平静得心灵有如明镜,照彻一切,却没有一丝杂念。那种兴奋,仿佛渴求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那种平静,也正如渴求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明明无比清醒,却又如梦如幻。无论是说笑,做事,陪在林之若身边,还是一个人回到家里,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行走坐卧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因为所有的感觉都如此陌生,如此的不像真实。晚上无法入睡,索性拿了习题来做。头脑竟然异常敏捷,连做了几套模拟试卷,一对答案,成绩好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以至于他疑惑自己是不是把林之若的一部分灵魂带了回来。
  睡得特别晚,却又很早就醒了。朝着东面的窗子刚刚迎来那天的第一缕微光,楼前树上的小鸟刚刚开始它的第一次吟唱,他便完全的清醒了。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儿,看着阳光渐渐染红窗帘,听着鸟儿的独吟渐渐汇成合唱,只觉得世界如此静谧,如此美好。父母都还没有起床,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洗手间。擦脸的时候,才从镜子里,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微笑。
  出去晨跑,转过几条街道,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跑进了林之若住的小区,跑到了她的窗下。看着紧紧闭合的窗户,密密垂落的窗帘,想着那个可能还在安恬沉睡的少女,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从另一个方向穿回了马路。只是这样一转,心中已经溢满柔情。
  怕被别人嘲笑,他吃过早饭,故意磨蹭了许久,眼看到了大家约定的时间,才慢吞吞的再回到那个地址,看着早到一步的程辉不耐烦地按铃,兴奋而又忐忑的期待着那个已经分别了整整一夜的身影。
  然而,想象中的温柔甜蜜的目光交聚,会心微笑,都没有发生。来开门的林之若明显尚未清醒,鬓发蓬乱,脸上犹有睡觉时枕巾印下的痕迹。更让他惊骇的是,她身上,居然染着斑斑血痕。
  听她轻描淡写的说着昨晚的遭遇,他怎么也禁不住后怕。就在自己微笑着做题的时候,林之若正面对着铮亮的刀锋。如果,林之若动作稍有迟缓;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