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21 08:54      字数:4766
  忽然平地起惊雷
  江超家所在的农村,办喜事要摆两天的流水席。第一天招待男方的亲友邻居,第二天才是迎娶新娘的日子。江蓝算得上半个主人,不顾自己腿上淤青未退,跟着忙里忙外,迎来送往。
  林之若已经摸到了取悦妈妈的门道,虽然帮不上手,依然跟在妈妈身边,脸上堆着微笑,作温柔乖巧状。江蓝的一群姐妹妯娌见了,都称赞林之若又聪明又懂事,对江蓝艳羡不已。江蓝虽然一个劲儿谦逊,笑容里却分明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第二天下午,好不容易婚礼结束,客人散去,江蓝的一个堂姐邀请她和几个许久没见的姐妹到家里小聚,准备长夜卧谈。江蓝很兴奋,也不顾自己因为两天的劳累伤势加重,步履维艰,立刻跟着大家步行前往邻村。
  一群一起长大的女人,中年重聚,回忆起曾经共同度过的青春,几乎有说不完的话题,讲不完的笑料,发不完的感叹。短短几里路,一直走到太阳下山,天擦黑的时候,才拐上村边的砖路。
  林之若无心听她们忆苦思甜,跟在后面在心中默默温习中国近代史。刚总结到国共第一次合作的历史意义,突然听到一阵摩托车的轰鸣,由远至近,瞬间已经到了跟前。她抬头看时,只见暮色中一团巨大的黑影,仿佛一只狰狞怪兽,咆哮着以惊人的速度向她们冲来。
  其他人都惊叫着闪开了,只有江蓝,不知道是吓呆了,还是腿脚不便,移动不了,竟然就呆呆站在路当中。眼看摩托车就要撞到她身上,林之若猛扑上前,一手把她推开,自己却被摩托车刮了一下,仰面朝天,重重摔倒在砖地上。
  摩托车手见撞到了人,竟然不停,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林之若不顾后脑的剧痛,一跃而起,扶起江蓝,颤声问:“妈,你没事吧?”
  江蓝惊吓过度,竟然说不出话来。林之若以为她摔坏了,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见除了几处擦痕,并无别的伤口,以为她伤在内腑,更是害怕,一迭声叫:“妈,妈,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其他人也围拢了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江蓝这才缓过劲来,道:“我没事。若若,你没受伤吧?”
  林之若拍拍自己的身上:“没事,你看我不是活蹦乱跳嘛。”事出突然,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她全凭本能反应。这时候抱着妈妈,恐惧才如潮水般漫上来。就差一点点,妈妈就几乎和她人天永隔,生死分离。如果不是江蓝扭了脚,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跟来,她才重新获得的母爱,她才刚刚尝到滋味的天伦之乐,就要永远离她而去了。林之若把头伏在江蓝的胸前,想着刚才的惊险,身子微微颤抖。
  江蓝的姐妹们见她没事,开始转而谴责那个无良的摩托车手。一团怒火从心底升起,驱散了林之若的恐惧。她抬起头来,看到对面又有一辆摩托车开来,不过这次是开着车灯,速度也很正常,向江蓝道:“妈,给我五十块钱。”
  江蓝问:“你要钱干什么?”
  林之若不答,自己翻出她的钱包,抽了一张钞票,站在路中间,挥手拦住了对面开来的摩托车,见是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把钞票递给他,道:“大叔,刚才有个人撞了我妈妈跑了,麻烦你载我去追。”那男人看看了坐在路边的江蓝和围在她身边的一群女人,愕然半晌,道:“可是……”
  林之若不待他说完,把钞票塞在他手里,自己跨上摩托车后座,向江蓝道:“妈,你先跟着孙阿姨去她家,我随后就来。”对中年男子道:“大叔,前面岔路,向左转。”
  看着摩托车载着林之若绝尘而去,众人面面相觑。江蓝叹了口气,仿佛看到林之若两天来苦心营造的淑女形象,正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轰然倒塌,只好摁着伤口,哎呦一声,这才把众人惊醒,把她扶进了村子。
  拐弯之后是一条笔直的土路,暮色中前面摩托车后面的红色指示灯非常醒目。林之若他们很容易就跟踪进入邻近的一个村子,看到红灯消失在一扇黑色的大门之后。
  摩托车在紧闭的大门前停下。林之若跳下来,对那中年男子道:“大叔,麻烦你进来做个见证。”不待他回答,便拉着他推开大门,进了院子。
  借着窗子里泄露出来的灯光,只见一辆红色的重型雅马哈停在院子中间,前车灯不知道碎了多久,已经积满了尘土。听到他们的摩托声,从屋子里出来一个大约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高大彪悍,尚算端正的面容,却满是凶戾之色,满身酒气,不悦地问:“你们找谁?”他身后跟着个女子,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母子二人一般神情,怯怯地望着他们。
  林之若道:“请问这里是不是李文和家?”
  男人不耐烦地道:“这是王玉成家,你们找错人了。”
  林之若冷笑一声:“没有错。王玉成,你刚刚差点撞死了我妈妈,我怎么会找错。”
  王玉成面色大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今天一下午都没有出去。”
  “没有出去?”林之若伸手摸了一下红色雅马哈:“你的摩托车还是热的。”
  王玉成蛮横的道:“我的摩托车是冷还是热,关你什么事?你给我出去。”
  林之若不慌不忙,从摩托车的排气管上拈起一缕白色的丝线:“这是从我衣服上撕下来的。刚才那么多人在场,铁证如山,”她转向王玉成:“你逃不了的,我这就走,去派出所报案,告你酒后驾驶,不开车灯,撞人逃逸。”
  王玉成窜过来抓她袖子:“他妈的哪儿钻出来的臭丫头,不教训教训,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之若隔着衣袖,使寸劲把他往前一带,脚下一拌,就着他的来势,把他摔个狗啃屎,伸脚踏在他背上,冷冷地道:“你敢污辱我妈妈,这是你自找的。”转头冲着那牵着小孩的女人,严厉地道:“把孩子带进屋去。”那女人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要向前说什么。林之若厉声道:“进去。”那女子见她神色凛然可怖,赶紧拉着孩子退进屋里,关上门,听着外面王玉成的惨叫,抱着孩子,瑟瑟发抖。
  许久,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直到声音渐渐远去,不可复闻,她才拉开屋门,只见到院子中,王玉成鼻青脸肿,满身伤痕地躺在地上呻吟。
  因为当地镇医院检查的结果,江蓝和林之若并没有什么严重伤害,交警虽然把王玉成及其摩托都拖到了派出所,也只是给了警告,没收牌照,罚了点款,便放回去了。
  林之若打了他一顿,已经出了胸头怨气,也并不深究,次日便和江蓝回到江城,把江蓝送上火车,又打了电话给父亲叮嘱他前去接站,自己回到学校,自顾参加会考去了。
  会考刚刚结束,班主任于明雷便接到通知,共有五名同学竞赛优胜,被邀请去参加省城大学举办的为期两周的夏令营兼本省竞赛决赛。傅青纶,高夏,李凯三个男生参加的科目是物理,女生王晓晶是化学,而林之若则同时取得了本地区的物理和化学一等奖,在于明雷的劝说下,为了避免和傅青纶的校内竞争,选择了化学。
  六月下旬,五个人由于明雷带队,前往省城。
  夏令营的时间安排相当宽松,所有学生都住在北校区的一栋折尺型的宿舍楼里,女生在南翼,男生在西翼。每天上午到南校区一座古色古香的教学楼上课,由省城大学的教授讲授,物理在三楼,化学在二楼。下午和晚上以及周末自由活动。
  初来乍到的高中生们都很兴奋,尤其是林之若。她平生第一次不觉得上课烦闷无聊,学习兴趣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下课之后便津津有味地去自习室自学,短短三天时间,已经翻完了厚厚的几本大学教材。
  前来省城的路上,林之若有点晕车,好几天都觉得头晕晕的,也不以为意。不料第四天,突然发起高烧来,带着剧烈的头痛。林之若不想错过上午的课,勉强支持着去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一摸额头,满手冷汗。
  她一步步挪到楼下,见同来的王晓晶焦急地陪着自己,道:“我不是很舒服,你先回去吧,不然,就要错过午饭时间了。”
  王晓晶道:“你确定你没事?”
  林之若摇摇头:“只是有点头痛,我慢慢走,一会儿就好了。”
  王晓晶离开之后,林之若扶着墙,一步一休息地走到隔开两个校区中间的马路。平时几步就能穿过的路口,此刻却宽阔得像太平洋。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一跤跌倒。
  身子并没有如预料中碰到冰冷的地面,而是落入一双温暖的手臂。耳边喇叭声响成一片,林之若睁开眼睛,只觉得此刻傅青纶焦灼的面容,绝美有如天使。
  她有气无力地问:“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傅青纶扶着她退到树荫下,关切地道:“我们在食堂碰到王晓晶,知道你不舒服,便过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之若眼光转开,见高夏和李凯也赶了过来,正关心地望着自己。她很感动,捧着头,微弱地道:“很糟糕。好像在发烧,头很痛。”
  傅青纶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惊叫道:“这么烫!不行,得上医院。李凯,你回去告诉于老师,让他到三院门诊部找我们。高夏,你去拦计程车。”他弯下腰,手伸入林之若腋下,一用力,把她横抱了起来。
  林之若大惊,挣扎着道:“快放我下来!”
  傅青纶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记得吗,你曾经救过我,就当我报答你,好不好?”
  林之若略一挣扎,就头晕目眩,只好安静地伏在傅青纶怀里,任他把自己抱上计程车。
  傅青纶和高夏帮林之若挂了急诊,医生简单询问了病情,给开了一些急性退烧药,告诉他们如果高烧不退再回来。于老师赶来,付钱取了药,傅青纶不顾林之若的抗议,又把她从门诊部抱上计程车,下了计程车,又抱上她的寝室,轻轻放在床上。
  林之若满面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羞惭。
  于老师看着她吃了药,让她好好休息,便带着几个男生离开了。寝室的女生都去自习了,林之若一个人躺在床上,又累又痛,渐渐昏睡了过去。
  等醒过来时,却见日光西斜,傅青纶正坐在桌子边看书。见到她醒来,赶紧走过来问:“感觉好些了么?”
  林之若摸了摸额头,高烧似乎退了一些,只是仍然头痛欲裂。挣扎着坐起,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傅青纶温和地道:“我知道你没有吃午饭,怕你醒来饿,给你买了些水果和糕点。要不要吃点?”
  林之若摇了一下头,一阵剧痛袭来,赶紧拿手固定住,道:“不用了,我没有胃口。”
  傅青纶拿了枕头放在她身后,让她靠得舒服点,自己也在床边坐下,温柔地道:“既然头痛,就不要乱动了。你想干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
  林之若苦笑了一下,道:“我一向很少生病,想不到一病就这么厉害。小时候有一次,我穿着湿透的内衣在雪地里坐了几个小时,也只不过咳嗽了两声就过去了。”
  傅青纶惊讶:“你穿着湿衣服在雪地里干什么?”
  林之若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却道:“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生病这么难受,还很羡慕别的小孩子会生病,因为这时候,妈妈们就会守在床边,细心照顾,温柔安慰,还会喂他们吃漂亮的水果罐头。”
  傅青纶道:“我们小的时候,冬天几乎没有新鲜的水果。水果罐头还真是好东西,只有老人和孩子才有得吃。”
  林之若神往地道:“是啊。尤其是橘子的,一瓣瓣晶莹透剔,弯成美丽的弧线,漂浮在糖水里,仿佛春天的花瓣。每次走过商店,我都会趁着售货员不注意,偷偷地扒着货架往里看。可惜我没有得过病,也就从来没有机会吃到那么美丽的水果。后来长大了,自己可以买得起的时候,却发现好像已经没有人还吃那样的罐头了。”
  傅青纶忽然道:“你等一下。”
  林之若叫了一声,没有叫住,他已经噔噔噔跑下楼去,几分钟后抱了两罐橘子罐头回来。
  林之若笑道:“我只说小时候想吃,没说现在也想吃啊。再说,现在是夏天,放着新鲜水果不吃,要吃罐头,人家还不以为我们有毛病。”
  傅青纶道:“有些事,并不一定是要合理或者有好处才做。就当圆你一个童年的梦想,有何不可?”
  他打开了罐头盖,找到林之若的勺子,坐到床边。林之若伸出手去接,傅青纶道:“乖,你是病人,不要动。”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用勺子盛了一瓣橘子,小心地送到林之若的口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