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使劲儿      更新:2021-02-21 08:07      字数:5109
  九个人穿过院子,昂然来到那白木大门口。
  公孙断突然大声道:“谁是慕容明珠?”
  那紫袍金带的贵公子,双眼微微上翻,冷冷道:“就是我。”
  公孙断厉声道:“三老板请的只是你一个人,叫你的跟班返下去。”
  慕容明珠脸色变了变,道:“他们不能进去?”
  公孙断道:“不能!”
  跟在慕容明珠左右的一个紫衫少年,手握剑柄,似要拔剑。
  突见银光一闪,他的剑还未拔出,已被公孙断的弯刀连鞘削断,断成两截。
  公孙断的刀又入鞘,说道:“谁敢在万马堂拔剑,这柄剑就是他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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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明珠脸上阵青阵白,突然反手一掌掴在身旁那少年脸上,怒道:“谁叫你拔剑?还不给我快滚到外面去。”
  这紫衫少年气都不敢吭,垂着头退下。
  万世遗觉得很好笑。
  他认得这少年正是昨天晚上,被他逼着喝酒的那个人。
  这少年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拔剑,只可惜他的剑总是还未拔出来,就已被人折断。
  转过屏风,就是一间大厅。
  无论谁第一眼看到这大厅,都难免要吃一惊。
  大厅虽然只不过有十来丈宽,简直长得令人无法想象。
  一个人若要从门口走到另一端去,说不定要走上一两千步。
  大厅左边的墙上,画着的是万马奔腾,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每匹马的神态都不同,每匹马都表现得栩栩如生,神骏无比。
  另一边粉墙上,只写着三个比人还高的大字“万马堂”,墨渍淋漓,龙飞凤舞。
  大厅中央,只摆着张白木长桌,长得简直像街道一样,可以容人在桌上驰马。桌子两旁,至少有三百张白木椅。
  你若未到过万马堂,你永远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么长的桌子,这么大的厅堂!
  厅堂里既没有精致的摆设,也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却显得说不出的庄严、肃穆、高贵、博大。无论谁走到这里,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觉得严肃沉重起来。
  长桌的尽头处,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
  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谁也看不太清楚,只看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就算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他还是坐得规规矩矩,椅子后虽然有靠背,他腰干还是挺得笔直笔直。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距离每个人都那么遥远。
  万世遗虽然看不见他的面貌神情,却已看出他的孤独和寂寞。他仿佛已将自己完全隔绝红尘外,没有欢乐,没有享受。
  没有朋友。
  难道这就是英雄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似在沉思,却也不知是在回忆昔日的艰辛百战,还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
  这么多人走了进来,他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这就是关东万马堂的主人?
  现在他虽已百战成功,却无法战胜内心的冲突和矛盾。
  所以他纵然已拥有一切,却还是得不到自己的安宁和平静!
  云在天大步走了过去,脚步虽大,却走得很轻,轻轻地走到他身旁,弯下腰,轻轻他说了两句话。他这才好像突然自梦中惊醒;立刻长身而起,抱拳道:“各位请,请坐。”
  慕容明珠手抚剑柄,当先走了过去。
  公孙断却又一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慕容明珠脸色微变,沉声说道:“阁下又有何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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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断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虎视眈眈,盯着他腰悬的剑。
  幕容明珠变色道:“你莫非要解下这柄剑?”
  公孙断冷然慢慢地点了点头,一字字道:“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
  慕容明珠脸上阵青阵白,汗珠已开始一粒粒从他苍白挺直的鼻梁上冒出来,握着剑的手,青筋已一根根暴起。
  公孙断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座山。
  慕容明珠的手却已开始颤抖,似乎也已忍不住要拔剑。
  就在这时,忽然有只干燥稳定的手伸过来,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慕容明珠霍然转身,就看到了万世遗那仿佛永远带着微笑的脸。
  万世遗微笑着,悠然道:“阁下难道一定要在手里握着剑的时候才有胆量入万马堂?”
  “当”的一响,剑已在桌上。
  一盏天灯,慢慢地升起,升起在十丈高的旗杆上。
  的灯笼上,五个鲜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
  紫杉少年们斜倚着栅栏,昂起头,看着这盏灯笼升起。
  有的人已忍不住冷笑:“关东万马堂,哼,好大的气派。”
  只听一人淡淡道:“这不是气派,只不过是种讯号而已。”
  旗杆下本来没有人的,这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已在旗杆下,一身白衣如雪。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态度安详而沉稳。
  他身上并没有佩剑。但他却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剑客之一,“一剑飞花”花满天。
  紫衫少年倒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又有人间道:“讯号?什么讯号?”
  花满天缓缓道:“这盏灯只不过要告诉过路的江湖豪杰,万马堂内此刻正有要事相商,除了万马堂主请的客人之外,别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最好都等到明天再来。”
  忽然又有人冷笑:“若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来呢?”
  花满天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一伸手,拔出了腰悬的剑。
  他们的距离本来很远,但花满天一伸手,就已拔出了他的剑,随手一抖,一柄百炼金钢的长剑忽然间就已断成了七八截。
  这少年眼睛发直,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满天将剩下的一小截剑,又轻轻插回剑鞘里,淡淡道:“外面风沙很大,那边偏厅中备有酒菜,各位何不过去小饮两杯!”
  他不等别人说话,已慢慢地转身走了回去。
  紫衫少年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握着剑柄,却已没有一个人还敢拔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又听到身后有人缓缓说道:“剑不是做装饰用的,不懂得用剑的人,还是不要佩剑的好。”
  这是旬很尖刻的话,但他却说得很诚恳。
  因为他并不是想找麻烦,只不过是在向这些少年良言相劝而已。
  紫衫少年们的脸色全变了,转过身,已看到他从黑暗中慢慢地走过来。他走得很慢,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脚也跟着慢慢地从地上拖过去。
  大家忽然一起转过头去看那第一个断剑的少年,也不知是谁问道:“你昨天晚上遇见的,就是这个跛子?”
  这少年脸色铁青,咬着牙,瞪着傅红雪,忽然道:“你这把刀是不是装饰品?”
  傅红雪道:“不是。”
  少年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懂得用刀?”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握刀的手。
  少年道:“你若懂得用刀,为什么不使出来给我们看看?”
  傅红雪道:“刀也不是看的。”
  少年道:“不是看的,难道是杀人的?就凭你难道也能杀人?”
  他突然大笑,接着道:“你若真有胆子就把我杀了,就算你真有本事。”
  紫衫少年一起大笑,又有人笑道:“你若没这个胆子,也休想从大门里走进去,就请你从这栏杆下面爬进去。”
  他们手挽着手,竟真的将大门挡住。
  傅红雪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过了很久,竟真的弯下腰,慢慢地钻入了大门旁的栏杆。
  紫衫少年们放声狂笑,似已将刚才断剑之耻,忘得干干净净。
  他们的笑声,傅红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慢慢地钻过栅栏,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撞。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又已湿透。
  紫衫少年的笑声突然一起停顿——也不知是谁,首先看到了地上的脚印,然后就没有人还能笑得出。
  因为大家都已发现,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就像是刀刻出来一般的脚印。
  他显然已用尽了全身每一分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和愤怒。
  他本不是个能忍受侮辱的人,但为了某种原因,却不得不忍受。他为的是什么?
  花满天远远的站在屋檐下,脸上的表情很奇特,仿佛有些惊奇,又仿佛有些恐惧。
  一个人若看到有只饿狼走入了自己的家,脸上就正是这种表情。
  他现在看着的,是傅红雪!
  剑在桌上。
  每个人都已坐了下来,坐在长桌的尽端,万马堂主的两旁。
  万马堂主还是端端正正、笔直笔直地坐着,一双手平摆在桌上。
  其实这双手已不能算是一双手。他左手已只剩下一根拇指。
  其余的手指已连一点痕迹都不存在——那一刀几乎连他的掌心都一起断去。
  但他还是将这双手摆在桌上,并没有藏起来。
  因为这并不是羞耻,而是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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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是他身经百战的光荣痕迹!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也仿佛都在刻画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苦,仿佛正在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
  甚至连令他弯腰都休想!
  但他的一双眸子,都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
  是不是因为那漫长艰苦的岁月,已将他的锋芒消磨?
  还是因为他早已学会在人面前将锋芒藏起?
  现在,他正凝视着叶开。
  他目光在每个人面前都停留了很久,最后才凝视着叶开。
  他用眼睛的时候,远比用舌头的时候多。
  因为他也懂得,多看可以使人增加智慧,多说却只能使人增加灾祸。
  万马堂主忽然笑了笑,道:“阁上从来不带刀剑?”
  万世遗道:“因为我不需要。”
  万马堂主慢慢地点点了头,道:“不错,真正的勇气,并不是从刀剑上得来的!”
  慕容明珠突然冷笑,道:“一个人若不带刀剑,也并不能证明他就有勇气!”
  万马堂主又笑了笑,淡淡道:“勇气这种东西很奇怪,你非但看不到,感觉不到,也根本没有法子证明的,所以……”
  他目光凝注着叶开,慢慢接道:“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有时在别人眼中看来,反而像是个儒夫。”
  万世遗拊掌道:“有道理……我就认得这么样的一个人。”
  万马堂主立刻追问,道:“这人是谁?”
  万世遗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刚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一个人。
  他笑得很神秘,很奇特。
  万马堂主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也立刻看到了傅红雪。
  傅红雪的脸色在灯光下看来更苍白,苍自得几乎已接近透明。
  但他的眸子却是漆黑的,就像是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一样,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多少秘密。
  刀鞘也是漆黑的,没有雕纹,没有装饰。
  他紧紧握着这柄刀,慢慢地转过屏风,鼻尖上的汗珠还没有干透,就看到了大山般阻拦在他面前的公孙断。
  公孙断正虎视眈眈,盯着他手里的刀。
  傅红雪也在看着自己手里的刀,除了这柄刀外,他仿佛从未向任何人、任何东西多看一眼。
  公孙断沉声道:“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也没有人能带刀!”
  傅红雪沉默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从没有人?”
  公孙断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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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目光已从他自己手里的刀,移向公孙断腰带上斜插着的那柄弯刀,淡淡道:“你呢?你不是人?”
  公孙断脸色变了。
  慕容明珠忽然大笑,仰面笑道:“好,问得好!”
  公孙断手握着金杯,杯中酒渐渐溢出,流在他黝黑坚硬如钢的手掌上。金杯已被他铁掌捏扁。突然间,金杯飞起,银光一闪。
  扭曲变形的金杯,“叮、叮、叮”,落在脚下,酒杯被这一刀削成三截。弯刀仍如亮银般闪着光。
  慕容明珠的大笑似也被这一刀砍断。借大的厅堂中,死寂无声。
  公孙断铁掌轻抚着刀锋,虎视眈眈,盯着傅红雪,一字字道:“你若有这样的刀,也可带进来。”
  傅红雪道:“我没有。”
  公孙断冷笑道:“你这柄是什么刀?傅红雪道:”不知道一一我只知道,这柄刀不是用来砍酒杯的。“
  他要抬起头,才能看见公孙断那粗糙坚毅、如岩石雕成的脸。
  现在他已抬起头,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身,目光中充满了轻蔑与不屑,左脚先迈一步,右脚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公孙断突然大喝:“你要走?”
  傅红雪头也不回,淡淡道:“我也不是来看人砍酒杯的。”
  公孙断厉声道:“你既然来了,就得留下你的刀;要走,也得留下刀来才能走!”
  傅红雪停下脚步,还未干透的衣衫下,突然有一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