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2-21 07:47      字数:4938
  她的表情,好像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一旁垂首的叶朵澜,却已经是背后冷汗涔涔,手心冰凉一片了。
  这黎倩,是在做什么?
  自己亲生女儿归宁,她反而为新姑爷纳妾——不是她黎倩脑子坏了,就是她叶朵澜耳朵聋了,听岔了。
  可惜,黎倩好像脑子没坏,她叶朵澜耳朵也没聋,一切都是真实,且刚刚发生的。
  黎倩好像背后都长了眼,她忽然转身,朝着朵澜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握紧冰冷汗湿的手掌心,朵澜的背脊挺得直直,几乎贴上了硬硬的椅背。
  该来的,躲不掉……
  果然,黎倩在她面前站定,含笑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起,同自己并肩站着。
  “王爷,便是这叶姑娘,您还满意?”
  她浑身有些僵硬,不是因为高高在上的第五鹤那戏谑的表情,而是耳边黎倩的话语,俨然是花街柳巷里,鸨娘在推销头牌花魁般一样。
  男人抚着下巴,摩挲着唇上青青的胡茬,从上至下,将她从头到脚不停地打量。
  眼神虽不淫邪,可是那样炽热,几乎要用眼神将她浑身扒光。
  震惊,难堪,她若不是在心中来回念叨着稳住,稳住,恐怕要忍不住晕眩过去才好。
  闹剧!
  果然,吕书辞再也受不了,站起身,敛去那先前的犹豫,转而散发出一股威严来。
  “夫人!轻儿才与王爷完婚,你便为王爷选送姬妾,不仅于礼不合,又让轻儿如何自处?若是回到京城,又让外人怎么评说?你……”
  然而,令吕书辞有些意外的是,一向温顺谦和的黎倩,竟然当众与他驳斥起来。
  “老爷,我知你心疼轻儿,为她考虑,可是皇家子嗣传承乃是大事,王爷深得皇上青睐,个中曲折想必您不是不知。叶姑娘美貌动人,虽然出身卑微了些,但我朝历来是母凭子贵,若是以后诞下麟儿,自然是贵不可言。况且……”
  她微微倾身,看向抿唇不语的吕若轻,“轻儿,叶姑娘乃是娘亲与你爹爹认下的义女,是你的姐妹,你虽不能生养,可姨母也是至亲的,你姐妹共同抚养皇子,并不存在什么斗气争宠,不是么……”
  一番话,竟是生生堵住了吕氏父女的两张嘴来。
  当今太子只生养二女,皇族里孙辈并未有地位高贵者,第五鹤自然也想率先生育出皇长孙,为他未来的帝位之争添加砝码。
  这一点,吕书辞再清楚不过。
  而那吕若轻,虽然生性淡漠,然而宫闱斗争的血腥,也是有所耳闻。
  与其与一众狐媚女子周旋费神,她听罢母亲的一番话,心中自然也有了些计较,这先前以舞姬打扮的女人,真的可以帮她巩固地位?
  霎时,偌大的前厅里,竟然陷入一片寂静。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第五鹤一撩紫色绣金蟒袍,竟是起身走下主座来。
  径直走到叶朵澜面前,这男人审视一番,故意咂咂嘴。
  “没想到,本王特意请来的京城舞姬,竟然是广宋吕家的义女,啧啧,本王先前还真是怠慢了……”
  黎倩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凝滞。
  她并未同吕书辞一道去王府送亲,故而不清楚第五鹤与叶朵澜的纠葛,这一下,心中了然,也不禁有些忐忑,无奈话已出口,只好孤注一掷。
  “原来,王爷与叶姑娘早先便有缘见过面,那更是缘分所至,看来这好事是要定下来了……”
  黎倩不愧是冰雪聪明,心窍玲珑,本是劣势,然而只轻描淡写一句话,似乎就把第五鹤逼迫得“不得不”接受这齐人之福。
  他笑得奸诈,那笑里的含义,只有他和叶朵澜才懂。
  呵,澜儿,你看,不等我费思量,便有人将你推给本王呢。
  朵澜将拳头蜷缩在宽大的袖中,握紧,再握紧。
  只是面上,仍是淡淡,甚至在外人看来,有些不胜娇羞。
  “既然夫人有如此美意,本王再不应允,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如此,一切筹备,还望夫人多多费心。”
  转过身来,他恭敬地冲面色阴沉的吕书辞一躬身,“您放心,小婿定不会怠慢王妃,必将举案齐眉,待她如己。”
  本来心中颇有些堵闷的吕书辞,有些惶恐地起身回礼,口中喋喋不断:“王爷多礼,王爷多礼了……”
  唯有黎倩,笑得是当真开怀,抚掌笑道:“王爷放心,妾身定当好生安排。”
  说完,一双美目,冲着朵澜眨了一眨。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一直被这今天突然转了性子的吕夫人握着,不曾松开。
  她望着面前的第五鹤,那狡猾如狐狸般的男子,在外人面前依旧温润清雅。
  琉璃般的瞳仁,闪烁着利光,几乎要将她刺穿。
  澜儿,你看,你还是逃不出本王的手心呢!
  ☆、037
  难得的一个温暖冬日,阳光如碎金。
  风拂过裙袂,翩跹飘舞,翠绿色的裙如千尺碧水,给肃穆的灰色冬日里添了一抹亮色。
  刚跨出门槛的侍女紫儿一怔,正对上眼前窈窕的身影,愣了一下,这才唤了句:“叶姑娘?”
  朵澜一双手收在袖笼,不知在黎倩的房门前站了多久,只觉得脚尖儿都有些微麻了。
  略一颔首,她轻轻道:“紫儿姑娘,吕夫人可在?”
  紫儿也压低声,冲着屋里一点头,“夫人向来亲自熬药,这不才刚叫我出来添把药材,走吧,外面冷,姑娘快随我进屋去。”
  她本性良善,只是有时伶牙俐齿得过分了,这会儿子见自己主子对朵澜如此上心,也跟着移情起来,自然跟她熟稔了些。
  朵澜也不多做寒暄,莲步姗姗随她进屋。
  撩起珠帘,室内影影绰绰,药香四溢。
  朵澜凝视着暖榻上熟睡的女人,犹如走进梦境般恍惚。
  似乎记忆中,也有个这样温柔绮丽的女子,站在云霞似锦的花树之下,正在缓缓向她伸出手来。
  黎倩似乎有些乏了,兀自枕着一条玉枕,在药炉边睡着了。
  衣裳素净,云纹雅致,面目柔和宁静。
  即使是已为人妇人母,这个女人依旧不失童真娇颜。
  朵澜止不住一股莫名情愫,轻缓移步接近她。
  久远的记忆自尘封的心底恣意蔓延,一粒种子好像绽出一朵花儿。
  似乎仍有着浓浓的不确定,她的指尖眼看便要触到她的手,她呐呐开口:“夫人?”
  声如蚊蚋,她并未醒来。
  倒是从外面取了满怀药材的紫儿,一进来便看见药炉上的汤药不断沸腾,有些惊道:“哎呀,夫人怎么睡过去了?”
  说罢,紫儿手忙脚乱地去扑那溢出来的黑色汤汁。
  这一唤,将浅眠的黎倩唤醒了。
  朵澜飞快地撤回手指,心跳得怦怦。
  被吵醒的女人有片刻的失神,大大的眼中不复平日的纯黑,在阳光下显现出好看的淡淡琥珀色,好像那倾泻一地的碎金阳光,都被她吸入眼中。
  “你来了,坐吧。”
  黎倩并未起身,斜倚着一方矮塌,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特殊的娇媚。
  她真的好看呀,朵澜看得都有些忘情了。
  细眉一挑,榻上的女人看她穿得甚是单薄,不由得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暖着,口中嗔道:“这孩子,穿得这样少,身子骨本就弱,伤还未好,这不是乱来么……”
  纵是再美貌女子,也摆脱不了啰嗦和念叨。
  朵澜怔怔地任由身畔的女人握住自己冰凉的手,再次失神。
  这样的情景,好似在久远的过去,就曾上演过?
  “你这孩子,又乱跑,整日没个姑娘样子……”
  “莫要听你爹爹的,舞刀弄枪的,仔细伤了自己,留下疤,娘才不管你……”
  “……”
  “……”
  那些穿过时空的碎碎话语,只字片段忽然如强大的潮汐一般,一浪一浪,将她席卷,击碎!
  她怔住,说不出话来,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片片破碎。
  “好疼!”
  她忽然叫喊出来,用力地握紧黎倩的手,指甲都深深地嵌入皮肉中,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强烈的力量。
  “啊!啊……”
  甩脱黎倩的手,朵澜忽然腾身而起,然而闪身还不到一丈,她便软软地倒下,双手无力地按在脑后。
  “好疼……疼啊……”
  她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双腿蜷曲,那姿势好似母体中的婴孩儿。
  痛得泪水涟涟,失神的少女不住地哀号着。
  黎倩惊得坐起,唤过吓傻在一旁的侍女,“还愣着,快把她拉起来!”
  说完,也急急奔过去。
  朵澜像是失了心魂般,不停瑟抖着,一张小脸儿成了死灰色,嘴唇儿透着白,额上爆出大颗大颗的汗,十根葱白手指,死命地扣着后脑,似乎要将自己的脑袋分开!
  紫儿和黎倩,两个人合力,这才吃力地拽起她,将她拖到床上。
  “取针来!”
  黎倩面上也隐隐有惊惧闪过,只是片刻,她急急吩咐,然后随之脱鞋盘坐在朵澜身畔。
  出手急如闪电,飞快地点住她的睡穴,不出须臾,原本扭动挣扎的少女,沉沉陷入梦乡。
  “竟是这样急么?孩子,你想起了什么……”
  这边,紫儿看出事态紧急,手脚麻利地取来银针,并且在烛火上淬过,这才一并交到黎倩手中。
  “紫儿,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包括老爷!”
  紫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关紧了门。
  说完,她飞快地除去朵澜身上的衣物,双手施诊,将那二十四根针,一针不差,分别刺入周身各大穴道。
  即使陷入昏睡,然,朵澜还是在针刺入肌肤的瞬间,抖了一抖,针落后,她终于安静了。
  璇玑、华盖、檀中……穴道一一被刺入细针。
  不过片刻,黎倩的脸上就已冒汗,施诊耗费体力,此外,她更是忧心忡忡。
  床榻上的少女,双眼紧闭。
  闷哼一声,犹如一片不知所踪的羽毛,随风飘荡。
  我死了?还是活着呢?
  不知往何处皈依,这是前生,还是转世?
  飘飘摇摇中,前方依稀有了一丝光亮,我奋力奔向那光明。
  “轻儿……又淘气了,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轻儿快来!师兄带你去看那皮影儿戏……你可真笨,啥叫皮影都不知道……喏……那边那边……你太矮了,算了,叫大师兄举着你……”
  “轻儿,看着娘亲,拿片叶子给你吹个曲子好不好……”
  “轻儿……”
  好多声音涌过来。
  谁叫轻儿,轻儿是谁?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为什么都在冲着我笑;可是我不是轻儿,你们喊错人了!
  “轻儿……轻儿……我是娘亲啊……还有爹爹……”
  “轻儿……”
  都说了我不是!
  那声声呼唤叫我好生难受啊,心中不知怎么变得酸酸涩涩的,眼看着那眼眶便撑不住涌动的热液。
  我突地有了力量,想要挣脱!
  果然,风景陡然一变,月夜下,虫鸣花香,好不惬意。
  我正庆幸逃出那声声魔音,眼前却是立显火红一片。
  那样的红,我却从未见过呵,忍不住伸手去抓,忘了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脚下一滑,险些跌下山崖!
  “呵,你是谁?”
  “我是……”
  我顿住,翻翻还有些湿润的眼睛,既然那些人叫我轻儿,那,我就叫轻儿吧。
  “轻儿?”
  那男人歪着头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语起来,“这就是她的女儿么?”
  我不知这人在说什么,只觉得他行事说话有些颠倒狂乱,心下暗自嘀咕,可真是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却不想,身子一空,已经被他抓在手里。
  “跟我走吧,你愿意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