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2-21 07:47      字数:4873
  朵澜点点头,弯身拾起打翻的食盒,抬起身,刚巧捕捉到汲香川眼底最后一抹沉思。心里一动,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009
  那夜在死人谷遇到的事,叶朵澜和汲香川居然心有灵犀地,再未对第三个人提起,它如同一个暗色漩涡,叫人沉溺,却也无法言说。
  重回山庄的日子,并不比在外过得更加缓慢,眨眼间已到了农历的七月二十七,朵澜的生辰。
  彷佛已成了惯例,这一天,山庄里是要大肆庆祝一番的,虽没有外人,可一向深居简出的庄主汲望月,每每这一日,是会出来亲自主持家宴的。
  跨过大厅门槛,叶朵澜的眼底已无任何暗涌的波澜,脸上却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有的兴奋与娇羞。
  望月、寒烟、香川三人稍早便已落座,他们刻意地不去提朵澜的年龄,而只是频频举杯,彷佛她的生辰只是一个噱头,今日不过是寻常宴席。
  “大哥,见你气色不是很好,怎么,近日身子不爽利么?”
  把玩着手中的一方羊脂樽,香川率先开口,却迟迟不肯饮下杯中淡金色的佳酿,漆黑如墨的眼里透着似真似假的关心。
  正欲给望月布菜的寒烟闻言,手上一缓,嘴角微微一扯,稳稳将一块酥皮桂花鸭置入望月面前的碗中,这才状似不悦地看向香川,“老三,平日你整日疯玩瞎混,今儿才发现大哥身子不如前?”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坐在一旁的叶朵澜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嚼着嘴里的吃食,味同嚼蜡,每年一次的暗讽明贬,又开始了么?
  汲望月倒真的有大哥风范,面对两个异母弟弟颇有些不敬的话语,宽容一笑,刚要开口,却是一阵猛咳,忙用帕子掩住口鼻,背过身去。
  在边上伺候的勾魂慌得扔下手中的酒壶,拍着他的背,慢慢帮汲望月顺着气儿。
  待再转过身,汲望月的脸颊已是通红一片,眼睛也盈着水意,挥挥手,“我没事,大家随意,今儿可是朵朵生辰,别因我扫了兴。”
  说罢,将那手帕捏做一团,交到勾魂手中。
  众人不知如何接话,倒是勾魂接过望月手中的帕子,眼圈儿红了,赶紧接过。
  香川是何等油滑的人儿,一听话头儿有些不对,赶紧打了个哈哈,举杯朝望月一敬,正色道:“大哥,香川到底是年轻不懂事,以后庄里的事儿,自然会多担待些,还望大哥保重身子,不要怪罪弟弟才好!”
  说罢,他一仰脖饮尽杯中酒,并体贴道:“大哥还是莫饮酒了,一杯热茶代酒可好?”
  不等望月回答,他一个眼色投过去,早有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递上一盏热茶壶,小心翼翼地满上。
  勾魂挑眉,修得细长的黛眉弯起弧度,口中呵斥:“主人还未发话,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那奴才唯唯诺诺,执着茶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汲望月眼中丝毫不见愠怒,端起茶杯,淡笑道:“老三说的这是哪里话,自家亲兄弟,何须客气。”
  垂下眼帘,轻吹了两下水面上的浮沫儿,汲望月轻啜了一口,眯着眼慢慢在口中品味,氤氲中看不清他的喜怒。
  见望月未责罚,可也未宽宏大量,勾魂一个眼色,早有心思缜密的下人,上前捂住口舌,将那小丫头拖出去。
  寒烟见状,也跟着圆场,见叶朵澜只知一味扒饭,脸上是波澜不惊的安宁,颇有些怨忿。
  他用筷子卡住她正在夹菜的筷子,笑道:“你便只是吃,不言不语的,这哪有半分寿星的样子?”
  朵澜抬眼,顺势放下手中的筷子。
  她哪里只是个寻常吃货,只是方才那情景儿,何须她来说话。
  笑意盈盈,朵澜扯过身后丫头递上的干净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转上羞赧神情答道:“倒是叫寒烟少爷笑话了,我见这桌上的菜,无一不是世间珍馐美味,便是王公大臣也未见得逐一吃过,一时就顾不得吃相了!”
  寒烟从鼻孔里喷出冷哼,自是看出了她话中的敷衍,但也不便在众人面前为难她,只得从怀中摸出一个不大的锦盒,不轻不重地握过她原本交叠着的双手,放在她微凉的右手手心。
  “看看,可还喜欢?”
  寒烟盯着她的侧颜,心头蓦地浮上一丝怜悯。
  其实,七月二十七,究竟是不是她的生辰,也无人可知,只是望月如是说,便是吧。
  朵澜盛情难却,只好当着大家的面儿,轻轻开了盒来。顿时,满室馨香,味道浓郁而不甜腻,悠长地在偌大的客厅中蔓延开来。
  香川凑过去,眨了眨眼,笑意正浓,抚掌道:“天下最是难寻的香料,千面菩提,倒是叫二哥找了去;幸亏我的也不差,喏,和这香,正是最配。”
  千面菩提,传说中可以迷情,可以杀人,亦可辅助提升内力,最是神秘。江湖中人多只听闻传言种种,哪成想汲寒烟为博美人一笑,竟是置千金、杀万人,将它弄到了手。
  不待朵澜从震惊中缓过神,香川已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细一打量,却并非他常带在身侧的那一把。
  朵澜接过扇子,感激地一一向二人道了谢。
  折扇入手,份量极轻,而且,尚有余香。
  扇骨两侧,一面刻着游龙戏珠,一面刻着丹凤朝阳。张开扇面一看,薄如蝉纱,闪烁着金花银星,隐隐中暗画着龙凤。
  香川伸手,就着朵澜握住扇柄的手,大手覆在她手上,摇了两摇,只见那扇面上原本隐约可见的龙凤,竟然在金星银纱中,腾跃飞舞起来。
  见寒烟也有些意外,香川解释道:“这扇子据传是一位高人所制,名为乾坤;若是配上二哥的香料,摇曳之间,香气想必更是袭人。”
  朵澜含笑,收了扇与香,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汲望月。
  他杯中的茶早应该凉了,然,他一直端着杯,那细白的月色杯捏在他手里,盈盈的杯子不堪一捏。
  “主人可对下属有何赏赐?”朵澜柔柔一笑,轻启朱唇。
  室内暗香如游云浮动,红色的烛泪滴到长案上,像是情人的眼泪。
  叶朵澜撩起过长的裙摆,将那绣扇与香盒随意置到窗前的榻子上,慢慢关上半掩的轩窗,想起夜里露水深重,免得生了寒。
  “你想来便来,可是到底别赖在我床上,若是有人进来,我说不清呢……”
  最后一个字,习惯地腻在嗓子眼里,柔柔软软的,拉长了她的尾音。
  朵澜勾了下发尾,云鬓般的发流淌倾泻,霎时散在单薄的背上。
  她修炼媚术,自然有勤学苦练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因她媚骨天成,一颦一笑间,都有着一股勾人的风韵,尤其是配上未长成的身子和稚嫩的脸儿,最是叫男人欲罢不能。
  男人在床上,都是矛盾又复杂:功夫火辣的尤物固然叫人通体舒爽,可若是一个纯真稚嫩的少女,在自己的手中,幻化成一个骚*媚动人的娇娃,则是更满足了他们天生的征服欲。
  床上的汲望月淡笑,闻言伸出一只手,拉开了原本遮得严实的床幔一角,露出他男女莫辨的一张妖艳面孔,只是脸颊略显苍白。
  “你方才还不是向我讨贺礼,我这不就来了?”
  他不起身,只是撑起手肘,好整以暇地盯着步步走来的朵澜。
  细细嗅了嗅空中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暧昧气息,朵澜踩着双描金的厚底绣鞋,不疾不徐,一步一摇地蹭到床沿,也不急着坐下,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站稳,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嘲讽来。
  “两位少爷还在前院拼酒作乐,您倒是有这份心,我可怕承不起这片情!到底是亲兄弟,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到时一口郁气憋得慌,只怕还得拿我这下人出气,我是要当心,时刻仔细我的皮!”
  望月习惯性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那油油的绿光在热烈的烛光下,透着难以察觉的幽亮,像是寒夜里,狼的一颗眼珠子。
  他嘴角一向上挑,总是给人一种不屑一顾的感觉,这会儿听了这话,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了好久,他再次伸手,一把拉近朵澜,借着大力,叫她跌坐在自己腿上。
  “怎么,长了一岁,连嘴巴也跟着伶俐起来了?”
  他凑近,细嗅她发上的淡香,拈起一绺,放在人中处摩挲着。
  朵澜身子一僵,原本欲动作的手上跟着顿了顿。
  其实望月不说,方才她话一出口,也有些懊悔,暗骂自己沉不住气了。
  汲望月,到底不是汲寒烟,或者汲香川。他是只需看上你一眼,便能通晓人心一般的可怕。
  她伸出手,翘着手指按着望月的额角,看着他松弛下来的表情。连日来她都住在山庄,难得的一双白净小手涂了蔻丹,漫开的淡金粉色碎碎点点,透着慵懒。
  倒是汲望月,对叶朵澜刚才的一番话似乎不甚多想,眯着眼睛享受着,眼睫微合,仿佛是睡着了。
  许久,久到长案上那一支新燃的红烛都已经烧到一半,积了厚厚一圈蜡油,枕在朵澜腿上的汲望月才满足似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朵儿,你十九了?”
  “嗯。”
  手上动作不停,叶朵澜浑身泛过轻微的一颤,肩上有几缕乱发落了下来,她不耐烦地顺手将它们勾到耳后。
  “唔,来了很久了啊。”
  那样一双晶亮深邃的眼,明明是由下而上看着朵澜,则不知为何,竟让人有俯瞰的错觉。
  不待朵澜接嘴,汲望月轻轻扣着手指关节,重合上眼,喃喃道:“是对还是错呢?”
  朵澜皱眉,垂下脸,凑近望月的唇,疑惑道:“你说什么?”
  望月笑了,孩子般伸出手,五根手指分得大开,露出尖细的白色牙齿。
  “你是妖精!”
  叶朵澜登时愣住,半晌,歪过脑袋,瞪着梳妆台上的那面昏黄的铜镜。影影绰绰的只看见自己的面部轮廓,却只有那半褪的唇上胭脂,残红一片。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我这个妖精?”
  她伸出手,用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慢慢绕着圈儿,歪着头淡笑,“是慢慢蚕食,还是一口吞掉?”
  她笑得很甜,故意添了一种小女孩儿的天真烂漫,叫人顿时移不开眼,眼里那奇异的瑶光,似要把人吸进去。
  汲望月抓住她作乱的手,贴在唇上细细摩挲,眼中流转着奇异的神采,半晌才道:“对我,你还是老实一点儿,不妨露出天性来。我知你厌烦媚术。”
  叶朵澜脸上一怔,随即浮上温顺的笑,抽回手,低语道:“主人教训的是。”
  “需要妖精出手的,自然是大事。但今晚,你且好好休息罢!”
  她不动声色,仔细品着他话中的意味,脑子里飞转如陀螺,嘴上却是乖巧地应道一个好字。
  汲望月望着床上的叶朵澜呼吸平稳,替她盖好被子,这才出了房间。
  一步慢过一步走到拐角,记忆中的人影像一汪水波,来回荡漾。他摇头,忍过心头生剜般的疼。
  舍不得,又怎样?!
  ☆、010
  崤山西南三十里,风沙漫天,暗河丛生。
  一直静默的男子转了转左手的碧玉扳指,妖艳面容上露出丝丝嗜血的微笑。
  远处斜飞来一只巨大的黑色苍鹰,锋利的爪下扯着一块血污的碎布。
  男子细眼一眯,有些动容,手一扬,那黑鹰兴奋又焦急地粗嘠一叫,低低盘旋一圈,宽大的翅膀扑腾起一阵呛人的风沙,停下来了。
  “主上,您看……”
  勾魂上前一步,黑鹰颇通人性,抬起利爪,由着她拿过布条,递给被唤作“主上”的男子。
  女子一双白白净净的手,捏着血污腥臭的布条,那上面还有着令人恶心的绿色粘稠的汁液,嘀滴答嗒地直往下落。
  “呵呵……”
  他低低地笑了,闷闷的但是震得人耳膜生疼,彷佛心情不错。
  “去看看……”
  身影一晃,几个呼吸起落之间,人早就到了山谷间的开阔平地。
  黄沙被血浸透,变得松软湿滑,踩上去“咯吱咯吱”直响;沙土的干燥混合着血腥而浓重的味道,被风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