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1 07:42      字数:4932
  这番话将东霖璿和石中钰逗笑了,方才僵凝的气氛消弭於无形。
  石中钰在丈夫臂膀上拍了一下,「你这张嘴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拿来说笑!」
  「娘子,你若要对我用强,我是绝对不会反抗的。」段莫言涎著脸黏了上来,立刻挨了一记爆栗。
  「说话也要看看地方!年纪这般大了,一点自觉都没有!」
  看著他们夫妻调笑,东霖璿反而神伤起来。这会儿,他倒是有些羡慕这对患难夫妻。
  轻叹一口气,「莫言说得是。十九,将安眠酒拿过来。」
  「皇上!」石中钰皱紧了眉。
  「别拦著我。」他又叹气,「我这些天烦躁,可没心情听妃子唠叨。我就不信我人都睡死了,梅妃当真会对我用强。」
  望著他皱眉而去的背影,石中钰和段莫言也跟著叹气。桌上还有些散落的桂花,淡淡的飘著香。
  「喂,皇上以前有这么厌烦三宫吗?」石中钰开了口。
  段莫言头摇得像波浪鼓,「迎了花魁女进宫后,恨不得插翅飞去她那儿。」
  夫妻俩相视而笑,「哇,天天笑话我们腻死人,现在可也换人笑他了。把花魁女塞给他,还真是顶好的主意……」
  此时,东霖璿已走远了,若是让他知道这对无聊过头的夫妻在想啥,非留他们下来把奏摺看完不可——
  那可是得熬上三天三夜的哪。
  进了梅宫,虽然昏昏欲睡,东霖璿还是看到了梅妃又青又白的恼怒神色。
  他很庆幸自己已经喝下了安眠酒,身旁的梅妃又是问候,又是为父兄讨官爵,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频频点头,开始答非所问了。
  挥了挥手,他模糊地道:「梅爱妃,朕精神不济,可否免了这些问候和请求?夜已深沉,这就上床就寝吧。」
  终於躺到床上,床上的薰香险些把他呛昏。下次要提醒十九,跟太医要更强的安眠酒。
  梅妃在一旁磨磨蹭赠的,他却依旧不敌药力,睡个不省人事,气得她面向墙壁,乾瞪眼直到天亮。
  奇的是,东霖璿怎么叫都叫不醒,可一听到外头唤早朝,就立刻跳了起来。
  「早朝?时辰可迟了?!」他推开梅妃,「朕的衣冠呢?」秀女们早敏捷的把衣物拿了过来,帮皇上梳洗打扮。
  梅妃铁青著脸在门口送驾,等门一关起来,她气得发抖,一手抓起茶杯,摔在门上,「我嫁你这窝囊废做什么?!」
  随侍的奶妈吓白了脸,「主子,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她低声,「人多嘴杂,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死罪啊!」
  「死罪?」她冷哼一声,扫了众秀女一眼,「我可是赵王爷的表妹,我死的话,所有人就跟著一起陪葬,没哪个逃得了!」越说越气,「不是窝囊废是什么?我进宫多久了?他多久才沾我身子一次?我号称赵州第一美人,他可正眼瞧过我一眼?哼,不是那话儿没用,就是有断袖之癖!再不然,就是跟那个不守妇道的宰相有一腿!可笑那段莫言竟傻傻的当乌龟!」
  「主子!」奶妈焦虑的唤了一声,「您发这脾气做什么呢?背后议论皇上,让那两边……」她努了努嘴,「知道了,岂不拿来当说嘴的把柄?您哪,神情也放和软些,不要皇上一来就给人家脸色看,开口就是问官,就算要给老爷、少爷讨官爵,手腕也含蓄些——」
  「我讨官爵有什么不对?」她—拍桌子,「松妃、竹妃的父兄,官爵个个比咱们家大。说到这个我就有气,明明都是尚书郎,凭什么松妃的父亲就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我父亲就没有?这太气人了嘛!我大哥明明就该升官了,居然还只是个小小的知县,我哪忍得下这口气?」
  她越说越怒,索性摔起东西来。
  奶妈见她又大发雷霆,知道劝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赶紧吩咐秀女把铜镜拿过来。
  「主子,您瞧瞧自己的花容月貌,气坏了,您怎舍得?」
  望著镜中的自己,梅妃的气不知不觉的消了,顾影自怜了起来。
  「瞧瞧,这样好相貌,哪个妃子比得上您?」奶妈趁机劝说,「再说,老爷拿您的命批过了,可是国母之命哪,也只有皇上才配得上您。您也知道的,皇上是因为国事操劳才这么著,前些日子,皇上到松宫时已经是四更,天都亮了才到竹宫,昨儿个可是三更就到了。怎么说,皇上还是比较看重您的……」
  「哼,连话都不好好听我说,说什么看重呢。」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主子,听老奴的劝,不要跟皇上斗气,多笑一笑,哪天生下一儿半女,您就非封后不可了……」
  「封什么封?」梅妃把镜子一摔,「一个月才来一次,来了就只顾著睡,还是我不要脸的央求,才勉强碰碰我。这样生得出什么?你倒是说呀!」
  「主子,其实有些强精固本的药……」奶妈低低的在她耳边说著。
  梅妃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来。
  「可有效?」她艳丽的嘴一嘟。
  「那当然……」
  东霖璿突然打了个冷颤,像是有人正在算计他似的。
  「皇上昨儿个夜里没得安寝?」段莫言明知故问。
  东霖璿瞪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朕看孙大人的女儿没能入宫很遗憾,赐给你当小妾好了。」
  「皇上!」石中钰发飙了。
  「那就叫侍郎大人管好自己的嘴!」
  段莫言闭上了嘴,悄悄的合手向妻子祈求原谅。
  石中钰白了他一眼。
  虽然段莫言不再吭声了,但是这样静悄悄的,反而教人难受起来。
  东霖璿有些懊悔,干嘛把脾气发在爱臣身上?满朝文武,真的能够交心坦诚的,也只有这对爱恶作剧的夫妻罢了。
  「朕……最近浮躁了些。」虽是真心想道歉,却也不能忘记身为帝王的礼数,万一被人拿去说嘴,他可吃不消御史那套君臣论。
  「启禀皇上,你是累得很了。」石中钰听到他语气回软,心里也知道他怎么想的。「眼下也没什么要紧的奏摺,由微臣与侍郎大人处理即可。若有重臣求见,微臣就告知圣上因春困倦怠,正在休息可好?」
  东霖璿狐疑的抬头看看天色,将近晌午。石中钰向来严格,怎么会建议他偷懒?
  石中钰眨眨眼,「皇上昨晚想摆驾滴翠轩吧?这会儿可以去了。」
  他呆了呆,总算明白石中钰的用心。不敢答腔,只顾著在案上摆弄著文房四宝,他踌躇了好一会儿,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去看看那个努力绣荷包的小姑娘。
  没有人催他,安静的御书房里,只有笔沙沙的在奏摺上书写的声音。
  「朕……」他清了清嗓子,「朕去午歇一下。钰卿、言卿,你们也歇息歇息,传御膳房送午膳过来。」
  「谢皇上恩典。 恭送皇上。」
  东霖璿的脸在发烫,有些窘困,「摆驾滴翠轩。」
  待他走远了——
  「这下可糟了,皇上似乎真的迷恋起女人来了。」段莫言有点忧虑。
  「说迷恋也大夸张了。」石中钰坐直身子,以袖子褐风,「他也憋得太过头了,当皇上,万般不自由哪。」
  「要是传出去该如何是好?」段莫言想得悲观些,「大臣外戚重重叠叠的关系,不知道背后要非议成什么样子……」
  「让他们非议也好。」石中钰在朝廷打滚多年,胆大心细,早看透了官场生态。「皇上一点弱点也没有,大臣对他都战战兢兢的,一点把柄也不敢露,可却不代表心里不打坏王意。如今皇上迷恋荷更衣,大臣们对他才会松懈些、轻蔑些,这么一来,才知道他们肚里有些什么坏水。再说,皇上跟寻常人一样会迷陷温柔乡,才不至於高高在上宛如天神,感觉起来也可亲些,那些忠良的大臣才敢多谏言。」
  「敢情你把皇上当个陷阱来摆布?」段莫言眼睛都直了,「那我——」
  「你敢?」石中钰凶了起来,「你敢纳妾试试看,我马上写休书!」
  「哎唷,我的娘子,我不过问一句,你发什么脾气?」段莫言觉得满腹委屈,「你当我羡慕皇上?才不呢!一个男人精力有限,感情也是有限的欵!谁有那个精力到处分洒?喂,你别顾著吃饭,也听听我的肺腑之言嘛……人家最爱你了……」
  「吃你的饭啦!」石中钰白他一眼。儿子都生了,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嫁给这个满口恶心情话的男人。
  想是这么想,她的唇角却不听话的往上弯了。
  到了滴翠轩,东霖璿摆摆手,不让太监通报,迳自走了进去。
  小径婉蜒,还不到内堂,就听到李尚仪无奈的声音——
  「更衣娘娘,你也等司苑部的工匠得闲了,再来帮你搭这秋千好不?为什么非得现在搭不可?」
  「工匠很忙的……」雪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就好了……就好了……」
  拨开树枝,便瞧见雪荷和秀女们一起拉著绳子,努力的想把秋千绕过老树枝干,一抬头瞧见他,众人皆惊呆了,手一松,几名秀女和李尚仪赶紧跪安,只有雪荷迎面跑过来,忽然想到要跪拜,一时重心不稳,结结实实的跌了一跤。
  东霖璿连忙扶住她,不敢笑出声音,抬头望望老树,「搭秋千呀?」
  让他搂在怀里,这……这这这……雪荷脑中一片空白,《女官箴》那么厚,却没教她这个时候该怎么应对。「叩……叩见皇上……」离地这么远,怎么「叩」呢?
  东霖璿轻轻咳了一声,示意众人平身。「这种小事,让朕来就行了。」
  他拽住秋千两端的绳子,在李尚仪制止前,身轻如燕的飞上树,猛然一提,飞快的使了个鞭法的御绳式,在坚固的支干上打了两个漂亮牢靠的结,妙的是秋千平平稳稳,一点也没有高低不平。
  雪荷张大了嘴,看著他飞身站定在她身边。
  「皇上!」李尚仪不甚赞成的叫了声。
  雪荷却鼓起掌来,「好厉害喔!皇上,你好厉害!」她激动得小脸发红,「皇上,你……你是大侠吗?我以为只有在传奇本子看得到,原来真有这种功夫!」眼中充满了崇拜的目光,还拚命拍著手。
  李尚仪无声的申吟。这乱来的皇上,傻呼呼的更衣,教她这个尚仪头痛死了。
  「皇上,请保重龙体。」她隐隐蹙眉,「娘娘,别拍手了,当心手疼。」
  「哎呀,李尚仪,别这么严肃。」他对这个尽忠职守的李尚仪一直很欣赏,大手往她的背用力一拍。
  李尚仪咬牙,庆幸自己还没吃午膳。
  「趁这机会,刚好让朕舒活筋骨不是挺好?更衣,吃过饭没有?」他搀起雪荷的手,对她眼中流露出的浓浓崇拜感到有些好笑。
  「启禀皇上,还没有。皇上用膳了吗?」她小脸红扑扑的,还没从惊讶中恢复回来。
  「也还没,正准备上你这儿找些好东西吃。」他笑著跨进内堂。
  雪荷却慌乱起来,「那……皇上,你等等,我让御膳房准备几道荤食……」
  「荤食?」东霖璿有些奇怪,「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做什么吃素?」
  雪荷红著脸不敢回答。
  李尚仪主动接话,「娘娘素来不吃荤食。皇上您劝劝娘娘,这样身体怎么会好呢?」
  「我……呃……奴家,不是,咳,妾身,啊呀啊呀,嗯……臣妾,」雪荷心一慌,连自称都混在一起。「臣妾不敢吃肉……」
  「这又是为什么?」东霖璿抚著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一想到……不是,臣妾一想到被杀死的那些鸡鸭鱼,就觉得很难过……」
  为了这种理由不吃荤?东霖璿笑了起来,「杀都杀了,不吃它们,岂不是对不起它们奉献出来的一条命?」
  「臣妾也知道这样很蠢。」她小脸黯然,「可……就是没办法吃下去……总会一再的想到……」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东霖璿望望这个慈悲过头的小女人。
  「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她小小声的回应。
  东霖璿摇摇头,「难怪你这么瘦弱。」
  他认识许多吃长斋却心性残忍的人,认为吃素拜佛是积功德,却满肚子坏水,做尽了一切坏事。而这个娇小的姑娘,却为了真正的慈悲吃素,虽说是有些迂,到底这份心是让人感动的。
  「不用麻烦御膳房了。」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天天吃大鱼大肉,我也腻了,就吃清淡些也好。」
  闻言,雪荷脸上泛起的笑容,娇美得像是白山茶花一样。
  摒退李尚仪和其他秀女,屋里只剩他们两人,雪荷殷勤的帮他布菜添饭。
  「得了,就我们两个,别拿出宫里的那套,累惨人了。雪荷,坐下来一起吃。」
  听他唤自己的闺各,雪荷窘得双颊赤红,心里却有一点点高兴。「可……可是《女官箴》上说——」
  「哎哎,李尚仪又不在这里。」他眨眨眼睛,「一个人吃饭多么无趣,来,陪我一起吃。」
  她开心的坐下来,「那……臣妾、臣妾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