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猜火车      更新:2021-02-21 07:35      字数:4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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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五日 阴
  晚餐桌上,女儿和我谈起佛教在印度几乎绝迹之故,据婆罗门人说:是回教入印之后,烧了庙子,杀了僧尼。其实婆罗门人同样也受迫害,不同的是婆罗门是结婚生子的,而且散居,所以一网打尽颇不容易。在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我见过印度人信回教的,也见过阿拉伯人。据说回教家庭,譬如哥哥死了,弟弟有责任娶嫂嫂。如果弟弟早已结婚,就要为嫂嫂介绍适当的人选,总之家人负有嫁孀妇的责任。
  三月七日 雪
  晨五时半打坐。坐中想到一个人的个性就是业力。有些人随其个性的发展,愈缠愈紧,至死不悟,也有少数人能一觉而挽回业力。这事全在自己,即亲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夫妇,也是谁也救不了谁。所以说佛也不能解定业,然而自己却能救自己。
  三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一个问题,何以黑夜里闭上眼睛,梦境中能如白昼见到一切,而醒来反而要借日光或灯光才能看到一切呢?当人成就之后,意生身的境界是否与梦境中相同呢?这就是傻人提出的傻问题。
  三月十二日 雪
  晚间我看过去的批示,我问当独头意识作祟之际,明了意识何在?师谕:“明了意识落昏沉了也。”我想当人死时,如果明了意识不昏沉,那点灵知就不会迷失方向了。此所以要随时警觉,不论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迷失才成。赵州八十行脚,盖为此也。
  三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到现在我才清楚地知道妄念的去来,只要不住它,它就瞬息数变,一切都是法尘影事;不触外缘,不会有新奇花样出现。道书上有两句话:“切莫拘念,拘念阻关。”那么既不能拘,又不能随,只好听其来去,慢慢地自己也入定了,不过我的入定也许是我自己以为是入定罢了,其实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三月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业力问题。譬如扑灯蛾它是一定要在灯边打转,扑死为止。有一次我把灯熄了,希望它冷静下来,结果它卷伏在一个角落里,一开灯它立刻活跃起来,这也就是业力。
  三月十六日 阴雨
  坐中我想到定力、慧力、念力的作用。记得《西游记》中唐长老成佛时过渡船,他害怕,被孙悟空一拉,跌在水里,当他在空中见水里漂过一具尸体,行者告诉他那就是他时,他才知道。我认为修道人当他要坠崖之际,在一瞬间他应能用定慧力,一念从顶门抛出,身心立即分开,灵知觉性独立存在,借此脱壳,岂不妙哉!
  三月十八日 晴
  晚间看笔记,我想到一个问题。譬如有一个在梦中狂欢的人,是应该提醒他呢,还是不?有人认为不必提醒他,因为当他醒觉而又不能自主时,他会痛苦。主要地是觉这条路并不好走,十分崎岖,要有难行能行,难忍能忍,坚强不拔的毅力,还得机缘凑合,不是尽人一成!所以他不觉还可得点自我的安慰。其实,此论亦不无道理。确实有些人业力太重,习气太深,所以说“佛不能度无缘之人”。奈何!
  三月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懂得缘生法的道理。确实世间的一切现象,都是念上起念,法中生法所形成,最后一切皆幻,归于空寂,所以说:“空能生有,有复归空。”这些最好用过去的事物可以证到。
  三月二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体会到当人真正放下之后,整个身体都要软化了。今日周六,小妞有两位同学来玩。看到她们,忆及自己的童年时代,忽然间忘了现实,觉得自己也和她们一样大了。
  三月二十二日 小雪
  晚间我看笔记,忽然想到“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确实如此,譬如娃娃见了娃娃特别高兴,狗一定不和猫在一起。像我就怕和聪明人在一起,怕的是相形见拙,一方面也是笨人比较忠实,容易相处。其实人不怕笨,贵在自知!
  三月二十三日 阴
  昨夜做了个梦。人家说,人多活几年,多半梦的都是死人。这是当然。因为一个人若是活得长一点,家人亲友大多去世,如果他喜欢回忆过去,那么梦中见的都是死人了。但我却不然,我的梦不是独立高峰,就是置身旷野,从不见人。我想是一般人有闲时就喜欢回忆过去,我则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因为有那么多看不完的书等着我呢;加上我又会出神,所以家人亲友就都不来人梦了。
  三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身体有浮起上升的趋势,升得不高,似乎很稳。我以静应之,又想到勿忘勿助,听其自然。这种情形为时很短,只留下一阵轻安的感受。
  三月二十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开始时左脚心猛跳几下,接着背脊像有根竿子顶住,挺直起来,腰部微痛,情绪平定,心如止水。这些过程,花样繁多,也颇有趣。
  三月二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过去我常常头痛,头痛发作时,面红筋涨,总是服止痛药了事。来美发过几次,医生提议电波检查,我怕伤脑没答应。最近头部常常发响,时而如有物迅速地划过,时而头骨炸响,自从头顶一声如雷地爆炸之后,头不痛了,只有一股清凉之感。这东西也真微妙。
  三月二十七日 阴
  晚间看笔记。我想到人的一生也真微妙,以我来说,一生都在战乱当中,可也没有十分的坎坷。譬如抗战期间,我从未躲过一次理想的防空洞,大多数蹲在连棵树都没有的山顶上,敌机就从头顶掠过。还有时来不及就卧在路旁的沟里——抗战时路旁到处是沟。每次都从危险的边缘过来,不但没有中过一次奖,也没挂过一次彩。我想到贵阳人说的:“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盘。“人间的事哪一样由得自己!虽能逃过大难,修行却成问题。如果修行不成,早死晚死不是一样!
  三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道书上所谓的婴儿就是妙有,当妙有才升起时,就如初生的婴儿,要经训练才能成就。那是一个最危险的阶段,稍一大意,婴儿夭折,全功尽弃!
  三月二十九日 小雪
  我在厨房煮饭,忽然想到一般人都重视西医,当然开刀动手术确实是西医的拿手,马上可以见效。但要看是什么病。譬如那年女儿在台北,脚上生冻疮,只服了两剂中药,就再没发过。可是她的同学,同样的病,打针服西药,花了许多钱还不断根。所以在国内我认为中药可以深入,能治本,只是时间上慢一点。当然太空时代的人,时间要紧,因此西医特别吃香了。
  三月三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空境现前,正要深入,我忽然想到深入会迷,没有把握,犹豫起来。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身体微微一震,轻轻幌了一下,想起小说书上说当人成就之后,如果色身遭遇灾祸,法身也会轻微地一恍。正当想着,忽然一觉,立刻一觉,立刻收心坐了下去,真险!稍一大意,识神就乘机作祟,所以觉照稍迟,就会迷不知止。
  三月三十一日 晴
  晚间我正在厨房,小妞过来说,来了客人。我就在外边书架上取来一本书,一看原来是久违了的《红楼梦》。我翻了一下,见它有几篇都散开了,就顺手把它整理一下。记得那年在哈佛宿舍时,从燕京社借来几本中国绝版的小说,因为借的人多,书已散开,页数零乱,我把它整理一番,用针线钉好,但有些纸太脆,一拿就脱落碎屑,而且有些地方都印错了。我想只有像我这一辈的人,才能看出它的错处,这种书国内既已绝版,国外又能保持多少年呢!十分可惜。也许我是正生在新旧时代交替的夹缝中间的人,所以对于旧东西仍有一份爱好,也许是我童年看过的东西,有故友重逢之感。总之我认为小说能代表一个时代。譬如看了《红楼梦》,就了解清朝旗人的一切,虽是过时的东西,仍有它存在的价值,因为非过去的人,不能知过去的事,非曹雪芹就写不出《红楼梦》来。唉!我又发谬论了。
  四月一日 晴
  下午三点,是我预约看牙的时间。当电梯升起时,我有一种与往昔乘电梯不同的感受,因为它与我在打坐升起时的感觉相似。我奇怪,学观心的人,该走明心见性的路子才对,何以会上升起来了呢?如果升高了,我担心会心悸,应该有点准备才好!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统因识心习气种性而生幻觉,明则无咎,上升下降,等是虚空。)
  四月二日 阴
  晚间我看《知见》杂志,看到社论有感,又引起我的谬论了。外国人都以为中国人不重视女性,因为他们的习惯是譬如上下车让女客先走,丈夫或男友有为太太或女友脱大衣的任务,或男主人为女客人安坐位之类,都是在这些小节目上表现他们尊重女性。事实上我来美这几年,最近一二年电视上才出现女广播员及气象报告员。据说过去不论什么工作,只要是女性,就较一般男职员的薪金低得很多,不管能力,只分性别。我认为中国早在孙中山先生提倡女权之后,妇女在社会上的地位至少比美国要高得多。早在几十年前,各机构是什么职位,什么薪水,不会以性别而有差异,只有祭孔夫子的牛肉,女人无份。而美国只有打离婚官司时,法律才维护女权,譬如孩子、房产大多数归女方,除非女方有精神病,或无力教养孩子者是例外。
  四月三日 阴
  我现在是恰如北方人讲话:“一个人吃饱了,一家人都不饿。”提起北方人讲话,也很有趣。记得那年我带女儿去北方饭馆吃饭,女儿叫:“拿点醋来。”那跑堂的笑得合不拢嘴。我才记起北方人不兴说醋,因为忌讳说醋,就干脆把醋叫作忌讳。不知这点窍门的,还真弄不清楚呢。
  四月四日 大雪
  下午我在澡盆里,随着水势,又有在打坐中飘浮之感。人也有点恍兮惚兮了,似乎有喝了一口酒的味道。
  四月五日 阴
  晚间我看笔记时,想到过去有个朋友问我:“你们打坐,坐在那儿做什么?”我答:“什么也不做。”他对我摇摇头,又笑笑,一种难以相信的表情,我没有多作解释。因为他忙着走,时机不成熟,讲不清楚也。真是隔行如隔山。
  四月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人不能自制,都是细菌作祟,道书所谓的三尸虫。由此又想到不净观,那些蛔虫在粪血中纠缠,身体很不舒适,似乎一身都是细菌在动。于是立刻空掉,又安静下来。(怀师批示:三分生物,七分由心的作用。)
  四月七日 晴
  晚餐桌上女儿告诉我说:“小妞学校的校长,因家长们不满意她的作风,所以家长会要求她辞职。”我认为家长会能要求校长辞职,这个会就不虚设了。
  四月九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感有寒意,原来又降雪了。去冬雪不多,也不大,现在下点雪也好,否则细菌冻不死,会得传染病。其实我喜欢这地方冷,我是宁愿冷一点的。我认为人冷一点比热一点有精神,所以寒带的人比较耐劳,太温暖的地方也不好,易出懒人。这是昔年我从东北到西南所经过的地方、所住过的地方得来的经验,当然这毕竟是我个人的看法,不能算定论。(怀师批示:应是定论。)
  四月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无明四相,生、住、异、灭,不就是妄念四想吗?妄念由空起,空是体,妄念是用,如水之与波,波平即水,妄灭归空。
  四月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一片光明从内心流出。身体已不知去向,忙回光返照,原来我只剩下头和脚了,中间一段已与虚空合一,宛如一道瀑布,又明又清。妙极了!
  四月十三日 大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将要下坐,忽然远处高空一亮,是那么深远,好空好亮。我认为闭起眼睛,能看到很深很远,眼前没有一点阻碍,是没有眼障的现象。
  四月十四日 雪
  最近似乎气血往四肢走,手足都充满了气血,当然它会红会涨,过一会自己也会好,我也不去管它。
  四月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虽然各宗教都追求形而上的道,但以佛门、尤其禅是最捷径的途径,也是最深远玄妙的。当然也因为它太深太玄了,如果在中途欲退不得,进又艰难时,就会感到彷徨无依,似乎走头无路,倘无十足的勇气,就有夭折之患了!
  四月十七日 雨
  天气真怪,忽晴忽雪忽阴忽雨,这和情绪不定的人一样。有一种人就和这种天气一样,有时候见人蛮和气的,可是忽然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