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1-02-21 07:15      字数:4843
  后来,他想,他不过是嫉妒爹亲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人罢了。
  他纳了妃,他也想要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人。或许是潜意识中的移情,这女孩与那个人也长得颇为相似。
  他将自己对他的喜欢,慢慢的转移到女孩身上。
  但是,他倏地又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于是,他依然到那个人居住的宫殿外徘徊着,迟疑着。
  直到有一天,他始终没有注意过的一个孩子来到他面前,甜甜的笑。那天是圆月的夜晚,迎着月的孩子身边洒满了柔光,一瞬间就像要飞走一般。
  他一直记得那个画面——粉团一样的孩子,长长的滴着水的黑发,落在他周围的碎玉似的月光。和那时候,自己禁不住要呵护他的心境。
  他终于知道,一个人心中能存下的人,是不同的;一个人能够独占的人,也是和他人不同的。他可以放开那个人,同时也悄悄锁住了另一个。
  因此,他毒杀了那人,却又无法面对另一张哭泣的脸。
  他故作漠视,将开始珍视的他关在了深宫中。是,他无法放开他,他不能让这能够专属于他一人的人离开。所以,他禁锢他的自由,折断他的双翅。他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寂寞和孤独,如此一来,他便会依赖他,再也不能离开他。
  自己是个为了独占而不择手段的人。他很明白。
  他甚至——无视血缘的存在。
  只为他认定了他便是自己惟一能占有的人。
  他等待了五年。
  然后,很顺利的得到了那可人儿。
  当他在他怀中安睡时,他觉得异样的满足。他认为,这就是他要的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牵挂,就是这样一个能让他牵挂的人。
  渐渐的,他不停的向他索要诺言。那时,他不明白,独占并不意味着一切,独占不是满足的顶端。所以,他只知索要自己想要的誓言,却没有许下任何字句,任何……这个人儿想要听的字句。
  终于,他一味的索要,得到了惩罚。
  他的宠妃、皇后与内臣,合谋要取这人儿的性命。
  当他浴血望向他时,他首次明白什么叫做“心碎”。他身上的伤口,一道一道,就像划在他的心头,他失去意识倒入湖中时,他也跟着窒息。
  这个人,对他而言,究竟已经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他不能确定,也不清楚。
  朦胧中只知道,这个人和那个人,不能比较。这个人,是他的人,他的。他应该保护的人,他应该更加疼爱的人。
  这个即使他丢弃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他对他的感情,是什么?绝不是手足之情……绝不是“喜欢”这么简单——那是什么?
  一个字,仿佛似曾相识的字眼好像要浮出来,他却始终记不起。
  他只知道对他说“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却不知除了这句,他该说什么。
  所以,所以这个人,才会与他错过。
  所以,所以这个人,才会在对他许下誓言后,又绝然离去。
  又或者,这个人,对他的情感,不过是无奈的接受而已。这个人,最喜欢的,是那个人,不是他。他,只是兄长,只是皇帝罢了。
  我微笑着听他的故事,他突然停顿了,然后勾起一抹哀伤的笑容。
  “他的离去……那么动人心魄的离去,让我的后半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只为了履行责任而活着,是一种折磨。”
  我想起那个有些忧郁的少年,他回首问我下世会遇上什么人,他的话中都有着忧伤。
  有时候,并非情意不合让人错失良缘,而是不知情意为何物,不知表露心迹,才令人不堪回首。
  “从那天之后,我似乎时时能闻见……他的血的味道。”
  他闭上眼,痛苦的皱眉回忆。
  “那日,下着绵绵秋雨。我处理政事后便来到他居住的宫殿——我们从小便留恋的宫殿,远远的,就听见悲鸣声。我冲过去,瞧见他的侍女跪在雨中,哀哀的流泪。我明白,他……要离开了!他要选择什么方式离开我了!”
  “于是,惊恐的我四处寻找,找遍了整个宫殿,才想起一个地方。”
  “我让那个人安眠的地方,他……一定会去的罢。”
  “当我赶到那间石室中时,他的血,已经添满了石地里的沟壑。我从不知道,人的身上,能流出那样多的血。他浑身的伤口都被割开,他却仍然笑着。甜甜的笑,一如当初……我痛苦至极……难道他就如此渴望从我身边解脱么?”
  “我呼唤着他的名字,移不开步子。他在血的汪洋中朝我看过来,但我知道,他的视线中没有我。”
  “或许,他的心中也从来不曾有我。”
  “他走了两步,倒在血泊中。我飞身过去接住他。”
  “我清楚,我已留不住他了。他的心……不肯留在我身边,他不愿成为我独有的人儿。他要与之相伴的,并不是我。而我,却将他逼入一个漩涡中,一个违背伦常与道德的漩涡。我哭泣,我悲伤,我痛苦……却不能唤回他渐去的步子。”
  “他甚至对我说,来生他愿不复生在皇家。”
  “是我的专制与独行,让他如此辛苦么?让他忍受了那么多的痛楚……”
  他的眼角流下泪来,睁开了眼,仍然那么哀伤,那么痛苦。“那些伤口……那些痛楚,若我替他受,那该多好!他割开自己的身体时……竟不觉得难受么?不觉得疼么?”
  “他死去后,我思念他,几欲发狂。后来才想起,那个字,叫做‘爱’。”
  “我爱他呵……却一直没对他说明白……或许,说了,他更会恨我……”
  我动容,回首瞧着我的赤炼鸟。
  究竟是不知相爱的两人痛苦一些,还是相爱却无法相守的两人痛苦一些?近在咫尺的煎熬,恐怕都是无法衡量的罢。
  3
  第二日,我们下棋。
  下棋之后,我便告诉他,在他之前,我曾经有三位访客。
  很巧,三位访客都是命运相系的人,他们决然不同的个性令我赞赏,他们受的伤害令我叹息。
  这第一个魂灵,有些特别。
  他本是冰雪所化,灵性凝聚而成,转入轮回之中,注定没有姻缘线,无欲无求,亦不懂情为何物。几千年来,他一人走来,竟一点变化也无——直到遇上了一个冤家。一世的纠缠,不知不觉,识了情滋味,而这时候,那冤家早已逆天而亡。他为了找寻那人,上天入地,跋山涉水,到了这幻境中。
  “我问他可后悔。不识情滋味便可永不受伤害,不会痛苦,不会流泪。”
  我笑着品品香茗。
  对面坐着的他也浅浅的弯弯嘴角:“这么问,他的回答必是出人意料。若是寻常人,便会说不会后悔,情之所致罢。”
  “是,他答,他还不知什么是后悔。因此,无法回答。至于识得情滋味,也错了。他仍然不知‘情’为何物,所以要找那人问一问,什么是情,怎样才可说动情,动情又如何……那魂灵冷冷的说这些话时,眸子中确有些迷惘。”
  “他不知,这迷惘就是动了情。从此再也不能清清静静,不能淡淡的避开世间人情冷暖。”
  “入世便是出世,若来生二人可相遇,自有二人世界。”他答道,有些艳羡的望着幻境的白云蓝天,似乎想起了自己心中的人儿。
  “说得是。我替他稍稍改了改姻缘线。他与那人的纠缠,先得三生,往后便靠二人情缘了。……这第二个魂灵,也是个痴心人。”
  他向我许了一个愿,要忘了此生种种。我应许了。毕竟,手刃爱人的惨痛,回忆起来也只能是悲伤。况且,他要的并不是这些虚假的情意,或许不记得更好些罢。
  我抬眼,对面的他脸色微微有些改变。
  “他……还好么?”
  “甚是悠闲,却像对万事都不留恋,在幻境没多久便前去轮回中等待转世了。”
  “神君,没有问他……么?”
  “问了。或许只是我的好奇罢了。我问他为何执着到如此的地步。他听到我的疑问时,呵呵笑了起来。他说,或许天下有一个人会比他更疼我、怜我,拿真心实意对我,宁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让我受半点委屈……不过,不知为何,我想要的,不过是他的疼爱而已。这世,我已杀他一回;若是下世,他还拿虚心假意对我,我再杀他一回,直到他真正认了我为止。我百里夕雾认了这个人,不问缘由,也不会再后悔,他就合我心意了……只是如此,也只要他一个。”
  他轻轻的一叹,苦笑:“他还是这般。看来我嫉妒父皇是对了。”
  “何必嫉妒?缘靠自个儿找就是。”我扬起手,赤炼鸟飞来,缓缓落在我前臂上,我抚着它火红的羽,“我虽是神君,却也厌恶了‘宿命’二字,一切事在人为。”
  “所以,避而居之的神君,才会与前来幻境的那些个改变命运的人交谈么?”
  “我也想再改变我的宿命,因此……是真正佩服各位。”
  “不敢当。”
  “向你讲的第三个魂灵,该如何形容呢?真真是个慧心人儿。”
  我瞟向他:“几番挣扎,数度折磨,才下决心离开所爱,黯然失神的游荡在天地间。因他向我献祭,我对他许下的愿甚觉惊奇,于是便将他招到幻境中。你可知那孩子许了什么愿望?”
  “献祭?不知……以何物献祭,神君竟会注意。”
  不易察觉的几分紧张与痛苦,淡淡的流泻在他身旁。
  我垂眸,添茶。
  “他的血,和命。”
  对面的人脸色刹间惨白,直直的望着我。
  我启唇品茶,再放下茶杯:“我给人界封了王,却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坐那九五之位。不过,若说龙族、皇族有种,也并非如此。世间总有些有治国问鼎之力,却无起乱夺尊之心的人。同时间,一国定有四五个这样的异人,身处不同之地,循心行事。这样的异人,他的血和命,是与常人不同的。这魂灵的血,便与众不同。因此,我听了他许愿。”
  他惨然一笑,没有言语。
  “他有三愿。你若了解他的心意,我便也许你三愿,若是不解,你们的缘分便自知了。”
  请将我与他纠缠的一切罪孽都交付给我承担!若我的鲜血还不能偿还,我愿领受所有的惩戒!只愿皇兄能安然无恙!能继续守护着这方土地!
  请允我铭记与他的纠缠,生生世世,永不磨灭!这样的情感,只一回便耗尽了我的所有!千世万世不悔!
  请让我不复生在皇家!皇门无情!皇门无奈!我要永远抛弃这份带着责任的血缘!即使取代的是孤苦和饥寒!
  他怔住,瞠大的双目中涌出泪水来。
  看他连仪容也顾不得,那样痛心的模样,我站起身来,走出草庐。
  慕容徽也并非随性之人,只是,这人对他而言,已是不可或缺的了罢。因此才会这样痛苦……这样……
  极目远眺,茫茫云海,遮住了四界众生,也遮住了轮回。
  赤炼鸟在我头顶盘旋,鸣叫。
  怎么,难道你在责备我越发心软了?
  我仰起首,笑。难道我们受苦,就要四界跟着受难么?神界可暂时由他们去,人界和灵界却不能。这不过所谓……成人之美……罢了。
  “日月陨”,燚,这是多长的时光呢?他们的二十五年都让一个人如此痛不欲生,我们的千千万万个年头,该如何熬过去?
  还是说……我早便被思念煎熬得麻木了么?
  4
  第三日,我领着他在幻境四处走动。一路上我们都不曾说话,他沉默,我亦安然。
  幻境是我们二人合力隔离出的避世之处,景色倒也十分别致。我们居住的草庐位于幻境的东面,相邻的是一座冰湖与一座血池。冰湖之水只在夏至正午时分融化,平日寒雾缭绕,十分漂亮。血池原本是普普通通的湖,孰料当年燚受重伤,血染红了湖水,开出无数红莲。因此,它如今也是我最爱之地。幻境之西,是群山峻岭,种种生物繁衍生息,在人间所瞧不见或者早已绝迹的珍禽异兽,都在此处悠闲度日。幻境之南是一望无际的海洋,也是所谓的轮回之海,是灵界与人界的交汇处。无数等待生机的灵魂在海水中挣扎、徘徊,海中的灵兽依他们生前作为给他们适当的惩罚,再随机定下他们下世的身份。幻境之北是连绵的草原,繁花似锦,延绵千里,却显得有些空旷孤寂。
  一一看下来,已近黄昏。
  我望着冰湖后显得不远的火红落日,轻轻叹息。
  “明日,要走了么?”他的去意已决,只是,恐怕前路漫漫……一世圣君,我或许应该给他些什么罢。
  “是。”他在我身后答道。
  “昨日多谢神君提点,若非如此,我恐怕还在神伤、迷惘,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么,你要……”那孩子好像不愿再遇上他……
  “是,我伤害了潇儿,不能让他就这样远离。即使他没有要与我再纠缠的意思,我依然坚持陪在他身旁照顾他。”
  “这样也好,三个愿望,想好了么?”
  “只想好了一个,其他的,容我明日再提罢。”
  一个么?仍然在犹豫?是该借我的力,还是自个儿努力?我笑:“但说无妨。”
  “请给我除去二十五岁之后的记忆。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