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
红色风帆 更新:2021-02-21 06:54 字数:5166
腕表走到第十三分钟,门打开了,之牧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卷画轴。我马上打开车门,他坐下来后吩咐司机开车。因为是凌晨,路上的车辆非常少,他说:“开快点,先送太太回家,我还要去公司。”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不回家么?你昨晚都没睡。”
之牧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嗫嚅着又问:“他肯给你?”说实话我很好奇他用什么样的手段从单远手里把画拿回来。
他的眼睛像黑色的水晶散发着冰冷的寒意:“对付这种人我自有法子……倒是你以后要小心些……”
他停了下来,似乎觉得没必要再对我说这种话,我捏紧拳头,心中砰砰乱跳,他还是关心我的,如果我主动向他示好,会不会被拒绝?今天他就要订机票离开了,我们下次相见将会是在律师面前,天哪,我怎么能忍受这个?自尊难道比丈夫更重要?
之牧不再理我,撑肘托腮望着窗外,车内一片死寂。看着他冷静自恃的侧脸,我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让他了解我的心意--如果我不想失去这张让我依恋的容颜的话。
“之牧……”我轻轻唤他,然后握住他放在身侧的一只手。
他马上触电似的把手缩回去,好像我是一种不知名的病毒,我的心中一阵徨然,他这种举动无疑是给我泼了一桶冰水。但是我得坚强,我继续开口:“你看,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是不是也别闹了……”
他转头淡漠地望着我,他的眼神让我的勇气又溜走了一半:“我知道我昨天说错话了……但是你一向都很能原谅我的,不是吗?”
他很不耐烦,眼里一片防备:“你以为现在是小孩子在扮家家酒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鼓起勇气再次抓住他的手:“我不要……”还没说完,我就听见汽车轮胎发出尖锐的噪音,然后是司机的诅咒:“该死的,他想干什么?”我来不及有任何思想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车子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简直像是在公路上跳舞,我尖叫着想要抓紧某样东西,马上有人把我紧紧抱住,用胸膛不让我受到震荡,剧烈撞击过后,一切平息下来,我发觉整个人都在之牧的怀里。
我们毫无间隙地压在一起,他一边紧紧把我搂住一边面色苍白地喘息着,过了一会才问:“你有没有事?”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只觉得思维一片混沌,胸脯也因为撞击而剧烈地疼痛着,但还是摇了摇头。他把颈子贴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手脚,又问我头晕不晕,会不会想吐。我再次摇头,挣扎着问:“你呢?你还好么?”
他有些虚弱地回应我:“我没事。”但是他的脸色白得像张纸,手也像冰一样凉。
驾驶位的司机发出一声呻吟,我们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之牧和我马上下车查看他的情况。我们是为了避开一台逆行的摩托车才撞上安全带的,车头已经完全损毁,幸亏司机位有安全气囊弹出来……我一阵心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向跌在几米以外的摩托车和蜷伏在地上的骑士,那熟悉的身形像个炸弹似的在我脑中爆开,刹那间我晕眩得有些站不稳--单远,竟然是单远,他骑着摩托车用自杀的形式撞向我们。我忍受着身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小步跑过去。
我在他身旁跪下来,喉咙里一片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单远脸上的鲜血和汗水交织在一起,身体也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着,但是他竟然还能清醒地对着我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那个混蛋竟然又威胁我……我这次宁愿和他同归于尽。”
我觉得全身发冷:“你疯了么?你这种行为只能要了自己的命。”
“可是,我的心……在最灿烂的时候早已死去了。”他的手抬了一下,像是想要抚上我的脸,但终于还是垂了下去,他慢慢合上眼。
我直直地跪在地上,看着他身下淌出的大滩鲜血把干燥的地面染红,恐惧变成一只手抓紧我的心脏。之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一言不发地从我脖子上把围巾扯下来,然后蹲下身子为他紧紧扎上止血,过了一会,救护车呼啸而至,我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下来到了医院。
我眼睁睁看着昏迷不醒的单远和司机被推进手术室,心中有些惶恐不安,待会儿我们该怎么跟警察解释这件事?之牧,之牧在哪里?我不要再跟他斗气,我很害怕,必须在他镇定的怀里靠一靠,让他那稍低温度的手把我的手握紧,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这个世上只有他才是我能依赖的对象,只有他能让我觉得自己是坚强的,之牧……我像一只怕冷的动物寻找火源一样急切地转身寻找他,他正靠在墙上张大眼睛望着我,眼神里充满着疲倦。
“之牧。”我轻轻叫他,往他站立的方向伸出手,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得另人害怕,是不是因为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的缘故?为什么不用暖色一点的灯光?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不塌实的感觉更加重了,我像发梦似的又叫了一声。
之牧慢慢把手抬起来,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咳了一声,然后他的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下。
突然之间我觉得时常做的那个可怕的梦又来了,我再次掉下无止境的黑暗深渊,没有尽头,只是永无休止的坠落,而这次甚至没有人把我从噩梦里救出来。我说不出话,移不开步子,也听不到周遭的声音,唯一能听到的是胸腔里的心发出轰隆隆的心跳声,然后是清脆的碎裂声,一种措手不及的剧痛直直地插入我的心中。恐慌变成一阵飓风从身边毫不留情地刮过,我全身颤栗,呼吸紧窒,生命里最依恋、最强壮的人竟然在我面前倒下,这简直比痛楚更加残酷。我头昏得很厉害,我想我是要死了,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还怎么能活下去?那一刹那我清楚明白,如果他死了,我是肯定活不成了。
急救室的灯再次亮了,很多人也赶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冷得像是在冰窖里。有人轻轻搂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到椅子上坐下,我看了一会才认出是静仪。
“姐夫福大命大,肯定会长命百岁,化险为夷的。”
我定定地看着她,从来不知道静仪有一天说话会这样讨我的欢心。
“是啊,为董事长主刀的医生是本市最著名的外科大夫,您可以放心。”这次是张熹,我想我要记得提醒之牧给他加薪。
时间变成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一秒一秒,一分一分地凌迟着我的心,瑛姑一夜白头原来是有道理的。中途张熹买来了饮料和食物,我勉强喝了一口又吐出来:“太难吃了。”静仪抱歉地望了张熹一眼,我知道自己不对,但是已经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我以为已经等到天荒地老的刹那,手术灯终于熄灭了,医生走出来。
“哪位是病人家属?”
我马上站起,又哎哟一声跌坐下去,原来腿早已麻掉,静仪连忙扶起我。
“病人内出血,肺部出现血胸,脾脏破裂,我们已经摘除了他的脾脏。因为大出血,而且病人本身对麻醉有轻微过敏,所以手术中一度有心跳停止的情况……你应该告诉我们。”他责备的望着我。
之牧对麻醉过敏?我不知道,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了解他的一切:“那……”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完全嘶哑。
“你要有心里准备。”他不带表情地望着我。
准备?什么准备?我的思维一片空白,智商降到零,完全听不明白医生的意思。医生走了,有个小护士过来拿张纸让我签字。我怔怔地望着那张纸,每个字都认识,但是合拢在一起就不能理解。努力眨了眨眼睛,我看到上面写着‘病危通知单’。
我尖叫一声歇斯底里地把那张纸往地上扔,它飘飘忽忽地不肯着地,就像我的心一样。护士惊恐地退了一步,静仪马上按住我说:“我来签吧。”
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恐怖,因为护士建议:“最好为她注射镇静剂。”
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退到椅子上坐下,把头埋到膝盖上:“我没事,真的……很快就好。”我必须冷静,必须镇定!我不能让恐惧击倒,也不能哭,因为泪水不能解决问题。现在没有人可以给我依靠--当然只是暂时没有人可以给我依靠,等之牧醒来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可以躲到他怀里哭个痛快,但在这之前我必须独自坚强。
“大姐,你得去休息,这十几个钟头你绷得太紧了。”
原来手术动了十几个钟头,我到底有多久没有合过眼睛了?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累--他,正在生死边缘游走,我怎能有资格说累?自认识他以来,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保护我,现在该轮到我了。我站起来换上消毒衣走进病房。
之牧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上的颜色和枕头一个样,乌黑的头发零乱散开,薄嘴唇青白得没有一丝生气。他的鼻子与嘴里都插了管线,通向一台台跳跃起伏的仪器。我缓缓走过去,护士看我一眼:“是病人家属么?”
我点头。
“他现在昏迷,不过你可以握握他的手,或许他能感觉到你。”
我坐下来,拉住他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冷,我开始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求你发发慈悲不要离开我……”
死守在之牧旁边一日一夜后,筋疲力竭的我终于被拖去打了镇静剂,他们把我安置在隔壁病房里。昏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静仪焦急地候在一边,看到我睁开眼睛,她松了口气。
我一边低下头找鞋子一边问:“之牧还好吧?”
“姐夫没事,昨晚醒了一会,医生已经把呼吸管摘下来了。”
我觉得有些头昏脑涨,于是到洗手间去洗把脸,看到镜子里的人不禁吓了一跳,惨白憔悴、篷头散发,丑得像个鬼,原来我竟是这种德行?我连忙拿起台上的梳子狠狠梳理头发,之牧一向喜欢我漂漂亮亮的,我不要吓到他。
“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情况还是不太好,姐夫对麻药反应重,昨天吐得很厉害,神志也不太清醒,医生说等麻药完全醒了会更麻烦。大姐,现在这种时候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千万别……”
我的手忽然一颤,梳子上一大片黑云,我掉头发了。
“你那时候……也是像这样掉头发的么?”
静仪跟着我进来,看到梳子上、洗手盆里密密麻麻的落发呆住,然后眼泪汹涌流出。我随手找根绳子把头发绑起来,拍拍她的手:“傻丫头,哭什么,最痛的是你姐夫,他都没哭呢。”然后我往外走,静仪忽然在身后颤声问:“大姐……你其实很爱姐夫吧?”
我停顿一下:“是!对全世界所有人的感情加起来再乘以十,也不及爱他一个人那么多。”我是天底下最蠢的人,走了许多岔路兜了很多圈子,对他的爱要到这种生死关头才能察觉,原来他根本是我生命中的灵魂,我现在是自作自受了,不管多大的苦,多深的痛,多么浓烈的悔恨,我都必须咬牙吞下。
我和静仪来到之牧的病房里,原以为他还在昏睡,没想到竟是昏昏沉沉醒着的。特护喂他吃了一点苹果泥,但是他又吐出来,秽物弄到枕边和身上。特护想用湿毛巾为他清理脸上和身上的污浊,他不安分地扭动抗拒着,可力不从心。
我叹了口气,知道为什么,之牧一向有洁癖,家里的床单两天就要换,衣物穿一次要清洗,他连岳父布菜都不肯赏脸--这样的人怎么会让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