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1-02-21 06:41      字数:4750
  “您别寒碜您女儿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要老板的钱,老板巴不得要了我的命。等从湖南回来,我就来喝汤好不好?跟爸说一声,我带正宗腊肉回来给他下酒。”
  好容易哄得娘亲高兴挂了电话,她长叹一声,觉得脸已经笑木了,原来要配合高兴的语调,面部也要做出相应的表情才办得到。而她接连出了半个月的差,跑遍了东北几个大城市,每天必做的功课就是和各地大商场的楼面经理、各地代理商这样笑着交涉,这张脸不笑出纹路来也就怪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可以放弃对皮相的爱护,不可以提前成为黄脸婆,不可以以弃妇的面目示人——最后一个不可以差点成功地将眼泪招了出来,不禁暗骂自己一句猪头。撑起身来,去洗澡洗头,一丝不苟做全套护肤的功课,
  叶知秋一个半月前刚刚跳槽到信和服装公司做销售总监,名头听着响亮,却着实辛苦,上任伊始,只来得及和销售人员开个会,老板娘对着大家做了个满怀期待和信任的介绍,就开始不停地出差。越出差心里越凉,没想到接手的是这么一个棘手的摊子。可见老板娘刘玉苹摆出刘备三顾茅庐的姿态,数次约会自己,言辞恳切,更一次砸出20万现金非把自己挖过去,还真是应了自己刚才搪塞老妈的那句话:你要我的钱,我要你的命。
  她把头发吹到半干,再将面膜小心敷上脸,然后走到落地窗边,这里做了个不大的地台,铺着她从新疆带回来的手工羊毛地毯,摆了两个绣花靠垫。她靠栏杆坐下,透过窗子看出去,是本市一条热闹的主干道,路灯、往来汽车雪亮的大灯、红红的尾灯、远远近近的高楼星星点点的灯光、两边闪烁的霓虹广告牌,交织出一个不夜城市。此时待在27楼,隔了双层中空玻璃,还能感受到底下的喧哗劲头。
  她并没心情看这样的夜景,只在心里盘算着,不知道湖南市场还有什么样的惊喜等着自己。
  本地服装工业一向在内地算得上发达,全市有大大小小两千多家服装企业,竞争自然十分激烈。叶知秋是美院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可是在设计方面的才能资质实在只能算平常,如果勉强造专业走下去,也许混到现在,也只能是个二流甚至三流的设计师罢了。
  幸运的是,她毕业后找了好几份工作都算不得如意,好容易进了本市数一数二的服装企业索美集团实习,可是一同进去的同学明显比她表现得好,已经眼见没有转正的机会了,却偶然地表现出了橱窗店堂布置方面的才能,经她摆弄后的卖场,被老板曾诚一眼看中,当即拍板将她调到销售部。
  于是她除了做毕业设计,再也没做一件成品服装设计出来,就彻底告别了没来得及起步的设计师生涯,从销售督导开始做起,六年时间一步步做到索美服装销售部经理的位置,分管公司一个最重要品牌的销售业务。
  索美一向号称本市服装业的黄埔军校,其他服装企业挖人才也不必求诸时髦的猎头公司,因为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的业绩都摆在那里放着,值个什么价码基本行内人都有数。而从索美出来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创业开办服装公司,也一定是去另一家服装公司坐上一个相对高一点的位置。
  叶知秋一想到此时正躺在自己银行户口上被设置成七天通知存款的二十万,只能不顾面膜,微微苦笑了。
  她永远记得提出辞职时老板曾诚的脸色,那样震惊、不能置信。
  曾诚今年三十七岁,是业内公认最难应付的老板,他中等个子,每周坚持打网球、游泳,身形保持得很好,全没人近中年的发福像。略为清瘦有点书生气的一张脸,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不过在那一刻,居然也有点神态复杂,七情上面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她只能坐得直直面无表情迎接他的目光,良久,他才开了口:“你知道我从来不留人的,知秋,不管是谁要走,只要合乎合同,我都祝他有个锦绣前程。可是你,我真的没想到。”
  她的合同是年底到期,以她的业绩和表现,续签加薪、年底分红都是可以预期的,居然在这个差着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提出辞职,当然任谁也想不通,可是再一想,任谁都知道,这是被人用重金砸出来的结果。
  叶知秋从一个不合格的设计师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以说离不开曾诚的慧眼、栽培。近两年,她做出了名声,打她主意的人不少,可是她从来不为所动,曾诚对她的信任也有增无减,甚至动了提升她为销售副总,让她独立负责公司直营业务的念头。这当口,她却这样毫无征兆地提出辞职。
  “你知道信和的经营状况吗?”
  “我大致了解。”既然决心要走,叶知秋只能保留一点硬气了。
  曾诚还有一百个问题在口边打转,却终究什么也没再问,只拿起笔在辞职信上签了同意:“请配合你的同事做好所有工作的交接。”
  信和服装在本市规模也排得上名次,创办时间还早于索美。但叶知秋对它的了解毕竟只限于行业人士知道的情况,这家公司由沈家兴、刘玉苹夫妇二人打理,年销售额不及索美,也算一个可观的数字,服装风格走中年职业女性的路子,在北方市场表现很不错,销售网络经过多年发展,比较成熟,这几年销售没有太大起色,发展处于停滞状态。
  只在接手以后,她才发现了这个看似运转多年无误的销售网络其实只是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代理商各自为政、直营店与总公司管理脱节、销售经理坐大后随意性极强、换货率根本没有个准则,导致公司库存成了一个比较惊人的数字,而时装的库存对一个企业来说,处理不好就是致命伤。
  叶知秋在这个圈子做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甘辞厚币礼下于人必定是有所图谋而来的,她根本没被刘玉苹的动听许诺迷惑,只维持礼貌,既不严辞拒绝,也不轻易答应。可是二十万现金结结实实砸中了她,她正好需要钱,而且说得上迫切急需。
  至于其他让她动念要走的原因,在这二十万的衬托下,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她揭了面膜,去洗净脸,拍上美容液、晚霜,然后开了笔记本,整理连日出差的记录。再怎么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基本准则,更不用说这也关系到自己职业生涯的成败,只能竭尽全力,争取扭转这个局面了。
  全神贯注于工作,时间过得似乎特别快,等手机再响起,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一看号码,她就皱起了眉,想了想还是接听了。
  “你好。”
  “秋秋,你回来了没有?”
  “回倒是回了,不过明天又得出差。我们回来再联络好吗?”
  “已经拖太久了,我们总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呢,通报你的婚期吗?别给我下请柬了,你太太不会高兴看到我去的,再说我也不打算给你准备红包。”
  “秋秋,你这样总在外面逃避不是个办法……”
  “范安民,你太可笑了。”叶知秋大笑,“这样来娱乐我,你做的牺牲很大呀。我想不通我有什么理由要逃避你,我只是没打算牺牲自己成个障碍挡谁的道。如果你这么想见我,我可以满足你。钱我也准备好了,可是你得在我日程表上排队呀,眼下我的安排很满。不过放心,看在你这么恳切的份上,我一定会抽出时间来的。”
  “我几时说过要跟你谈钱了?”
  “好吧,那是我要跟你谈钱,分手分得明白彻底不好吗?”
  “我们一定要弄成这样吗?你把我的东西全打包快递到我的公司,已经做得够绝了……”
  “我费事跟你快递过去,没把那些东西直接扔垃圾箱,只说明我这人还算讲理。你不是指望我留着珍藏怀念吧?抱歉,我没那个瘾头。现在我还有事,你等我出差回来再说吧。”
  那边沉默了一下,声音突然放软了:“秋秋,你别太拼命了,还是要注意身体。我真的很担心你……”
  叶知秋不等他说完,挂了电话,直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可是一时也无心把工作继续下去了。
  原来,一个分手的前男友比老妈要难对付得多。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她只有再骂自己一声猪头了。
  把他的东西打包时,叶知秋确实动了恶念。他心爱的CD、他喜欢的书、他收集的海报、还有她给他买的Hugo Boss领带,一直是他最爱打的一条……通通卷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似乎是个很能发泄怒气的办法。这样对付一个负心的男人,怎么说都不能算过份。可是她最终也不过是找个结实的大纸箱,把所有东西都扔了进去,叫来快递公司,写上地址交钱送走拉倒。
  不过还是扔掉了不少东西。
  偶尔有空出去逛街时,碰上影楼做活动,促销人员对着他们巧舌如簧:“两位这么相配的气质,如果拍我们新推出的秋之恋曲系列婚纱照,背景是满山遍野的金黄银杏树叶,潺潺小溪、脉脉炊烟,深情相拥,想想都是一幅绝美的画面。”
  叶知秋做销售起家,每年要至少亲自上阵培训一次店长,自信对于任何想掏她钱包的甜言蜜语全都免疫,可是那天看到影楼的画册居然有点挪不动脚了,范安民拥着她,亲亲她的头发:“秋之恋曲,这名字好,我喜欢。”
  “现在才早春好不好,”她努力说服自己理智消费。
  “可以预约呀,交定金500,什么时候拍都可以,我们影楼马上要推出全套四季恋曲。”
  没等叶知秋说话,范安民掏出了钱包:“订一个秋之恋曲好了。”然后回头看着她,“那会我们也该来拍婚纱照了。”
  他们合买的房子正在装修,他们定好的婚期是第二年春节过后,秋天拍婚纱照,应该是比较从容的选择。她迎着他笑,同时敏捷地对促销小姐说:“请写成订金,交200足够了,反正我们肯定要拍的。”
  等到了秋天,范安民艰难地说:“秋秋,我们分手吧。”
  婚礼可能还会举行,只是新娘不是她了。那个订金收据放在她这里,写成了“订”而非“定”,照说可以去要求退,可是她哪里还有心情去退这个,只揉成一团,跟快递底单一块,扔进了废纸篓。那里早就满了,不方便扔的照片之类,她提早带去公司,放进碎纸机,看着出来一条条的碎屑,只能咬牙让那阵疼痛捱过去。
  可是那样彻底地丢弃,也没能让她彻底将这个人清除出自己的生活。
  第 3 章
  许至恒忙得焦头烂额,总算基建赶在年底结束了,然后开始招聘,负责生产、技术的经理都是猎头公司挑好,然后于穆成和他共同面试确定。销售经理是从浙江企业那边带过来的,能力知根知底。行政兼人事经理由于穆成推荐,这个位置必须熟悉本地方方面面的关系。然后再由这几个经理负责下面的招兵买马。
  他大学毕业后就去了美国留学,拿到学位后回国,并不愿意接手家里的生意,去上海进了外企,过了几年悠哉游哉的白领生活。反正他父亲很是老当益壮,他哥哥又出了名的精明过人。直到去年和女朋友分了手,他突然对朝九晚五的生活有了点倦怠。
  家里再说到和于家合作的项目,他心里一动,可不是个机会吗?他大学学的机电,在美国学的管理,在外企做的市场,和于穆成是大学校友,一向也很谈得来。于是当妈妈照例不抱指望地念叨他时,他居然爽快答应去内地。全家都喜出望外了。
  真正接手做起来后,许至恒倒也说不上后悔,事事亲力亲为,虽然累点,但工作自有工作的乐趣和成就感。眼看工业园日渐成型,他是开心的。只是好久没时间有个人的生活了,看着于穆成和太太出双入对表演恩爱,他有点郁闷。
  这点郁闷一流露,谢楠很快把她任职公司的前台阿May介绍给他认识。阿May刚23岁,青春可人,相貌甜美,性格开朗,开一辆黄色QQ,对本地所有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是个非常好相处的女孩子。
  不过谢楠想不到的是,许至恒已经在上海这样吃喝玩乐了两三年,他过去的女朋友刚好就是这一类型,对着阿May,他着实没什么感觉。
  看到许至恒,阿May有点小心动。他1米78的个子,不算高大威猛,也很过得去了,长相端正而且气宇轩昂。再看到他的座驾是卡宴,阿May便有小小激动了,她倒并不是绝对的拜金,只是年轻女孩子谁不喜欢接自己的男人开辆拉风的好车。
  可是出去了两次,许至恒表现得礼貌周到,给她开车门,帮她拉椅子,点菜征求她的意见,送她回家。只是绝口不提下次约会时间,阿May如果打电话约他,他又刚好没事,倒也不介意出来。
  阿May被这态度重重泼了冷水,回头对谢楠抱怨:“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