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插翅难飞      更新:2021-02-21 06:31      字数:4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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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擦脚的时候,发现杨树林没了,警觉地回过头往屋里看,见他正捧着自己的日记本看得津津有味,勃然大怒,上前抢过日记,说,看别人的日记是不道德的行为,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也好意思。
  杨树林不以为然,说,我看你日记没什么不道德的,我是你爸,要掌握你思想的萌动,刚才我要不看你的日记,我还不知道你对我有意见。
  杨帆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用你管。
  杨树林说,子不教,父之过,我不能犯错误。说着又翻桌上的东西。
  杨帆收好日记本说,翻吧,没觉得不要脸你就翻。说完出了屋。
  杨树林说,你别拿话激我,今天我还就翻了,给你来个彻底扫荡,看看你沾染了什么不正之风。拿起杨帆的书包,来了个底儿朝天,把里面的东西倾倒一空。
  杨帆在一旁看着,满腔愤怒,对杨树林充满鄙视。
  杨树林边检查边说,我知道你恨我,我这是为你好,你现在正处于思想波动期,很容易受社会上不良风气的影响,我的任务就是帮你矫正。
  杨帆记得,书包里只有书本,昨天看的那两本古龙和全庸的黄色武侠小说已经还给同学,心想,看你一会儿什么都找不着还说什么。
  但是有一样东西杨帆忘记了,不仅忘记从书包里拿出来,都忘了有这么一个东西——鲁小彬给他的避孕套。
  杨树林把杨帆的书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能拉开的拉锁全部拉开,能打开的纽扣一律打开,最终从书包侧兜里掉出一个避孕套。
  杨树林拿起看了看,当认出是什么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喜悦,因为他抓住了杨帆的把柄——在翻出避孕套之前,杨树林心里也嘀咕:万一一无所获怎么办。
  杨树林的嘴角掠过一丝胜利的微笑,随后表情严肃起来,他想,如果真是杨帆的,那么这小子干的事情已经超过自己预想的程度,太可怕了。
  杨树林举着避孕套说,这是什么。
  避孕套的出现也吓了杨帆一跳,他已经忘了这码事儿,现在这个东西攥在杨树林的手里,杨帆不知所措。
  杨树林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杨帆心想,明知故问,好像你没用过似的。
  杨树林扭曲着脸说,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抡起手,给了杨帆一个嘴巴。
  杨帆捂着脸,被杨树林的突然一掌打懵了。
  杨树林说,小流氓,你才多大,就开始这个。说完看了看手里的避孕套,不知道是将杨帆当成倾听对象,还是自言自语:还是外国牌子的。然后继续斥责杨帆:别以为你上高中了我就不打你。
  杨帆被杨树林的家庭暴力激怒,觉得不还以颜色杨树林不知道天高地厚,内心斗争了片刻,还是亮出杀手锏:别以为你的事儿我不知道,你也没干什么好事儿,作案工具就放在柜子的倒数第二个抽屉角,围脖还在那呢,下回把围脖给人家送回去,别冻着。
  杨帆的话让杨树林深受打击。杨树林一直认为自己在儿子眼里无懈可击,即使不是完美无瑕,也是一尘不染,却万万没想到杨帆对自己的这种事情已经了如指掌,而自己还蒙在鼓里,努力维持着完美父亲的形象。先前十几年的努力,被杨帆的这句话付之一炬。
  杨树林后悔没听沈老师的话,当初她曾告诫过他,把东西收好,别让杨帆看见。杨树林不听,说杨帆不会乱翻东西的,看不见,再说了,也不剩几个了,过不了多久就用了。现在看来,女人的细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杨帆说完那句话,觉得自己占据了主动权,洋洋得意地看着杨树林,像翻了身的农民在地主面前膨胀了勇气,并做好批斗的准备。杨树林在杨帆面前变得渺小、软弱、无力。
  杨树林放下手中的避孕套,还放回书包的侧兜,并拉上拉锁。
  杨树林说,从今以后,我不管你了,你好自为之。
  杨帆没接他的话,心想,你还真不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人,早晚会食言的。
  此后的一个星期,杨树林果然说到做到。每天下了班做完饭,就自己看电视,看困了就睡觉,在家说的不多的几句话都是在接电话的时候。学校需要交钱的时候,杨树林就把钱摆在桌上,有沈老师给他通风报信。杨帆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自己干什么事儿的时候杨树林不会再来打扰了,而且他确实也没什么需要和杨树林说的话。
  那晚的谈话对杨树林产生了一定作用,知道杨帆有自己的思想了,不能再左右他了,唯一能左右的就是给他做什么饭,每月给他多少零花钱。让杨树林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在儿子心中竟然是那种印象。杨帆平静下来后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到杨树林,尽管他对杨树林的那些不满都是事实,但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因为他是杨树林的儿子。第二天见面后,两人都觉得很尴尬,于是两人的话又少了,每天的生活像一部无声的电影。
  其间,杨树林几次想问问杨帆,又写了什么作文没有,但想想那晚杨帆对自己的批评,便把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了。
  直到高考前该填志愿了,两人才开始正式的交谈。杨树林问杨帆,想报哪儿。杨帆心里已经有数,但还是说,不知道。
  杨树林说,你模拟考试的分数够上什么学校。
  杨帆说,北京的二类本,发挥好了,能上外地的一类本。
  杨树林说,别报外地的,在北京多好,周末还能回家和我说说话。
  别的同学报志愿的时候都是和家长谈论好几天,常常是彻夜到天明,最后才一笔一画地把每个志愿栏里都填上北京的学校。杨帆恰恰相反,心想,只要不是北京的学校就行。填表的时候,他的耳畔响起杨树林的叮嘱,但还是毅然决然将外地大学写在志愿表的每一栏里,心想: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就是因为你我才离开北京的。
  高考前一天,杨帆特意没睡午觉,还打了一会儿篮球,让自己很疲惫,但晚上还是失眠了。他既不紧张,也不兴奋,就是睡不着。爬起来上厕所。这已经是他一个小时里第三次上厕所了,和前两次一样,并没有多少尿。
  杨帆回到床上,没过多久又有了要尿的感觉。他并没有喝多少水,为了能睡个好觉,晚上才喝了半杯白开水,平时喝三杯茶水都不起夜,还挨枕头就着。
  杨帆边尿边想,也许这就是紧张吧,不一定手心出汗、两腿哆嗦才是紧张。可是尿了半天,还是只有几滴。杨帆又回到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神志依然清醒。
  夜太静了,静得让人睡不着。
  这时外面有杨树林的动静儿,杨帆出去一看,杨树林正端着锅,里面盛着绿豆,在水下冲洗。
  杨帆问:你干吗呢。
  杨树林说,睡不着,起来干点儿活。
  杨帆没再多问,躺回床上,听着杨树林弄出的动静儿,有了睡意,在杨树林清洗绿豆的水声中进入了梦乡,似乎还听见点煤气的声音。
  第二天,杨帆吃完早饭,收拾了东西,准备奔赴考场。之前杨帆对杨树林提出过“两不要”的要求。第一,去考场的路上不要杨树林陪着,回来也不要杨树林接。第二,考完了杨树林不要问考得怎么样,不要说任何与考试有关的话题。杨树林说,你这孩子,怎么跟别人正好拧着,人家都希望家长陪着去,路上好有个照应。杨帆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杨帆拿上自行车钥匙,杨树林没有送他的意思,只是拿出一个保温壶:天儿热,把水带上。
  杨帆接过保温壶,装进书包,走了。
  路上,杨帆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陈燕和她妈。
  陈燕赶上来,问,你一个人呀。
  杨帆说,是啊,怎么了。
  陈燕妈说,刚才我们看见你爸了。
  杨帆问,在哪。
  陈燕说,就在你家胡同口,问他干吗去,他也没说。
  杨帆说,他可能是上班去了。
  到了学校,还没到进考场时间,杨帆坐在操场上等。满场都是考生和家长,有的打着遮阳伞,有的拿着便携式电扇,有的抱着冰块。杨帆掏出保温壶,心说,大热天的,还让我喝开水。喝了一口,竟然清凉爽口,还有点儿甜,倒杯里一看,是绿豆汤。杨帆又喝了两口,不敢多喝,怕上厕所。
  考完回到家,杨树林果然没有问考得怎么样,只是说,绿豆汤够甜吗,用不用多放点儿糖,下午再带一壶。
  第一天杨帆考得还行。第二天,杨帆刚到学校门口,听见杨树林叫他。杨帆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来吗,成心不让我考好吧。正要急,杨树林说,你没带准考证。杨帆一翻书包,果然没带。接过准考证,说,行了,你赶紧走吧。杨树林没再多说话,骑上车就走了。
  第三天,杨帆的自行车在路上扎了,骑了才一半的路,附近也没修车的,杨帆正要锁上车步行去考场,杨树林出现了,把自己的车给杨帆,接过杨帆的车,让他赶紧走。杨帆也没多想,骑上正要走,被杨树林叫住,杨树林给了杨帆五十块钱,说要是再扎了,就打车去。
  最后一门考的是化学,前面答得都挺顺,到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杨帆突然冒出许多想法。突然,杨树林出现在杨帆的脑海中。杨帆想,他怎么会在我自行车坏了的时候突然出现,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啊。这个想法让杨帆气愤不已,以至于第一遍读题的时候居然没看明白。又看了一遍,还是不明白。看完第三遍的时候,杨帆意识到,正在参加的似乎是化学考试。看了五遍,杨帆确定了这是化学考试,但是不知道在考什么。一看时间不多了,杨帆就把能想到的和题目似乎有关的化学符号和方程式都写在卷子上,写完卷子上还剩一点儿地方,离考试结束还有时间,杨帆就把元素周期表搬了上去——反正多写也不扣分,说不定碰上个有爱心的阅卷老师,还能多得一两分。
  化学没考好,杨帆回家就把气撒在杨树林身上,问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杨树林矢口否认。杨帆说,第一天,我刚出家门你也出来,那天你请假了,你出去干什么了。第二天,为什么到了学校门口才把准考证给我,难道真是那时候你才追上我,其实你早就发现我没带准考证了吧。第三天,为什么我自行车坏了的时候你就正好出现,怎么就这么巧。杨树林想了想说,是挺巧的,不过北京就这么大,就正巧碰上了呗。
  杨帆说,我考不上大学就赖你。
  杨树林说,那明年再考的时候,我肯定不跟踪了。
  杨帆说,有本事你就继续跟踪,反正复读的学费你给我掏。
  杨树林说,你别赌气,学费是我掏,可是青春是你的。
  杨帆觉得,自己报外地大学的选择是十分正确的。
  让杨树林纳闷的是,杨帆怎么知道自己第一天跟踪他出门了,那天杨帆骑车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啊。
  出分前,杨帆一直期呆着这一天:把外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往桌上一拍,就收拾好行李,不等杨树林反应过来,说一句,我走了,便推门而出。
  分数出来了,够第二志愿那所学校的录取线,杨帆认为就要摆脱杨树林了,开始珍惜和杨树林在一起的每一天,并为自己的异乡求学做着准备。
  但是,通知书上印的是北京的一所大学。杨帆想肯定是印错了,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别人的通知书上了。去查,说没错。杨帆想,那就是把南京印成北京了。又去查,还说没错。杨帆想,自己填了服从分配,会不会是被分配的,但是分数不低啊,不至于被调剂。又去查,这所学校竟然是自己的第二志愿。
  原来,杨树林听沈老师说杨帆报的都是外地院校,便赶到学校,掏出户口本,证明了和杨帆的父子关系后,擅自将杨帆的志愿都改成北京的学校。
  得知真相后,杨帆气急败坏地说,我现在明确告诉你,可以准备我复读的学费了,你报的学校我不上。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杨帆改变了主意,他想,别跟自己过不去,一年的时间干点儿什么不好,不能浪费在复读上。于是拿着通知书坐公共汽车去报到。路上,杨帆想,虽然没去成外地,但我不回家就得了,既然学校是北京的,那我就把家当成在外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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