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21 06:19      字数:5187
  留下我,对你得一样东西大有裨益。
  什么?
  皇权。
  他不屑,出言讥讽,笑我自不量力。我并不回嘴,耐心等他嘲弄完,道,既然如此,微臣便先行告辞,若三殿下何时改变了主意,请随时告之。
  言毕,便退了出去。
  这是一场赌局。
  而我有不输的自信。
  尽管淳一直以来都站在隆的阴影里,扮演着帮凶,时常被人在背地里讥笑成隆的下人,但我却知道以他的心机城府之深,决不会平白甘于人下。
  他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而姬绍熙所要做的,便是暗中撩拨他对于皇权异常敏感执著的神经。
  这便是皇家的宿命,没有一个人逃得过对于权利的追逐与杀戮。
  淳对于我的话,只可能有两种反应。
  信了,便是与我合作,他有他的野心,我有我的目的。
  不信,也是与我合作,这样,他才能在虚与委蛇间,抓到我图谋不轨的证据,好向父王和隆邀功。
  但现在一切还言之过早。
  在淳的回音到达之前,我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等待。
  几日后,终于有人前来传话,却并非淳派来的。
  我大吃一惊,只因这太监竟是父王的手下。
  我跟在他身后快速的穿行,心中的不安迅速堆积。父王到底因何事竟会宣我——一个小小的东宫右庶子前去觐见?
  而且偏偏在我找淳说了那些话以后。
  莫非我对淳的估计错了?他宁可放弃与我联手抓我把柄的机会,而选择了秉明父王?
  我一边告诉自己这只是无端猜测,一边不禁在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淳真的说了,那父王今日宣我的目的便只有一个——试探。
  进殿,跪下,行礼。
  父王居高临下,你来了?
  我轻轻的笑,微臣来了。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东宫右庶子,也不再是东宫侍卫。至于原因……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
  父王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估量。这眼神我熟悉,从小到大,他便是这样看着我的。
  攥着断木的右手在衣袖下不自觉地收紧。
  一切到此为止了吗?
  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费了多少心血,终于走到这一步,难道单凭淳的只言片语便完了?
  父王向来说一不二,若是往日的姬绍熙,即便再不舍,也会强迫自己忍耐下去,因为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而现在的他却不同,若不开口,就再也没有机会,过往的艰辛困苦都会付之东流。
  百恭的死也不再具有意义。
  我抬头,直视父王的眼睛,道,微臣愚笨,不明缘由,还望陛下明示。
  下臣直视天子是大忌,父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从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你是第一个。
  微臣只求一个说法,好让自己心服口服。
  那我便告诉你。你和隆儿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和皇后母子失和,后宫不宁,你罪责难逃,所以这东宫再也容不得你。这个理由可够了?
  他声色俱厉,我这边却笑了。只要不是淳告发,便有力挽狂澜的可能。
  他疑惑,你为何笑?
  微臣松了口气,不自觉便笑了出来。
  我答得不慌不忙。
  陛下传召微臣时,微臣的确慌乱过,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可是,陛下叫微臣来既然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臣便无需惊慌了。
  父王扬了扬眉毛,哦?这又是为何?
  皇后与太子殿下不合,臣的确逃不了干系,皇后若要对付臣,臣无话可说,但陛下却不会。因为陛下知道杀了微臣,只会使他二人愈行愈远。若要息事宁人,最好的办法便是等待,等待太子一时的热情随时间渐渐淡去。
  陛下圣明,向来洞察一切,却从未对东宫发难向太子施压,原因便在于此,可皇后却不明白这些,只希望能借陛下的手名正言顺的除去障碍,这才有了前些日子凤梧宫的那场戏。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微臣虽侥幸逃过一次,也不是次次都能逃过的。若皇后当真得手,太子回来,少不了怀恨在心。倒不一定是因为微臣,而是身为大宣太子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所以,陛下今日召见,决不会为难微臣,自然也就不必惊慌了。
  父王看了我良久,终于道,不错,我不过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什么情况下都笑得出来。
  现在陛下看到了。
  他点点头。
  只是……莫要忘了君无戏言,你已不再是东宫的人。
  他冷冷的道,自今日起,你便是这盛德宫里头的侍卫了。
  父王不愧是父王,一举一动,深谋远虑。
  他明白,与其杀我引起父子失和,不如保我性命,还可以用来牵制隆。所以,他在皇后再次处心积虑设计圈套前将我调往盛德宫。
  这是保护,更是监视。
  虽然没了官职,但日子和在东宫时相比,变化并不明显。
  我依然是唯一一个不会武功却能出入内殿的侍卫,也依然给众人讲笑话讨人欢心,而父王则每日不动声色的看着一切,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他的眼神虽然叫人打从心底泛出凉意,但我却从未间断过自己的笑容。
  我知道父王心底的疑虑并未消散,或许是为了便于监视和试探,总是将我安排在他的左右。或许正如隆所说的,每一个帝王都是一尊神,因为我在父王的身上找不到弱点与破绽。
  只有一次,他沉默不语的伫立在风中,面对开阳宫的方向,看天边潮红如血,鸿雀归巢。
  他的表情模糊在斜阳里,叫人看不真切。
  于是,我乖巧的退开,也去看这夕阳,直到父王唤我的声音响起才忙不迭回神,仿佛我也是因这景色美丽而沉醉。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虽然和东宫里的人相比盛德宫人更多了几分小心和缄默,然而在最初几日的生疏客套后,我和这里的宫女太监侍卫们也迅速的熟识起来。
  父王去别宫临幸,无需值夜时,大伙儿便窝在侍卫房中喝点小酒,掷掷骰子,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像东宫里那么猖狂。除了父王这层原因外,盛德宫的侍卫长全叔也功不可没。若不是他管教甚严,难保不会变成其他宫那样。每次吃喝玩乐,侍卫们都小心翼翼躲着不让他发现。
  然而,某日我守卫归来,路过全叔的房间,竟听得里面人声喧哗。那些人不时叫着“开大”“开小”,里头俨然是个赌局。
  心里正纳闷,碰巧一个侍卫推门出来,我便上前询问。
  那侍卫笑道,那是你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又有哪个侍卫不好赌?只是他这人手气实在太差,十赌九输,他一输脾气就差,连累大伙儿倒霉,所以有什么好玩的大家都想法瞒着他。其实整个盛德宫最好赌的便是他,当初他为了转运还曾经强令所有人不得再喊他“全叔”,就因为和“全输”谐音,说不吉利。可惜收效甚微,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今日怎么突然……
  今日是他侄子入宫当侍卫来了,听他说这侄子自小便是福星福将。这话看来还真不假,只要他一来,全叔手气就转好。这不?已经连赢了七局,唉,只可惜了我这个月的俸禄……
  那侍卫嘟嘟囔囔地走了,我却耐不住好奇,推门进去。
  屋子里挤满了人,酒香扑鼻。全叔坐庄,意气风发。在他旁边,站着那个新入宫当侍卫的侄子。
  他正把一颗花生抛进嘴里,看到我进来,便停下手,朝我笑了,眼睛亮亮的。
  ……我没想到你竟来得这么快。
  天枢道,我一早便说过这不是什么难事。
  可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到了盛德宫?
  他笑,自然是听全叔说的。
  你和全叔……究竟是什么关系?
  大内侍卫既然会功夫,又怎么可能与武林毫无瓜葛?既然与武林有关,又怎么能可能与武林盟主没有关系?全叔原本叫做白全,是傲雪山庄的账房,十几年前入宫当了侍卫。所以入宫这种小事又怎么会难倒我呢?
  的确,你一人入宫容易,不过买通几个太监找个缺位补上就好,但我若要三十个人或者更多入宫呢?又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那便需要耐心和等待,一个月也许几个月,才能寻到空缺和调动事由,也可能更久。
  我严肃地看着他,你可知道等待意味着什么?这对我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只因这是我不得不背负的宿命,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而你,本是一个局外之人,等待之于你是一种残忍的刑罚,你大好的青春就此消磨在死气沉沉的灰色宫闱中,而这场赌局的输赢没有人可以担保,你真的要陪我赌下去?
  他嘻皮笑脸,我便是要陪你赌一场。莫非你忘了我是福星福将?有我在身旁,可从没有人输过。
  而且,比起在花街柳巷醉生梦死,我家老爹更乐意我在宫里安分守己,所以我只好难得做回孝子,叫他老人家少生几缕白发。
  再说了,他道,谁说过等待就是坐以待毙?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若是你什么都不做,又怎么会等到我?你现在既等到了我,又怎么会等不到其他的?
  天枢就这样成了我并肩作战的同伴,我的左膀右臂。
  他既然进了宫,我便兑现了我的诺言,开始讲述一切。而他也反过来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我。
  他和我一样排行第四,但我们的生活却大相径庭。
  他这个人自小就很聪明,得到什么都很容易,也就从来不曾珍惜过什么东西。他虽有三位哥哥在上,但老庄主却对他青睐有佳,满心指望他能把家业发扬光大。而他却习惯于将自己扮作浪子,流连于风月之所,满心指望他家老爹对他失望。
  现在,这场拉锯终于结束。
  天枢入宫,既得到了自由,不用担心被未来武林盟主的头衔所迫,也对老父有所交待,正是一举多得,更不要说一旦功成,傲雪山庄将会得到的好处了。
  我听他这么分析完,只得苦笑,本以为他不过是生活乏味太久,这才被我说动,一时兴起答应助我。原来他竟考虑得如此周详,甚至早已收到了第一笔好处。
  我这才知道,天枢精于谋划计算,绝不亚于自小生活在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总是在不正经的嘻皮笑脸后,用一对冷静谲诈却又玩世不恭的眼看待这世间一切。
  又过了几天平淡无味的日子,这次,我得到了来自淳的消息。
  他派人捎来口信,提出条件:若我有办法让现任的太常寺卿倒台,由太子党一派的少卿接位,他便答应之前与我商议过的事情。
  果不其然,他已然心动。
  只是要做到他所说的并非易事。太常寺卿,又称乐卿,正三品,现年四十有余,是卿监百司之首。淳故意刁难,只因他认为以我之力想要扳道三品官员实属天方夜谭。
  的确,而姬绍熙在宫里早已和亡灵一般无二,天枢初来乍到尚无势力,然而半个月后,太常寺卿却忽称身体抱恙,黯然辞官归去,由太子党的少卿接任。
  我去见淳,他的眼中掩不住的疑惑与不可思议。
  他问,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我笑,其实简单得很。我只是差人送了两封信出去。一封送到了太常寺卿那里,一封给了少卿。信上揭发了太常寺卿收受贿赂帮助胡人的事。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没做。
  淳冷哼一声,好一招狗咬狗。
  他道,既然你已经如约做到,那么接下来,我们便来谈谈往后的事情吧。
  回到盛德宫,天枢已经在我房中等我了。
  他问情况如何,我告诉他一切顺利。
  这次多亏得你相助,否则又怎么能将信笺传出宫外?
  他却道,这只是小事,真正重要的还是信的内容。不过你又是如何得知太常寺卿的这些举动?
  我笑,我自然知道,只因当年向他行贿拉拢他暗中勾结胡人的那个人便是我啊。
  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贺广是赫连氏的长子,胡族的王,百恭的哥哥。
  和贺广联手其实就发生在两年前我十九岁的时候,但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我的人生以二十岁为界线被生生的割裂开来。
  二十岁之前的姬绍熙为了保住百恭,每日强迫着自己周旋于朝廷之中,看各种黑暗龌龊之事,便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