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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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凉 更新:2021-02-21 06:19 字数:5151
司鸿这才苦笑,原来青茗在大婚当晚竟留书出逃,这丫头向来精灵古怪,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天玄门相扶教子实在是有些为难她了。
想到她那瞪着眼睛柳眉倒竖的样子,我也不禁笑起来,这笑容直到司鸿问起我近况的时候才中止。
天玄门不曾变,司鸿不曾变,姬绍熙却早已变了。
我终于想起自己这次出宫的目的,我是来找司鸿倾诉的,长久以来孤军奋战的艰辛不断消磨着意志和希望,而连续被父王与淳打击过后,更是跌倒了最低点。
在这样的时候,我才更需要一个同盟者,即便有知道事情始末的人能够站在这一边,给我力量,告诉我前行的方向。我相信司鸿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他,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了。
姬绍熙的朋友向来很少,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便只剩下这一个了。
于是,我对司鸿说出了一切,也逼迫着自己将深埋在心底最痛楚的回忆挖出来,再一次经历撕心裂肺的痛楚。说到百恭的死讯时,我沉默了很久才能开口,司鸿的表情虽然隐没在纱笠后,但他的手禁不住狠狠的收紧,感同身受一般。
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能够把心里要说的一吐为快。我讲到了我的复仇,讲到了父王的刁钻狡猾,讲到了淳恶毒的试探,最后,轻描淡写的提了提隆……一直静静听着的司鸿却在这时开口了。
他道,绍熙,你现下的处境十分危险,前有狼后有虎,若再差半步便有性命之忧,既无半点胜算何不早些收手?
并非全无胜算,至少……我已经博取了一个人的信任。
你又怎么知道隆是真的相信你?他既然曾经做过一个套让你钻,难道就不会做第二个?
……他不会的。
你又如何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事情本不愿意出口,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说。
我冷冷的笑,只因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隆,只因他动了情。
司鸿为人冰雪聪明,立刻明白我话里的意思,竟惊得站了起来,抓着我问,绍熙,值得吗?为了复仇竟然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为了百恭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你又如何知道他要你为他报仇?他从来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快乐,而不是终日生活在仇恨之中!更不会要你用这样的手段复仇!
可唯一能给我幸福快乐的已经不在了,若不恨,若不复仇,我又到哪里找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可我了解你,你的内心柔软,这样的手段是违背你的本意的。逝者已矣,即便你真的复了仇,百恭也看不见了,而那时的你,除了虚无还能留下什么?你这是玉石俱焚的做法,你会后悔,会终日生活在良心的谴责中!他不会忍心你变成这样的。为什么就不能放下?!
放下?
绍熙,退一步海阔天空,真的,现在还来得及。不要像我那样一意孤行,牵连进很多人的性命。其实真的只要退一步就好,真的。
退?你让我如何可退?!你难道不明白我已经没有退路?!
不,你有的。你有的甚至比以前更多!你可以出宫!你可以有普通人的生活!你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爱你的人就在身侧!明明只有一步,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为什么不能选择遗忘?!
你要我遗忘?!你可知道遗忘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司鸿,不可思议的笑了一阵,停下来,声音如冰,道,遗忘就是背叛。
司鸿的身形晃了一下,竟一时语塞。
我从未想过,你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我的错,我忘记了,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百恭的意义?天玄门的无忧蒙住你的眼睛,你看不见我千疮百孔的伤口,感受不到撕心裂肺的痛楚,所以你能那么轻易地说出“遗忘”两个字,如此轻描淡写,就像安慰一个做恶梦的孩子。
但我不会。
我直直的看着他,笑了,伸出我的左手,同时听见司鸿倒抽一口凉气。
这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百恭曾经遭受过的胜过这,何止千百倍!!!
司鸿不再言语。
今日出宫,我本以为能找到一个支持我的人,倾听一切,为我出谋划策,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为何你明明认得百恭,他被杀却还要对我会百般相劝?甚至说什么“遗忘”?!说什么“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你既然知道隆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以为他真能给我幸福,要我假戏真做?!
司鸿似乎想要辩解,我却在他之前开口。
现在我终于想通了,只因你是天玄门的掌门,若我求助于你,出于道义,你无法拒绝,只能让天玄门涉险,即便我不曾叫你做什么,若是因复仇惹出了什么乱子,你和我有所往来,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司鸿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今日的姬绍熙早已不是当初你所认识的那个人了。他的所到之处,都会被卷进无穷无尽的纷争,而天玄门却永远应该是武林中的净土。若你要永远保持这样的局面,最好的办法,便是和姬绍熙再无半点瓜葛。
我用僵硬的左手按住腰间的佩剑,右手则握着剑柄,缓缓抽出。这原本只是一件摆设,好证明我那个同是摆设的侍卫头衔,没想到却在今时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
挑起一截袍子,再轻轻落下,那布片便自剑身滑开,飘落在了地上。
我看着身形僵硬的司鸿,一字字的道,从今日起,我姬绍熙与天玄门……再·无·瓜·葛!
离开天玄门,我只觉得身心俱疲。
我故意将自己逼到这一步,一点退路都不曾留下。
我明白司鸿是真心为了我好,但姬绍熙不会原谅遗忘,不会原谅背叛。
若是放任自己和他这样争论下去,不是我说服他,便是他说服我。
我那本已被一挫再挫的复仇决心容不得再被动摇,为了百恭,也为了我自己。而若我一旦说服了司鸿,以他的为人不可能放我独自涉险,即便违背门规,将天玄门卷入腥风血雨,也要助我一臂之力。
姬绍熙的朋友只剩下这最后一人了。
决不能再牵连他了。
所以,借题发挥,当断则断。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鹭一意复仇。
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是否值得,我已经无力去想。我只知道,自跨出天玄门的那刻起,我便要全心全意地投入与父王与淳的周旋之中。
而这场仗,目前看来毫无半点胜算。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辨不清来途归路。
淳既然已经知道我不曾失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隆在宫外,暂时回不来,即便他得知这消息,依他的性格也不会轻信淳的话,而是选择自己试探。父王也是如此。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只因姬绍熙现在势单力薄,掀不起惊涛骇浪。但若以为他唯一能依仗只有隆,那便大错特错了。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想想,一定有势力是我可以善加利用,却不易被父王他们察觉的。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正要细想,手却被擦肩而过的什么人一把拽住。
我大惊失色,以为碰上了强盗,用力挣扎,却甩脱不开。
正摸向剑柄,却听见那人说,是你自己定下再见之约,怎么真的见了,却要动手?
我抬头看那人,一身白底素纹的华服,大约长我几岁,仪表堂堂,倒也不像坏人,只是颇为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我戒备的看他,他也笑着看我,正在僵持,却听见旁边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季公子,你一点都记不得我家少主了?
说话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也要叫人觉得似曾相识。
他称呼我“季公子”……我突然想起来了!他正是那年我和百恭走散时,在风月之所误打误撞救下的少年。而他身旁那个,便是被我设计诓了,收了这少年做剑童的世家子弟。
我放松了胳膊上的力道,了然的笑道,原来是你们。
抓着我的手却不曾放松,他盯着我,带了点挑衅的意味,问,那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脸上颇为尴尬。
那人无奈,只片刻,便大度的笑了,他看着我的眼睛,道,我再说一次,这回你可要牢牢记住,千万别再忘记。我叫——白·天·枢。
花街柳巷一入夜自然灯火通明,两旁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不时前来搭讪,那白天枢竟和她们颇为熟悉,嘻皮笑脸,挨个儿打着招呼,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名叫蓝霜琴的青年跟在他身后,面不改色,想必是习以为常,我却看不惯,心下直叹气。
虽然知道这人甚为敏锐,非池中之物,但这等品行,实在叫人不得不戒备几分。
我本不想和这两人多做牵扯,准备寻个借口开溜,那白天枢却总是抢先岔开话头,东拉西扯,不知不觉竟走到这风月之地,这下他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叫我钻不到空子趁机告辞。
连试了多次都不得脱身,我不禁有些恼了,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自顾自道,在下尚有要事缠身,恕先行告辞。
想必他正忙着寻欢作乐,对我的无礼竟然不加阻拦,弄得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坏了礼数。
没想到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回头看看,却发现这两人就跟在后头,我心下生疑,特意穿街走巷,绕来绕去,一回头,这两人还在,他们并不走近,离我总有十多步的距离,却无论如何都摔脱不掉。我想了想,走进一家酒店,自后门穿出,又跑进隔壁饭馆的后门,自前门出,回到方才原路,再飞快的拐进一条小巷,狂奔一阵。料想这两人即便知道我自后门逃出,也未必能料到我又回到原路上的岔道。
我跑得气喘吁吁,估计已经甩脱他们,这才靠在店铺的门板上歇息。
没想到才刚喘上几口气,便看到眼前多了两双靴子。
我彻底认栽,道,你到底要干嘛?
他却装模作样道,季公子何出此言?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不耐烦的打断他,你到底怎么样才能不跟在我后面!
很简单。
他收起故作偶遇的感慨样,笑道,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如果我不说呢?你就一直跟在后面?
此言差矣,有道是——
好了!你爱跟就跟吧!别烦我就是了!
我自暴自弃的别过头,不再理这人,只看周围景色。他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额头一凉,抬头一看,竟然下雨了。
幸而街道两旁的店铺多有屋檐,起了这风挡雨之用。
我呆呆的看那房檐上的水滴,只觉得这地方这场景似曾相识。突然想起当年我与百恭走散,那日也下了雨。我躲在这店铺的房檐下,然后司鸿便来了,告诉我百恭受了伤。
依稀记得百恭说过,他是被一个白衣男子所伤,那人身边带着一个剑童。他们是傲雪山庄的人,只因傲雪山庄与青茗有着血海深仇,才会牵连到百恭。
正在这时,名为蓝霜琴的青年唤了一句“少主”。
刹那间,犹如电光石火,只觉得有心里什么东西被点通了,接着,又有许多事跟着明朗了。
我微微一笑,转向白天枢,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
他苦笑,又来这套?
这次是真的,只要你做到我说的,我便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他竟不曾犹豫。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带我去傲雪山庄。
你是说白家?
对。
他笑了,眼睛亮亮的,你算是找对人了。
我跟着白天枢来到傲雪山庄,有他的带领,极顺利的见到了庄主。老庄主一看到他便火冒三丈,大骂他在外招惹是非流连花巷品行不端,骂他如何如何混帐,如何如何不孝,又是如何如何不如他的三位兄长。白天枢却只是嘻皮笑脸的听着,好似无关痛痒。
老庄主例行公事的骂完,这才注意到后面除了蓝霜琴,还多了一个我。
我站前一步,笑着行礼,见过庄主大人。
他只点点头,想必一眼看出我不会武,还以为是白天枢的随从,自然不放在眼里,也就未加招呼。
我冷笑一声,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庄主既不请坐,也不上茶,难道……这便是傲雪山庄的待客之道?
话一出口,两旁的弟子都纷纷看向我,那眼神如同在惊奇我的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