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21 06:19      字数:5268
  脱靴子!否则就肿了!
  我乖乖遵命,用濡湿的丝帕捂住脚踝。
  小喜不才,劳殿下费心了。
  他冷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正在这时,有人来了。
  这侍卫见太子在,赶忙跪下行礼。
  太子问,你手里拎的是什么?
  启秉殿下,是只白狐。
  哦,白狐?这围场里竟然有白狐,拿过来看看!
  那人捧着猎物走到太子跟前,跪下,双手呈上。
  太子显然很好奇,伸手去摸白狐的皮毛,问,是你猎到的?
  那人点头。
  我坐太子脚边,正好能看见白狐的腹部,伤口很长,不像是被弓箭所射杀,周围的血迹已经凝成了红黑色。
  一丝不祥笼罩上心头,倏的,那一瞬,白狐腹部的伤口里有寒光闪现。
  在我反应出那是匕首的光泽之前,就已经跳起来,挡在了太子身前。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月光照进帐篷,映亮了太子焦急的面容。
  他见我睁开眼睛看他,大大地松了口气,眼看就要露出笑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蹙起眉头,怒气冲冲的瞪我,厉声训斥道,你竟如此胆大妄为!难道真不要命了!
  我刚要起身谢罪,右边肩头却是一阵火燎般的剧痛,整条手臂痛得动弹不得,如同废了一般。
  他一把按住我,制止我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又开口骂道,都这样了还起来做什么!还想惹出什么乱子来嘛!这次算你命大!匕首没入肩头两寸有余,当时若不是被影卫暗中弹偏,那本是要插到你心口上的!!!你可知道有多凶险——!!!
  小喜知错了。
  这是一句知错就能解决的吗?如果我没有恰好派影卫在你身边呢!你知道你现在会怎么样!不会武功就不要乱来!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当时没来得及考虑那么多,就这么扑上去了。
  四周突然沉寂下来。
  我听见了帐篷外丝丝的风声,以及吹散在其中,秋虫的哀鸣。
  太子从上方凝视我的眼睛,良久,良久。
  他问,刚才……你说什么?
  小喜当时……没来得及考虑那么多……
  他淡淡地笑了,伸手,轻轻抚着我眉毛,你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不知道……小喜只是……不希望殿下出事……
  他的手滑过我的眼睛,鼻梁,和嘴角,接着落下的是他的唇。
  他在我耳边轻轻叹息,你竟会为我担心,为我舍命至此,足见你不是他,你不可能是他,我是否可以相信,是否真的可以?
  他的询问脆弱低微的如同一个乞求糖果的孩子。
  我伸出左手,轻轻的拥住他。
  无论发生什么,小喜都会原谅殿下的。
  肩伤脚伤,外加其他伤痛一齐发作,我被提前送回了宫中。
  太子妃对于我受伤一事甚为关心,不仅找来春菊悉心照料我,还每日不厌其烦的来探望我。听太子妃说那刺客第一刺不中,还准备再刺,却被影卫将匕首弹飞,还制住了穴道。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影卫的说法,但却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影卫的神奇,他们虽然不曾现身,却能化险为夷。影卫的存在是宫中的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样子,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他们的工夫究竟如何,只有每届的宣王和太子才能享有这份殊荣。而其他皇子通常由侍卫们保护。
  太子妃道,虽说有影卫,但还不是反应不及?小喜,这次若不是你挡了那刀,便是绍隆受伤,这次他能脱险,比起那个没见过面的影卫来,你更功不可没,等绍隆回来,我定叫他给你应得的赏赐。
  我一边谢恩,一边胡乱猜想着究竟是怎样的金银财宝才抵得上太子的尊体。
  养了几日的伤,来看望我的实在不少。
  我平日里和大家亲近,他们看我自是当然,但除此以外,更有怀着攀附巴结念头来的。他们认定我救了太子的性命,将来必是飞黄腾达红得发紫了,自然要为自己早早铺路。
  我虽不介意,春菊姐姐却甚是厌烦,说我受伤要静养,把他们一波波的都给撵了回去不算,还不忘教训我要认清这些人的花花肠子。
  我苦笑,其实他们也未必如你说的那样。
  她一挑眉,眼见就要伸手戳我,却不知为何又缩回去了。
  我奇怪,怎么啦?
  她红了脸,道,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女子的三从四德……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她问,太子妃没和你说?
  说什么?
  她脸颊飞上娇羞,正要开口,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连忙起身,刚要开口喝止,却突然变了脸色。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像是刚从围场赶回来,带着一身风尘,他走到我床边,坐下,兴高采烈的道,伤你的刺客我已经查明,是秦妃派去的。
  莫非是……已故二殿下的母妃?
  他点点头,道,我已经奏明父王处置她了,她一向痛恨我,尤其是失掉了儿子后,更是恨我入骨入髓。这次围猎,终于让她找到机会下手了。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反逆之罪本应族灭,念在她痛失爱子,神智不清的份上,只将她打入冷宫,而全族老少以流放处。
  我点点头,小喜明白了。
  他伸手拨开我额前的发,看着我,轻轻问,这几日,可好?
  我点点头,回殿下的话,好多了。
  他有些犹豫,道,……我只怕那一日冲动,伤了你。
  我脸一红,偷眼朝春菊看去,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里,那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忽听得一声唤,绍隆,你竟已经回来了!
  太子妃已经婷婷的立于眼前。
  我说你怎么明明回了东宫却不见人呢,原来是来了这里。
  她笑道,这次小喜真可谓功不可没,我正准备跟你讨个赏呢。你看,叫他当个东宫右庶子如何?
  太子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我赶忙谢恩,右庶子虽是个闲职,却也算个正式官职,反正我任侍卫长之职也是挂名,自然是名头越大越能显出太子的恩典。
  太子妃笑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也望你能答应。
  太子问,什么事?
  小喜年岁也不小了,现在好歹算是个官,不如就此赐给他一室妻房吧?我看他和春菊感情甚好,两个人也挺般配,你就成全了他们两个如何……
  太子妃的话说不下去了,只因她看见了太子的脸色。
  太子的脸色铁青,如同骤雨前夕,乌云密布,他朝太子妃冷哼一声,道,胡闹!!!
  便没好气的离开。
  只留下太子妃一脸的不明所以和委屈。
  秋雨来了,连绵不绝的敲打,整个宫闱都浸泡在湿润的水汽里。
  这雨下的太久,太重,丝毫感觉不到尘世被洗刷后的清新,只是一片模糊混沌。
  连日的阴雨也阻碍了出行,我终日待在殿内,只觉得连熏香都变了味道,带上了湿气,变得粘腻。
  也不知道这种压抑的天气何时才能结束,想到这里,不禁叹气。
  他从背后抱住我,低低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为什么叹气?
  我也不知道,秋天的雨总叫人莫名的愁。
  他把下巴嵌在我的脖子弯里,轻轻的笑,秋天果然不是好时节,连我的小喜都要变作小愁了……
  我转过头去,那些奏章呢?
  还有一些,我累了,只想抱抱你。
  我挣脱无方,只好无可奈何的笑,这种时候他果真如太子妃所说的,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别扭小孩。
  他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松开手,走到殿柱旁,俯下身去。
  我也走过去,俯身察看,柱脚边竟然蜷缩着一只小小的耗子,除了背上的毛带了一点青色外,其余部分都是淡粉色的。这耗子虽小,但殿内有耗子已是不该,我不禁为那些宫女感到担忧。曾听说这东宫里有宫女因抹灰时偷懒而被杖,虽勉强活了下来,身体却垮了,做不了活,只好被撵出宫去。
  多了一点灰尘尚且责罚如此,何况现在殿里出了这只耗子?
  春菊姐姐平日待我不薄,我一边屏息静气的等太子开口,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替她求情。
  他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
  他说,你看它那么小小的,缩起来的时候就像个铃铛圆圆的一团,真有意思。小喜,你身边可有吃的?
  我掏了掏袖口,找出半个馒头。
  他接过来,掰开一点,放在耗子旁边,然后起身,拉我走远。
  他说,这耗子胆小,看到人已经害怕成这样,又怎么敢当着人的面吃东西呢?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再去看,只留下一点碎屑,小耗子也不见了。
  太子说,小家伙腿还软着,跑不了多远的,现在一定躲在柱子后面。
  我绕到柱子后一看,果然在那里。
  我笑,什么都给你说中了。
  他却只是淡淡地笑。
  也许是阴雨搅得宫人们无心做事,也许是太子有心庇护,接连几天都能见到那只小耗子。
  他的热衷超出了我的想象,不仅找东西喂它,还管它叫小铃铛。
  我笑他,竟不知道堂堂太子殿下有这等喜好。
  是啊,谁又会想到呢?
  他带了些无奈,侧过头去,要当好一个太子,就意味着你必须失去很多东西。
  你不能热爱这世间的生命,不能欣赏花鸟鱼兽,即便真的喜欢也要装作只是逢场作戏。否则母后会说你妇人之仁,太傅会说你玩物丧志,你的政敌会在背地里轻蔑的笑,因为他抓住了你的弱点。
  你可以假装对什么热衷,对什么人好,但这只是计策,是演戏,为了让对方誓死效忠,肝脑涂地。
  若你真的从心里喜欢上什么,这就会成为你的弱点。
  而帝王是不容许有弱点的。
  所以,每一个帝王都是一尊神,只有当他们摒弃了属于人的那部分情感,才能没有弱点,只有这样,才能将帝业世世代代的传递下去。
  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活物,鸟兽鱼虫,无论什么总能让我目不转睛的看上很久。
  那时有宫女送了我一只兔子,后来被母后知道,大发雷霆。
  当场弄死了兔子不算,还寻了个借口杖打那个宫女,把她弄得半死,撵出宫去了。
  母后说,你是太子,未来的宣王,怎么能沉迷这种东西?!若让你父王知道你竟如此的妇人之仁不成器,他会怎么想?!秦妃那帮人巴不得你被废黜,难道你还傻乎乎的往人家的圈套里钻?!
  我这才知道,原来对于一个太子,“喜欢”这种情感也是要不得的。
  于是我学着舍弃,学着掩饰,学着如何满不在乎的笑。
  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心血来潮,正如所有的纨绔子弟,因为我可以轻易的丢弃,所有人都这么想,除了玥华。
  她曾经是唯一知道我的人,还送过我一只五色的小鸟,但她现在也不在了。
  一场错误的婚姻,让她随着那个野心家逃往远方,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与大宣无关了。
  大婚前她是公主,父王的筹码,大婚后她是夫家的妻子,若夫家失去了价值,她的价值也就失去了。
  即便我是她的胞兄,也不能轻易开口提议救她回来。朝廷上,任何细小的错误都有可能变成致命伤。
  这便是皇家的悲哀。
  他说着转头看我,他说,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听到我心声的人。
  我问他,就连对三殿下都不曾说过?
  他点点头。
  淳是一个得力的助手,我的左膀右臂。我在他的眼里是大哥,更是太子,应该是高高在上,永远对他发号施令。你叫我如何对他说,又对他说什么?说我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叫他幻灭吗?
  ……那我又是什么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凑过来,吻了我。
  你知道的。
  那一日,雨下得尤其得大,我去御膳房要了个馒头,便直接回宫。
  踏进殿门的那刻,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违和感。
  殿内站着的,竟然是太子妃。她满腹心事,直到我跪下行礼,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小喜,你可看见绍隆?
  我摇头。心下奇怪,太子方才还叫我去御膳房要馒头来喂小铃铛,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我问太子妃,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