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21 06:19      字数:5417
  此后司鸿一直后悔,四处派人打听,未果。他也坚决不愿接任掌门之位,只是在七师弟回来之前继续代理。这次大婚如此大张旗鼓,想必也是司鸿故意在江湖上放出消息,好让七师弟知道。若他肯原谅自己,必定会回来道贺,届时便把掌门之位还给他。
  司鸿这个人虽然为人温和,可一旦决定的事情便不容更改。青茗虽然反对,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送他一个“诚不余欺”的绰号来暗自解嘲。
  而今之所以叫青茗忧心忡忡,是因为当年七师弟被逼走时的眼神,不是平日里那种漠然,而是毅然决然的仇恨,叫人不寒而栗。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我会报复你们每一个冤枉过我的人!
  他多年来杳无音讯,若真回来了,天玄门将会变成如何局面,实在叫人担忧。
  我问青茗,当年他十二岁,现在多大了?
  十六岁,小我一岁。
  说不定事情并不如你想象得那么糟糕。四年……漫长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青茗不信。
  我说,我八九岁的时候也这样彻骨的恨过,到了十三岁,却觉得一切都海阔天空了。说不定你的七师弟也早就不再仇恨了。
  青茗将信将疑。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百恭。
  百恭也朝她点点头。
  青茗这才安下心来,继续找她的二师兄去了。
  我却叹了口气,对百恭说,真没想到天玄门中的争斗竟也和宫中一样。
  百恭回答道,世间本就是一样的。
  司鸿大婚那日喜庆非凡,宾客如云,然而席间我却听见有人偷偷谈论宫中之事,说的是民间谣传死了个皇子。说这事情的人一身书身打扮,听说是江湖中有名的包打听。
  我假装只是好奇,凑近去听。
  那人说这其实并非无端造谣生事,只不过这皇子是被另一个皇子刺杀而死,皇家面子难堪,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况且若被百姓知道,容易引起局势动荡,这才封锁消息,却还是漏了些许出来。
  我心头一凌,一听便知道是贺广的那个计划,真没想到,我离宫只有短短几日,贺广便已经做到这种地步。
  我还想详细听下去,那书生已经转了其他奇闻轶事来讲了。旁人兴致勃勃,我却只想着如何把话题再引回来。正要开口,旁边突然插进一个声音。
  这位公子可是想知道宫中之事?
  我一回头,便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我见过的美人实在不算少,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永宁的美是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醒目,惹眼,每一处五官都是精致的,让人看了只有吃惊感叹的份。眼前这少年和他却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冷着一张脸,但那风雅,那气质,如日月入怀般,不动声色的美,叫人见之难忘。这少年必定还很聪明,我从他的眼中便已经看出,不同于心智和沉府,那是一种坦荡的单纯的智慧,是一切阴谋诡计在面前黯然失色的大智慧。
  他说,你随我来。
  我便呆呆的跟着去了。
  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处,那少年突然停下脚步。
  他问,这位公子想知道什么?
  听说宫里死了皇子,在下有些好奇。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
  ……我还听说这皇子是被其他皇子所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不就是为了争权夺利吗?皇家之人,向来如此,同根相煎,古来有之。
  那个杀人的皇子现下如何?宣王可有治他的罪?
  算他机灵,逃出宫去了。皇家既然为了顾及面子没有公开这件事情,自然不能叫官府通缉他,却暗地里派出大内密探侍卫四处追捕。
  幸好鸿还未被抓住,他落到今日地步,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
  那少年道,我看公子好像松了口气?
  我尴尬的笑着,道,宫中倾轧甚多,难保这皇子不是被他人陷害,若能逃脱,去他国做个庶民也好。
  听公子的口气,对这皇子的理解甚为透彻,莫非……你便是那逃脱的皇子?
  我的笑容僵硬了片刻,怎么会,在下——
  事到如今,罪证确凿,你还要说自己毫不知情吗?四殿下!
  我怔怔的看他,问,你究竟是谁?莫不是父王派来抓我回宫的吧?我的确擅自离宫多日,该当责罚,但对隆的死确实毫不知情,你要抓也应该抓已经逃亡的二皇子鸿才对。
  那少年面无表情的说,你说二皇子逃亡?这倒有意思了……我且问你,一个死人又如何能逃走?
  你是说……鸿死了?
  正是。
  不可能,不可能,死的怎么会是鸿,怎么会!……那隆呢?隆呢?!
  隆?你说的是姬绍隆,当今的太子?或许尚在灵堂祭奠他的兄弟。
  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晌才想起来问, 那民间谣传逃走的那个皇子……
  便是你——姬绍熙!
  我在刹那间仿佛被一团极致的黑暗所吞噬,我抓着头,尖锐的叫起来。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只是默许了贺广的计划!!!我从未想过杀鸿——!!!
  可天下人不这么看,你的父王也不会这么看!
  贺广!!!都是贺广搞得鬼!!!我要去见父王!!!我是清白的——!!!
  那少年道,你应该庆幸我不是你父王派来抓你的人,我不过是看在二师兄的面子上给你个忠告,快和你的同伴逃往他国吧!天下乌鸦一般黑,纵使这不是你亲力亲为,你也谋划过同样龌龊的勾当!不要妄想宫中会有人替你洗清冤枉主持正义!
  我堵起耳朵,张皇失措的跑,这少年说的东西太过可怕,叫我一时无法接受。贺广的计划,我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明明之差那一步就行了。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却是鸿——!!!
  那一晚我做了个梦。
  鸿死了。
  他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闭着眼睛。
  然而只过了一会儿,那眼睛突然又睁开,如同控诉一般,狠狠地盯着我。他朝我慢慢爬过来,缓慢沉重的动作,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我想要逃跑,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抓住我的脚。
  他攀上我的身体,把头架在我的肩膀上,黑色的血液滴在脖子上,刺骨的阴寒。
  他在我耳边说,熙,你竟然杀了我,我是你的兄长,你竟然杀了我!
  我毛骨悚然,尖叫着,不是我!!!是贺广干的!!!不是我——!!!
  他却抓着我的身体,僵硬着,动弹不得。
  从他背后闪出一个人影来,正是隆。
  隆阴森的笑,道,你竟然想杀我。
  他说,熙。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杀不死的吗?
  隆的脸突然幻化成我时常见到的小鬼,他森然的笑着,朝我伸出只剩下白骨的手指。
  他说,我会让你后悔的。
  说着他便伸手朝我的脖子掐来。
  我惊呼一声,醒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一切都沉睡在寂静之中。
  我的背后却湿透了,害怕得再也睡不着,披了件衣服起身坐在窗下,把头埋进膝盖里,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绍熙,你抖得很厉害,冷吗?
  百恭在身后问,我点点头。
  他走过来,在旁边坐下,把身上的衣服盖在我背上,却还是止不住我的颤抖。
  我说,百恭,我好怕,一切都完蛋了。一个人做了坏事,果然是要遭报应的,现在我成了弑兄的罪人,我……我……
  百恭抱住我,很紧很紧,他说,好了,绍熙,别想这些事情了。刚才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明天就启程去西燕,去找你的阿姆。去过真正的庶民生活。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可是……父王一定会派大量高手追捕我们……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会留在你身边的,无论你变成怎么样,我都会遵守这个约定,好了,绍熙,去睡吧。
  我的手却依然抓着百恭,无论如何也不放松。
  百恭没有办法,只好陪我坐在那里。
  他在我耳边轻轻说,绍熙,我们会安全到达西燕的。西燕是个很美丽的国家,一点都不比大宣差。到了那里,我们先去找你的阿姆,再去好好吃一顿,然后去西燕各处游玩。西燕的北边,有一个神奇的湖,每天清晨,湖上都会升起一团团水雾,在空中缭绕,如同人间仙境。人们叫它忘忧湖,传说只要下去洗一洗,你这一辈子的烦恼就全都洗光了。
  真的?
  当然。我小时候就住在那里,终日下水玩耍,你看我可有烦恼?
  ……百恭……讲些你小时候在西燕的事情吧。
  我小时候啊,总是待在在西燕的寺庙里,那个时候觉得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头发,独独我一人有?于是,就冒冒失失的跑去请教庙里的住持方丈大师。
  那大师怎么说?
  大师说,头发是用来结缘的。庙里的和尚们自然并不需要,所以他们没有头发。而你的头发,是等到有一天碰到什么人用来结在一起的,不长不行啊。
  大师怎么会这么说,百恭,你骗我来着吧?
  他但笑不语,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故作惊讶抓起一束头发,绍熙,你的头发怎么和我的结在一起了?你看,拉都拉不开。这下可麻烦了,我要是跑东跑西的,还得带上一个你。哎呀呀,这可怎么得了?
  傻瓜。
  我骂一句,笑了,泪水也同时滚落。
  谢谢……
  我们第二日清晨便启程去西燕,为了不连累司鸿,只留书一封谎称回宫。
  然而没多久我便后悔了,当时若是找司鸿商量,不要说青茗精通易容可以帮上大忙,就连去西燕的盘缠也能凑一些来。但既然已经出了天玄门,实在不好再回去徒增麻烦。更何况司鸿大喜,不能让这等乱七八糟事扫了他的兴。
  那天晚上百恭为了安慰我而偷偷把两人的头发结在一起,没想到那死结真的打不开了。最后只能把这纠结成一团的头发削了下来。弄得现在即便束发,散发也有一大把,遮住了相貌,倒也正和我意。
  我心里很清楚,这才是真正的逃亡。
  我的每一日都过的提心吊胆、草木皆兵。
  我对真正庶民生活的不适应也很快显露了出来。
  过去我所以为的民间,是一流茶楼酒肆的民间,是天玄门精巧食宿的民间。而不是在最劣等的客栈,最下等的房间,吃每日仅能果腹的粗鄙食物。
  为了尽量避免抛头露面,我们甚至不能去光明正大的干活赚钱,幸而百恭有木雕的手艺,靠这个还能勉强支撑生活开销和去西燕的旅费。
  我由于惊吓寝食难安,再加上天气寒冷和对环境的不适应,日渐虚弱下去,无法赶路,只能走走停停,直到快开春的时候才终于接近大宣和西燕的交界处。
  就在这时候,竟然传来消息,皇家终于发丧了。
  据说二皇子鸿死于胡人的刺杀与阴谋。赫连余孽包藏祸心,渗入朝廷,妄图从内部分化击垮大宣基业,幸而被太子隆看穿,一举返攻,这才没有让胡人的阴谋得逞。可惜二皇子鸿还是不幸成了牺牲品。
  我在客栈偷偷听人说到这消息,如同得到了大赦令,一时间只觉得拨云出日,一片光明。那些谈论朝政的人半句未提已经逃往的我,必定是因为父王已经查清我是被冤枉的。他们既然说是赫连余孽捣鬼,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永宁干的了?怪不得他如此尽心竭力不求回报的帮我,原来竟是要如此害我!害大宣皇家的血脉——!!!
  我愤愤然,亏我还曾经以诚相待,却只换来这等背叛!不可原谅!
  我要回都!我要告诉父王!我要洗脱自己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