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冬冬      更新:2021-02-21 06:18      字数:4885
  “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
  “陪我睡一觉,我不替老吉祥出头。”段非微笑着,静静地道。
  “你做梦!“尖利的声音,像是一根绷断的细弦,无命惊吓地怒吼着,不敢相信自己在谈判的时候,会突然冒出如此这般缺乏冷静的对话!
  手指轻佻地勾起自己的刀,段非捡起被金大海劈下桌的酒壶,银壶里似乎还剩着酒,他仰起脖子,肆意喝个痛快,明亮的眼眸却丝毫不放过无命似的,直勾勾地锁住无命那无所遁形的身影,喝尽最后一滴酒。
  冷静下来,无命狠狠笑着:“你骗我!你不是那种人!一个只为名誉动心的男人,不会在乎美色!”差点被戏弄了,无命感到一阵憾恨。
  “你怎知道我只为名誉动心?”段非大笑:“你认识我很久?”
  “你又认识我很久?怎知道我会为了一个门人,跟你做下流龌龊事?!”无命笑得冷飕飕。
  “和男人睡觉而已,下不下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光凭'折枝堂'身娇体弱的小少爷飞马赶到凤鸣城来求我,就可见得——你在乎的……只是一个人!”
  “你放屁!”仓促出口,无命后悔得几乎没抽自己一嘴巴!如此叫嚣,只会让对方更确信自己的弱点而已!
  段非笑的依旧从容,他提起刀,悠然地朝楼梯口走去,突然回身朝无命道:“我的条件已经提出来了,你可以考虑看看……当然…任何一个结果,我都欢迎。”
  兽童【12】 前夕
  回到分堂,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花无是,无命点点头,并不想多谈。
  “大哥。”
  “你来啦。”无是似乎心情很愉快,拉着无命便不松开,直往大堂拖:“来来来,难得小弟来一趟,叫你嫂子们亲自下厨洗洗风尘!”
  “我有多少个嫂子?她们忙得过来,我还无福消受呢!”摇摇头,无命的口气里也染上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无是多年纵意花丛,身边的小妾多不胜数,更别提外面的女人难以计数,把心思花在这些东西上面,却还老想着争权夺利,难怪'折枝堂'里的弟兄,个个都佩服十三。
  “说哪里话!大哥两年没见着你了,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无是责怪着,对这个年幼的弟弟,他是全心的疼宠。而也因为这份溺爱,造就了他和十三的不和,当年那一顿鞭子,可以说把两人的关系推进了冰渊里去!
  撇开旁人,无命淡然地道:“十三呢?他该来了吧?怎么不见?”
  “哼,就算在总堂那边,这个人也是野猫一样吧?我可不敢妄想他会跑到我这里报到!”
  无是冷笑着,拖无命坐下,亲热地婆娑着无命的肩膀,小声问:“爹可回心转意?”
  “你老想着这等好事,恐怕至少还要在凤鸣呆上十年!”无命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最忌讳你这股穷气!少说点话,多做点事,凡是动下脑子,爹爹自然疼你!”
  想起之前花错提起无是的劲头,无命还是软下口气:“爹爹说了,你要是长进,'折枝堂'迟早是你的,可你也得表现表现呀,现在倒好,'福禄寿'和'铜钱串'连成一气,你却连风声都不打,杀爹爹一个措手不及,你好意思么!”
  “无命……哥哥知道错了!”无是笑着,捏捏无命的下巴:“不是还有十三么?也轮不到哥哥抢头功呀!”
  “别这么不三不四地摸人!”心头升起一股恼气,无命有些不快地拍掉无是的手,站了起来:“晚饭端到房里行了,我累,想休息一会儿!”
  待无命的身影消失在帘幕背后,挂在无是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眼中掠过一抹阴骘的颜色,他轻唤一声:“在吗?!”
  “在!”一声轻叱,一个瘦小的三寸钉,悄悄出现在大堂角落的阴影里,灯火浮动,映出那张獐头鼠目的瘦小脸——赫然就是小六!
  阴影中,小六那轻浮狡狯的神情显得混淆不清,阴沉沉的,透露着一股复杂的神色。只是无是背对着他,无法看透这细微的变化。
  “你看他来,是为了什么?”无是轻问。
  “没猜错的话,小少爷是为了十三少而来。”
  “来干什么?”
  “来阻止决斗!”小六又露出那种狡狯的笑脸。
  “他阻止得了吗?”无是皱眉:“我的计划可不许出乱,不除掉十三,看来我势必得在这里吹沙子吹到终老!小六,想回一水城的话,就看你的办事能力了!”
  “大少爷放心,小的早安排好了,十三少今天午时三刻出门,一直在城隍庙附近的山坡上休息,依他的习惯,决斗前会安静三到五个时辰,现在应该还在;段非每天下午都会到城隍庙前等,因为他一开始就把地方定在那里,每天都会去等两个时辰,估计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应该碰头了!”
  眨眨眼睛,小六精狡地笑了起来。
  “很好,你的跟哨果然厉害!然后呢……?”这才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地方——
  “大少爷,这您就放心吧!我安排的人,从昨天起就已经扎在城隍庙附近了,小的保证——十三少在遇到段非之前,绝对会先遇到他们……”
  无是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满足的微笑,就像暗中吸食了某种极乐登仙的灵丹一样!而小六的笑容,始终是无声的,阴狯的笑容,浮现在阴暗的角落里,那么暧昧不明。
  “对了,看好无命,别让他去添乱,死几个人无所谓,我弟弟要是伤了,拿你的头来见我。”摆摆手,无是静静地坐下来,小六像影子一般,颔首离去。
  撕开衣服的下摆,十三用牙咬着,一手拉紧,用一种异常别扭却又相当熟练的手法,为自己的左肩缠上绷带。
  衣服上面有些沙子,磨砺着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但他知道,如果不爆包扎的话,他待会可能会一点疼也感觉不到!没有感觉是很可怕的!失血过多,会让自己反应迟钝,那比疼痛更要命!
  将绷带打结扎好,微微调整一下呼吸,看着面前满地的尸体,冷漠的视线微微上抬,夜色已经开始降临,偏僻的城隍庙像是傍晚中一头雌伏的野兽,脉脉地呼吸着,准备嗣机扑起!
  只有笨蛋才会去相信老吉祥的放话,事实上,再怎样狂傲的帮派也不会斗胆任由对手公然挑衅上门!——毁了生意不说,输赢难测,到时候谁丢脸还是未定数,怎么可能打开大门欢迎他去踢馆?!
  这样的风声,自然会吸引那些盲目的武林人涌进老吉祥去捧场,根本不会料到,真正的决斗,会在这种荒郊野外进行!
  在江湖人眼里,武林人几乎是一群吃饱没事干的傻子!空有满肚子侠气,却不长脑子!肌肉练到脑袋里去,浑然不管用!最喜欢凑热闹,却又时常人云亦云。难怪真正的狠角色都挤到江湖上来,比方说……花错。
  花无是也应该算一个!
  虽不算大智若愚,但扮猪吃老虎的智慧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这么聪明,想到请来南方最负盛名的刺客集团'九阴罗刹',在决斗前来围剿自己。
  九阴叟的销魂杖与罗刹姑的夺命刺也名不虚传,再加上十八个死士的阵法,若是一不小心,躺在这里的,也许就是自己了。
  也好,这群人死得也值,至少……他真的感到累了。充分准备了好几天的体力,在罗刹姑的夺命刺下,终于开始涣散,被刺中的部位,涌现出一股甜蜜的酸软,那是毒药所带来的舒适的安逸,而这种安逸,会逐渐超越他的痛觉,然后超越他的生命。
  如果……不是那个死士用身体卡住自己的手臂,将自己的手腕牢牢卡在胸腔里,让罗刹姑刺中的话,也许……自己今天……就可以活着离开城隍庙了。
  也许……人世间的也许……还真是多啊!
  冷冷自嘲着,感到身体的肌肉越来越松弛,气息也逐渐从身体里流泻出来……握住双手,力量正从那里慢慢地消失着……而这个时候,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悠然地传来,漫漫的黄昏,绚丽的彩云下,高大的男人像披着彩霞驾到的天神——
  一身落魄的皮袄,一把弯弯的刀。
  一脸孩子气的笑容,一双亮亮的眼。
  十三站了起来,也跟着笑。身体站得笔直,比他没有受伤时站得还要更直!
  段非笑着,他也笑。段非放下刀,他也握起拳头。
  很多时候,十三都知道,不管受没受伤,敌人都不会离开,预期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弱点,不如自己告诉敌人——即使受伤,自己也是最强的。
  狮子搏兔,即使只是面对一只无力的猎物,也会全力以赴——自己的生存之道就是这样……相信,对段非来说,也是这样。
  “你好呀……”清朗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段非点头微笑着:“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如果要得到他,可能必须要打败你才行呢。”
  “好呀。”抬起双手,十三昂然微笑,静静的黑色涟漪,在唇边蔓延,静静的黑色花朵,也在他的衣襟上开放,那朵花有一股血腥的气息,沿着他的肩头,慢慢地绽放着,逐渐蔓延到他的腹部下面来。
  山风吹过,有种呼啸的声音在黄土坡上哭泣。很寂寞,也很冷、还很粗糙。因为风里有沙子,磨砺着两张同样年轻英俊的脸庞,磨砺着他们同样青春的身体与生命。空气中没有紧张的味道,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像老熟人一样,互相笑着,彼此都嗅到对方身体里,一股同样的味道。
  他们都还很年轻,但他们的心,都已经很苍老了。因为他们知道,谁要是不尽力,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死祭!——他们的死祭,将不会有人愿意来凭吊……
  “杀了你的话,我可以成为年轻一代里,最强的高手。也许……也是所有人中最强的……”段非笑得轻轻。
  “是么?”十三也笑得轻轻,因为太大声地笑,会撕开伤口,让血流得更加快速、更加麻木。
  “但我的目标大概变了……”段非摇头:“我发现了一个比得第一更有趣的奖励,想知道么?”
  “不想知道……你愿意说的话,我只有听。”十三也摇头。
  段非的眼,笑得更弯了,像他的刀。他张开嘴,说了三个字,而这个时候,山风呼啸着掠过,一切都湮没在那无情的风里,暗笑着多情的刀客,十三那充满笑意的眼眸,逐渐变化成野兽的形状——
  一种赤红色的,像饿极的疯狼一般;像临死一扑前的猛虎;像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毫无恶意的、毫无预警的杀机——
  “是么,那就先杀了我再说吧——!”
  风已过,人已动,当黄沙再次卷起时,代替金铁交鸣之碰撞的,已经变成了两股必死的决心!
  “呀——!”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喘息着,胸口传来一股撕心的裂痛!就像有个巨人剖开了自己的胸膛,攫走他的心脏一样!摸着急跳的胸口,无命颤抖着摸索着,跌下床来。
  太冷了!
  凤鸣城比一水城更冷!不习惯的床、不习惯的被褥……一切一切,都撕扯着他的安眠,让他片刻不得安生!
  梦里的十三,被段非微笑着砍杀,熟悉的身体,变成了一块块残缺不全的肢体……
  揪紧衣衫,被汗水打湿的丝绸显得沉重,裹在皮肤上,像蛇虫爬过时的感觉!哆嗦着,喘息着,闭上眼睛,不由得想起段非的脸。
  他怕……
  他怕十三会失败。
  他不能失败!一失败,等待他的就只剩下灭亡!哥哥会等不及把他挤下,爹爹会等不及把他丢弃!一落百踩,这就是十三用他的生命建立起来的世界!他从没有活得像个人!上天给予他的,就是野兽凶猛的生存之道!
  自己却想在他身上得到温存。
  那个缺少温存的人,自己竟奢望从他身上得到最或缺的东西!当段非的刀鞘抵在自己脖子上时,自己才知道,哪怕得到的,不是温存,自己也甘之若饴!
  是段非的错!
  因为他跟十三,竟是那么类似的两个人!他让自己知道,自己是那么弱小,弱小到了,渴望着强力的东西将自己摧毁的瞬间!
  是段非的错!
  他骗他喝了最劣等的烈酒!
  那滚烫的液体,像沿江一样流进自己的身体里,一刻也不曾停止奔流!皮肤冷得寒毛耸立,皮肤下却是一片火热!
  忙不迭冲到桌子前,拿起茶杯往自己脸上猛地泼去,冷掉的茶水混合着茶叶,像冰一样灌进脖子!无命呜咽着,惨痛地蹲下身来,抱住自己单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