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1-02-21 06:17      字数:4825
  谑牵蠹乙徽蠛渎。畔挛裥榈男槟饣剩闷鹞袷档氖滴锟曜印?br />
  现任艺协主席感到颈子上的丝巾太热,就做了一个解下来的假动作,但没有真正解开。丝巾好像也觉得自己有点狼狈,狼犺碍事,一时光彩就暗淡下来。
  接下来就是劝酒,自有一套特殊话语系统,关键是用词要有轰动效果而又不露痕迹。大汉转着半生不熟的硬性词句说:〃主席大人真是画酒风流,嘿嘿!画酒风流!来来来!请请请!今天主席大人光临,演讲精彩至极。主席大人,您应该多喝几杯,多喝几杯啊!〃
  厚生想道:〃只晓得元好问有';田园活计浑闲在,诗酒风流属老成';的句子,大汉硬造出了个';画酒风流';,也真亏得他了!〃这边大汉又问主席喝什么酒,给酒厂作义务促销似的。没人劝厚生喝酒,好像他这个人压根儿就不存在。有几个人看了厚生一眼,又烫得心急火燎地把眼光缩回。有几个人想给主席敬酒,又自觉还没有达到那个档次。旁边那位面目不清的朋友则保持低调,自斟自酌……
  饭后,大汉马上拉着两位艺协主席作机密交谈,还把日本人介绍给他们俩。面目模糊的朋友把厚生拉到一边,问厚生是真不懂世道还是假不懂。须知凡是协会主席等等都是一级官员,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威,绝对不能顶撞。厚生反唇相讥,我就是看不惯他西方美术一点不懂,反倒来胡乱批评,其实是老吹嘘自己怎么怎么好。那朋友道,他要吹嘘自己好你就让他去吹,他不懂西方美术你就让他不懂,反正一来不会减你的工资数额,二来说了也扳不倒他的主席位置,你何苦来?他最后对厚生说:〃你大概不知道,院长还要请美协主席到学院担任客座教授哩!〃
  〃他自己一天美术学院也没进过,居然当教授?凭什么?难道他自己也好意思答应吗?〃
  〃他?当然求之不得。这有什么稀奇?文协的主席,不是给请去做某大学文学院院长么?这些人有个圈子,像《红楼梦》里讲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刚刚说,现在政策英明,风气宽松,是发展艺术的大好时机。但是,觉得总有人把政策挪作己用,以达到自己卑劣的目的。这些人清夜扪心,应当羞愧!〃
  〃你的话有那么点儿道理。可惜,这却又是无奈的规律,规律!你懂不懂?你根本奈何规律不得!〃
  〃讲,总比不讲好!人嘛!不能低下高贵的头颅!〃
  〃这话,好像是高尔础先生讲的吧!哈哈!哈哈!〃
  两个人相视大笑。面目模糊的朋友说道:〃要是从前,我看你肯定挨整。你首先得感谢的,就是你自己讲的政策英明,风气宽松!好,就此告别!〃
  厚生走出门时,大汉眼睛似看非看,只远远扬了扬小手,因为他只有一只小手得空。另一只大手紧紧抓住日本人,好像抓住了大把金钱。一旁的艺协主席狠狠地盯了厚生一眼: 等我腾出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不让你加入协会!我不准你开画展!这位贵人耳听交谈,眼睛却有空闲观看四方。他随即问了大汉一句什么,大汉朝厚生望了望,心里想道:〃这家伙,又惹是生非了。真后悔请他来!谁叫他以前帮过我的忙?〃
  大汉这么一边想着人情账,一边在算着金钱帐。厚生正想找面孔看不清楚的朋友,问一问究竟。可是一转眼,那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厚生兜了一个圈子,瞅见每一座高楼上都是大幅广告。只有它们才是这城市里俯视一切的君王。空间开阔,却叫人窒息。
  〃都是些什么人哟!这些人的家乡如果下雪,肯定不是六角形的!〃
  厚生慢慢走回家去。马路旁边的商店铺子多不胜数,而且全在活动着,吆喝着,好像火车行驶时窗外刷刷刷呼啸着飞过的景物。店铺大多摆着洋派头,吆喝着洋调子。Queen Bar(皇后酒吧)纯粹是皇家气派。进进出出的人,有没有相应的良好风度全无关系。〃多拉〃的洋文原来是tonight,京剧里唱的〃今夜晚〃,韵味无穷。取意是〃多拉〃客人么?还有一家不知什么店铺,名字居然是$$$。厚生听到了叮叮当当的一掷千金。一家咖啡馆唤做Chinese Vice(中国毒),夫子自道。唯独有那么一爿商店门户,刚刚新装饰就显得有点旧了。油漆簇新的大门门把手旁边,破碎的玻璃上歪歪斜斜贴着张字条,上写〃已坏〃二字。仔细一看,那店的门槛磨损得也够厉害的。原来是家〃男性保健品〃商店。商号〃男性保健品〃,厚生一直搞不清楚,这五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散步应该是一片闲情逸致,可老有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顽强得挥之不去。可是,厚生又讲不出所以然来……
  又是华灯初上时分了。厚生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周围的世界逐渐变了。在厚生周围行走的红男绿女,全都成了一些变形虫、变态兽。一队男男女女走过,那男的长着一颗浓密的羊头,山羊胡子还在微风中飘拂着,山羊脸面倒是自得其乐的样子,一边低下头同女伴说话。一看女的,居然是水蛇的身子,狐狸的腿脚,在扭动着腰肢,也像狐狸那么样走着小小步子,也带着狐狸的狡猾媚笑。更远些,有的人是牛头人身,有的人是人面马身,更有些整个都是野兽,却直立行走,步态俨然。当然,也有少数整个是人,但是畸形变态。一只只手出奇地大,而且作鹰爪状,活像一头头小型的抓斗,随时准备抓住想要抓的什么东西……厚生惊呼起来,惊跑起来,左奔右突,都撞到这些怪物身上。厚生恍惚到了威尼斯狂欢节,可是他并没有去过那儿。那么,这些人都是戴着假面具、假道具的了。怪物们都朝厚生咯咯地笑,有的把巨大的脸盘不管是人面或者是兽脸突地一下子嘻到厚生跟前,还对厚生做鬼脸……
  不一会,厚生定睛一看,他们却又都恢复了正常。厚生自己却变成了变形虫、变态兽。厚生的脸自己看不见,只看见脚已经变成了山羊的脚,细细的,弯曲的,到根部还带着一双蹄子。回过头去,厚生看得见背后有条小尾巴在摆动。路上的行人见怪不怪,也没有人跟厚生打招呼,只管走自己的路,卿卿我我的还是卿卿我我,打打闹闹的仍旧打打闹闹,好似这世界根本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一幕……
  世界是什么?
  对喜欢思辨的人而言是喜剧,对擅长感受的人来说是悲剧,对无知无觉的人去讲就是正剧正正好,大彻大悟,如鱼得水。
  可惜,画家凭的就是感觉。
  厚生感觉到是快到家了,周围黑压压的。借助昏黄的路灯,厚生突然看见了,一个曼妙的人影出现在篱笆旁。
  厚生远远地看着,非常好奇。
  弯着身子的,是一位身材曲线分明的姑娘,正在把剩下的菜帮子和米饭什么的拨给什么人,一边在嘟嘟哝哝地同看不清模样的对象说话。
  厚生走近了几步,想要看个究竟。
  厚生还是没有看见施舍的对象,却同那位姑娘打了一个照面,在昏黄的灯光下。
  仍旧是那个柔情曼态的影子,仍旧是那张凄凉得美丽而难忘的脸。
  厚生恍然大悟,认定她一定是一位卖菜姑娘。
  那么,她卖的菜花会是什么水色呢?厚生想道。
  也不知怎么搞的,多少年来,在冥冥之中,厚生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从那遥远的年代,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菜花一般的姑娘在等待着他……
  巴黎蒙马特
  也不知怎么搞的,多少年来,在冥冥之中,乔恒棠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从那遥远的年代,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丁香花一般的姑娘还在等待着他……
  乔恒棠考取公费留学、刚到法国时,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不久,普天欢庆的气浪还没有消散。人们心情好,做人行事就随便豁达。加上是文化大国,再加上是华都巴黎,每一条大街小巷,地下铺着的是浪漫,空气里弥漫着的也是浪漫。不过,那时的巴黎,电梯还很少。当时还看不到电梯门一打开,里面有一对男女正在拥抱接吻,火热的气流往外直冲。所以,乔恒棠一心学艺,没有什么风流逸事。有时实在寂寞苦闷,就读法国小说。他喜欢莫泊桑,像《羊脂球》《漂亮朋友》等小说里许多段落,都背得出。在苦闷中,一位法国姑娘救了他,也害了他。
  这桩浪漫起源于某一天。他到学长胡荫途家里去,在座还有几个留法的中国同学,有学画的,也有学文的、学理的、学工的和学医的。一谈,就少不了要谈到艺术、科学和爱情。在座的好些都是青梅竹马,只有乔恒棠形只影单。
  他们大部分是抗战以后公费出国的,自有一份新鲜和骄傲。来到巴黎后,大家都有个共同认识,自以为这下子投入了自由、平等、博爱三位一体的硕大女人那位玛丽安娜(Marianne,象征法国的女人)的怀抱。巴黎的游行集会多得数不清,真好像是这座华都的特色调味酱,每人都得尝尝鲜: 五一节要游行,巴士底纪念日要游行,巴黎解放日要游行,诺曼底登陆要游行……他们参加每次游行,热情高涨,兴味盎然。他们在香榭大街那家熟悉的咖啡馆门口集合,一起去寻找游行队伍,找到了就加入进去。他们兴奋地去抢夺游行标语旗帜;他们跟身旁穿灰色制服的小女工轻声讲话;他们兴高采烈地呼喊着自己也不懂的口号;他们也对路旁的法国妙龄女郎挤眉弄眼,虽然还有点陌生胆怯。他们之中,有的父辈二十多年前就来过这里,带回去的思想火种正在燃遍那块东方大地。现在,他们自己又来了。他们那些东方面孔在游行队伍里显得很突出,他们因此而觉得无比骄傲。他们毕竟是〃中、美、英、苏〃四个强大国家之首。他们就是从那里来的,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家,为了打赢一场正义之战,贡献了自己三千万儿女的英灵啊!想着,喊着,喊着,想着,游行队伍常常一直走到圣日耳曼大街,在那富人阔佬聚集居住的区域,一声解散,就向四方散去。他们都很欣赏一个心照不宣的隐喻: 壮观的游行队伍是一支箭头,直插资产者的心脏!他们这些年轻人都反对资本至上,反对剥削和压迫,崇尚精神自由,崇尚民主和进步。尽管他们的出身、思想、阅历等等并不相同。但是,虽然他们如此热烈积极,这里隐藏的一个巨大悖论他们却是搞不懂的。倡导自由、平等、博爱的法兰西把火种播撒出去了,照亮了世界的东方,那儿为争取平等自由博爱的热潮正如火如荼。可是,La Belle France(美丽的法兰西)自己却异常平静。好像一个人给邻居家放了一把燎原大火,却事不关己、冷眼旁观。大腹便便的资产者照旧居住在圣日耳曼高大昂贵的公寓里,吸着雪茄,乘着跑车,挽着情妇……
  胡荫途是一位前额亮堂、天庭饱满的俊美青年。他出身于教授家庭。父亲早年勤工俭学留法,获得国家科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在国立北京大学任教。胡荫途是二战末期来的,目前学哲学,学问修养人品都属上乘,同乔恒棠很谈得来。荫途见恒棠到巴黎已经一年多了,就问道:〃巴黎该去的那些地方都去过啦?〃
  〃差不多都去了。〃
  两个人正在谈着,进来一位个子高高、气宇轩昂的人。他一进门就大声说道:〃原来恒棠也在,喂,荫途兄,你觉得萨特这个人怎么样?〃
  〃就是那个矮个子?总是同一位比他还高的女人在一起的?〃
  〃那女的叫波伏娃。〃
  来人叫做陈廉溪,也是学艺术的,最近却也常到索尔本去听哲学课。对于他们俩所谈论的一对男女,恒棠一概不晓得,心里不觉感到自己无知。后来,当了解到萨特和波伏娃的子丑寅卯后,就更觉得自己落伍。廉溪喜欢开玩笑,进门时听到两人谈话的余音,就笑着说:〃恒棠,你说巴黎差不多的地方你都去过了?我看不见得吧。有个去处,你肯定还没有到过: 蒙马特高地!〃
  恒棠听了,就背诵似地说了一通:〃不就是蒙马特吗?我听说过,从前艺术家聚会的地方。不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艺术家就聚集到蒙巴纳斯去了……〃
  廉溪不等恒棠讲完,就抢着说道:〃不见得!不见得!你来看。〃
  他笑着随手从书架取出一本书来,翻到一页,指着下面的文字:
  蒙马特公墓是专门为艺术伟人建造的,其中包括音乐家(如裴辽士和奥芬巴赫),作家(如龚古尔、海涅和左拉)和画家(如德加)。从艺术眼光来看,公墓中有几座坟墓值得一观。
  荫途也插进来,热情地讲出了一连串名字,几乎是一部现代美术史:〃恒棠兄,德加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