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那年夏天      更新:2021-02-21 06:00      字数:4727
  “我走了。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会好过些。”康迅说到这儿停住,等着王一的反应。王一没有反应。“我等你电话。”说完他走了。
  王一也朝着自己的家走去。在康迅转身离去的刹那,王一感到强烈的孤独。她为一个事实吃惊: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信赖的朋友,跟她(他)说说这件事。从前,她遇到麻烦,总是对丈夫说。现在麻烦是丈夫带来的,又该怎么办呢?此时此刻,她感到十几年来好像一直生活在尹初石的手掌上。
  她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气味让她难过。她站在门口,她想,这气味在许多次里都让她感到温暖和欣慰,可它却是靠不住的。它只要迷惑自己,让自己看不到这个家的基石是建立在一块浮萍上。她觉得这气味和这个家一样,都在骗她。
  王一走进卧室,看着她和尹初石结婚前的合影。她看尹初石的笑脸,心中的恼怒平息一些。突然她庆幸自己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为什么不可能是尹初石心血来潮,想换一种避孕方法?也许就是这样,而因为临时出差,匆忙中忘了告诉她。
  这么想时,她好过多了,她觉得又有力气做晚饭了。
  十一
  小乔和尹初石一先一后走出了站台,尹初石并没有要求小乔与自己分开走,他知道如果这样暗示小乔,她会受伤的,但小乔也知道她这样走在前面,尹初石不会赶上来的,他正希望自己这样。
  坐在出租车里,尹初石告诉司机小乔的地址。小乔没有反对先送她,下车时,她拿着尹初石的皮包,让他上来少耽搁一会儿。尹初石只好跟着她进去。
  “你想跟我分手么?”小乔关上门马上问尹初石。
  “你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火车上你一直心神不定的。”小乔说。
  “你是说我火车上盘算怎么跟你分手?”尹初石笑了,他拥抱小乔,“不,我没想。”
  “我以为你出来跟我玩一趟,然后就打算疏远我了。”
  “我比以前更爱你了。我知道得那么清楚,我爱你,乔乔。”尹初石说着又一次拥抱她。
  “我也爱你。”小乔说完把脸仰向尹初石,“我知道你不容易,但别把我扔了。”
  “不会的,不会。”尹初石被小乔的哀怜弄得心碎,甚至闪过离婚的念头。他知道许多男人这时候总是把情人扔了,回到妻子那里,而且不管爱情在哪儿。
  “你是为表妹的事不安么?”小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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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点。”尹初石没说出他担心的事,这是他的天性,自己能承受的事情尽量不与别人分担,哪怕是爱人。
  “别担心。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不会逃跑的。我会永远跟你站在一起的。”
  “咱们都快成演电影的了。我先回去了。”尹初石抱抱小乔又放开了。
  “那么着急?”小乔有些醋意。
  “别跟没出息的女人学。”尹初石拍拍小乔的脸颊。
  “我不愿让你走。”小乔说着哭了。她像个不愿回寄宿学校的孩子,想延长团聚的快乐,尹初石心里也一阵酸楚,时间总能留下许多痕迹,他想,这几天的缠绵的确让他们难舍难分了。让他离婚,此时和让他与小乔分手,变得同样不容易。这就是时间。他又一次想到时间。
  站在家门口,尹初石没有马上敲门或是用钥匙开门。他透过楼梯走廊上的玻璃看一眼外面刚刚降临的夜色,听听周围的动静。最后他看看表,是七点一刻。难道我的平静的生活就要从这一刻起,被拦腰斩断么?想到这儿,他用力敲门,仿佛是对刚才设问否定。不,他真想大叫一声。
  没有人来为他开门。他用钥匙打开门。在惯常放留条的地方,他没看见王一的一个字。小约也不在。他想是因为自己没有通知回来的具体时间。他走进卧室,摄影包和他走时放的位置一样。他看着它,有不祥的预感,他差不多已经能够肯定,它被打开了,王一发现了一切。所以现在晚上七点多,家里空无一人便也不是偶然的女主人不在。
  尹初石打开胶卷口袋,避孕套的小盒子还在,但那个胶卷不在了。他对自己胶卷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士兵对自己子弹的熟悉。他知道不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坐在地上,笑了。这难道不可笑么?这就像一场精彩的足球比赛,开场还没到三十秒,观众还没真正睁开眼睛看呐,球已经进了。1:O!
  他没有起来,挪动一下,便靠墙坐着,一动不想动。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像一只疯狂的飞蝶,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完全乱了阵脚。他想,王一可采取的行动是什么,跟他离婚,把他从这里赶出去?最后,他发现自己并不十分了解妻子。除了王一不会去他单位闹这一点他有把握,其他的他想象不出。他也想到小乔,王一会不会找小乔谈,小乔会不会激怒王一?最后,他闭上眼睛,使劲把这些念头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他想,该怎样就怎样吧。事情已经做下了,责任自然回避不了。他看着黑暗中的空间,又想,最黑暗的时候人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他至少还可以看见黑暗本身。电话铃响的时候,他平静地拿起听筒。“喂?”他说,“出什么事了,妈?”来电话的是他妈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王一呢?”
  “王一说她今晚有事,让我接小约回来。”
  “她有什么事?”尹初石奇怪王一会在晚上有事。
  “那你该问你老婆。你把小约的胶鞋送来,她说明天有体育课。”
  “小约今晚住你那儿?”
  “小约,你爸回来了。”尹初石能通过电话听见对方。
  “爸,你回来了?”小约好像不信奶奶的话。
  “回来了。”
  “那我回家住。”
  “好吧,我去接你。”尹初石放下电话,一切预感都消失了。既然王一能把小约安排到奶奶家住,他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王一在离开康迅回家的路上,仍旧不能相信这事已经发生了,她居然投进了康迅的怀抱,尽管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脖子,她的手,都在提醒她回想他的拥抱和亲吻。她还觉得这一切难以置信。自从她的情爱意识觉醒,除了尹初石的怀抱,她还没体会过别的。她有时能够通过异性的目光明白,愿意拥抱她的不止丈夫一个人。但她从没过多想过这个。她觉得这些能这样注视她的男人是想拥抱全世界妇女的,因此觉不到特别的有针对性的危险。此外,她也感到索绕在她周围的那股拒绝丈夫以外的男人的力量不在她心里,而是在她的上空。她想也许这是老天不许的事,因此也没多想过。
  现在,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她完全乱了方寸。路过家门口时,她突然决定一个人去森林公园呆会儿。不管此时此刻家里有没有人,她都得先把事情清理出个脉络,即使是一桩罪行,她也要自己先搞清楚,该自己承担的那部分责任,尽管她还不知道这“责任”意味着什么。
  走进森林公园,王一马上感到了恐惧。她胆怯地向里面走几步,一个人也没看见,她站住,看着黑暗中连成一片的树木,终于有了勇气再向里走一段,直到发现一个椅子。她想坐会儿,她累了。她想,如果在这儿遇到危险,那一定是老天派来的使者在帮助她摆脱目前的困境。她的确迷失了方向,第一次发现面对两个男人的“幸运”差不多全是苦涩。
  她没走多远,便找到了可以坐的长椅。夜里公园里充满了天堂的气味:清新的树木的气味,好像也有星星的气味。她觉得星星的气味一定跟清冽的河水接近。她深呼吸几次,闭上眼睛,几小时前的“往事”像夜里安静的微风一样,扑面而来。王一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开始的,是什么促使它开始了呢?
  在她准备做晚饭的时候,刘老师打来电话。又是电话,王一想,电话差不多是她生活发生改变的症结。刘老师说她接到一个电话,是王一在龙城的表妹打来的。刘老师为了表现自己对王一负责任的态度,她说,她当然不会把王一的电话号码给陌生人,虽然这陌生人自称是王一的表妹。刘老师还说,这年头还有说自己是国家主席孙女的呢?!谁能相信谁啊。王一估计啰嗦的刘老师马上会提到她家的莫名其妙电话,便打断了她。于是,她从刘老师那儿得到了表妹的电话。
  王一也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个表妹应该是她只见过一面的表姨家的孩子。她马上拨通了电话,因为她想肯定是尹初石出事了,不然龙城的表妹不会突然来电话。拨电话时她的手甚至有些发抖,各式各样的意外事故像幻灯片一样从大脑的左边向右边滑过。
  赵春花抱怨表姐的电话回得这么迟。像很实在的亲属那样,她说她快要急死了,下班也没敢离开。王一要她快说发生了什么事。赵春花说她妈让她无论如何把这件事告诉王一。她说她中午回家吃饭时,她妈还真找到了表姐当年寄来的照片,要是找不到这照片,她还会像个傻瓜一样给那个“表姐”蒙在鼓里呢。
  王一听不懂赵春花说的话,她完全失去了耐心,她问表妹尹初石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有了别的女人。”赵春花气急败坏地说道,好像王一是个比她更迟钝的女人,不这么说便听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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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一甚至记不清自己是不是谢过表妹,有没有说以后再联系,请表妹来家里串门的话。她没有问尹初石什么时候回来,这一点她记得很清楚,好像尹初石不会再回家了,因为有了别的女人。她放下电话坐到沙发上,心里异常地平静,一件不清晰的事情终于从雾里清楚地显现出来,这让人痛苦。她解下围裙扔到沙发上,她想马上离开家,尽管还不知道去哪儿。
  她给婆婆打了电话,要她接小约回去,让小约在奶奶家住一晚或者两晚。然后,她呆坐着,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吴曼来了。吴曼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一看见吴曼的脸马上觉得她是个不可靠的女人,不是自己可以坦白心事的对象。她摇头,可吴曼说,“你的脸惨白。”王一记住了“惨白”这个词儿。她觉得吴曼说这个词儿的时候,她在心里怜惜自己。
  吴曼是跟她告别的,这让王一吃惊。吴曼说她要和一个男人住一段。王一问吴曼是不是这回真决定离婚了。吴曼说,她这回真决定的是暂不离婚,直到调整到最佳状态。王一问她对谁最佳。吴曼说当然是对自己。王一问是不是通过别的男人调整。吴曼说,这才是最佳方法。吴曼还说,如果你只有丈夫一个男人,便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丈夫是好还是坏。她说,这很简单,有比较才能有鉴别。王一没说什么,她在想自己的事。吴曼又说,最近她在一本书上见过一个观点,那上面说,在各种可能都被尝试过之前离婚是十分愚蠢的,她认为这观点正确。王一问吴曼,女人到了中年还需要书本上的观点指导自己的行为么?吴曼说,谈不上什么指导,她喜欢看书上符合自己愿望的观点。
  吴曼交给王一一个电话号码,她说,如果发生什么重大事情,晚上打这个电话,白天打到医院。如果一般的小事情,不必通知她。王一问她,是否真想好了。吴曼说,她得向前走,不能留在原地踏步,留在老地方的结果就是不停地跟贾山打仗。她觉得总打的结果是没动。王一问吴曼那人的职业是什么。吴曼说王一太关心职业。王一固执地坚持职业能说明很多问题。吴曼说,这个男人是个卖水泥的患者。王一又问吴曼,贾山是不是也喜欢一个人砸东西。吴曼说,也没什么还能砸出响儿的了,然后便跟王一告别。王一心里一阵难过,拦住吴曼,又一次间她是不是想好了。吴曼转身说,没什么好想的。王一发现吴曼已经泪流满面了。吴曼说,我觉得不能这么吵下去了,这不值得。
  “为爱情也不值么?”王一问。
  “为什么都不值!”吴曼说。
  吴曼离开后,王一仍处在失控的寂静中。任何一点力量都会将她推到完全不同的道路上。打来电话的却是康迅,这也许就是缘份的表现,如果是另一个人这时打电话约王一出去喝杯咖啡,她也会去的。
  在“咖啡三角”,王一和康迅面对面坐在角落的桌子前。店里的人不是很多,新来的人总可以找到空位置。在咖啡馆里飘来荡去的音乐是人们熟悉的曲子,但大部分熟悉这旋律的人叫不出它们的曲名。人们在轻柔的音乐声中,放低了交谈的音量。也许这就是情调对人的感染。
  王一很感谢康迅约她出来。她捧着咖啡杯子并不想多说什么。她又感到自己处在康迅那种让人安谧温暖的场中,刚刚来临的事情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