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笑傲网络      更新:2021-02-21 05:59      字数:4772
  只甩了甩送给溥仪让他再试一次,本来溥仪应当接过表自己放在嘴里,他不接过来坐在那里,反而仰着脸张着嘴等待。有人对他说:“你把表放在嘴里呀!”溥仪张着嘴,摆了摆手说:“我手没消毒。”意思是让护士给他放在嘴里,那位护士早就不耐烦地要走开,他急了紧拉护士的白大褂,护士甩开他的手,把温度表交给了他,快步走了。大伙看他那样都说:“你放在嘴里,快试表吧。”
  看来他反应太慢了,旁边一个人抢过温度表,硬塞在他嘴里。可是他直呆呆地坐着非常可笑,两个年轻人有意挤他,他高烧已很难受了,也不敢对年轻人表示不高兴,他右边被推,左边被挤,忽然护士从房里出来叫号:“爱新觉罗?溥仪!”他站起来答:“在!”声音很大。可是忘了口表在嘴里,咬断了的口表,满嘴里的玻璃碴子,还有水银,他狠劲向外唾,连血带碎渣子唾出来,扎破了他的嘴,因为溅了旁边年轻人一身,年轻人生气地推搡他,不许他进房里,他吓得低头一动不动,护士又出来急着叫:“爱新觉罗?溥仪!快进来,你已发高烧三十九度多了!”我向对面年轻人说:“他人很迟钝,原谅他吧!他发高烧了,让他进去先看病吧!他也怪可怜的!”
  我看完病,问大夫:“溥仪怎么样?”才知道他已经住院了。
  皇帝理发
  文化大革命了,因为造反有理,理发店的工人都去干革命造反去了。理发很难,大家都为了理不上发发愁。我看沈醉先生的头发不算长,杜聿明先生头发长得过了耳朵,杜建时先生的头发更长了些,皇帝溥仪的头发也不短,照说都该理发了。
  食堂朴师傅找我说:“新凤霞师傅,我听人们说了一件事,不知你好求不好求……”我看朴师傅那么诚恳的样子,走过来说话又退了几步,为什么事这么不好意思呢?原来是求我理发。我会用理发推子。我站起来让朴师傅先坐下,把我的搪磁缸子放在朴师傅手中说:“朴师傅,您对我这么好,也不嫌弃我是被审查的对象,您求我干什么,只要我会干,什么都可以,您是看得起我,才信任我给您理发了……”朴师傅哈哈大笑说:“如今的‘文革’把善良欺!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改日人们得胜利,凤凰是凤凰,鸡还是要变鸡!”朴师傅原是山东农民,喜欢说笑,热情待我,特别是对我们这些被审查的人很好。
  朴师傅约好明天休息半天,让我带来理发工具,为大家理发。沈醉一向是替人着想,走过来坐在朴师傅坐的方凳上说:“来吧,理发,新师傅给我先理,别担心,先拿我来练练手!常说:剃头图凉快。顶多剃个光头,没有关系。”我看沈醉先生这样大方,对我鼓励,我就放心大胆了;理了几下,推子也顺手,然后用剪刀又用梳子垫着理的,总算不错。杜聿明看沈醉的发理得不错,也坐在方凳上了,我用心稍微给他理了几下,杜聿明用小镜子照了照说:“真好,真好!理得整齐又不变形,太好了。”杜建时他讲究得很,就是不敢让我理,怕理坏了。
  轮到皇帝溥仪了,他站在那里不出声,我看他是害怕,怕让我给理发理坏了,但又不好说出来,沈醉先生笑着说:“老溥,你不理?怕理坏了?都是一把子过了的岁数,还怕老婆不喜欢?”皇帝说:“不是,不是,我怕新凤霞太累了!”皇帝说着坐在方凳子上,我替他围上那件白工作服,用左手扶住皇帝的头,右手拿着推子从下向上推,皇帝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紧张地皱着眉头,直着身子非常可笑。我刚推一下,皇帝欠身一挪,“哎,哼!”皇帝大惊小怪闹“哎,哼!”我一推,他一挪,又“哎,哼”一下。我以为皇帝是虚张声势,故意地大惊小怪,可是又很像真是被我推痛了,我看推子也没有问题,皇帝一声哼比一声大,一下下的欠身挪着,我问皇帝:“怎么了?”皇帝说:“夹头发太痛了……”我说:“真对不起!我注意一下吧!”又用手推。皇帝缩着脖子连连大声“哎哟!”连连欠身挪,忽然,“通!”不好了!皇帝从方凳上滑下来了!他傻呆呆地坐在地上。我赶紧把皇帝扶起来说:“行了,不理了。”皇帝急忙说:“今天一定要理好,新凤霞,你别急……”我说:“老溥,你别太紧张,是我这把推子夹住了你的头发。你太紧张了,应该松驰些,我也会放松一些;看你太害怕了,我也紧张了;手不准,给你推得太慢,因些老是夹你的头发,一甩推子,夹了你,你就自然叫痛。”皇帝说:“行了,你放心大胆给我理吧!”说着他又坐在方凳上。他两眼发直好像什么大祸要临头似的。我心里不紧张了,给皇帝仔仔细细用心理好了发。说:“你照照镜子吧!”我用了半天休息时间给几位先生理了发,这几位都十分感谢。朴师傅过来看看皇帝说:“还是老溥贵人相,看看理好了发多精神啊!还不谢谢理发师?”溥仪皇帝向我行礼说:“好!我年轻了十岁,下次还要请凤霞给我理发。”
  溥仪三兄弟
  皇帝溥仪和我由于在一起劳动改造,又时常编在一个组,因接触较多才认识的。他是个不会干活的人,他想到自己身世和过去,总是觉得应当好好干重新做人。他对新生活非常感激。他老说:“我这条性命是由于新神会才健康活过来的……”
  一九四九年,我在天桥小戏园子演戏,有一位观众,他是皇帝溥仪的堂哥哥叫爱新觉罗?溥光,这人是京、评戏曲界都知道的皇家人,京剧著名演员雪艳琴在“奎德社”演文明戏时,溥光就看戏捧角儿,雪艳琴在最红的时候,嫁给了溥光离开了舞台。后来她演出就以票友身份花钱演戏,解放了,她才又正式回到舞台。我在五十年代时看过她在和杜近芳、叶盛兰演的现代京戏《白毛女》中的黄母。因她在年轻时演过文明戏,演黄母很自然舒展,不僵硬造作。这时她是否还跟溥光在一起就不了解了。听内行人说,雪艳琴早已跟溥光分开了。
  爱新觉罗?溥光在天津、北京看小白玉霜的评剧,又爱上了小白玉霜,但小白玉霜觉得溥光的玩闹性格,可以跳舞玩玩,交交朋友,不多接近,没有正式嫁给他。
  溥光来后台,我认识他是跟小白玉霜一起唱戏时介绍的。那时大家都叫他:“爷……”特别是过年,溥光一定来后台看看。也是过过皇家的瘾!给大伙赏给包。我们小女孩儿都不上前。一九四九年,我在天桥唱戏,他来看过戏。但他规规矩矩坐在长条板凳上,穿得也朴素了,来后台找王度芳、杨星星几个老演员聊聊天。见着人也客气问好叫同志。大伙不叫他“爷”,叫他“先生”!他说:“最好你们叫我同志……这多么亲热呀!”大伙说:“解放了,连皇帝的哥哥也变好了。”
  溥杰先生我在文化大革命前也时常见面。他的日本夫人浩子也接触过,他们夫妇热情谦恭有礼。有文化大革命后也见过。后来还有机会和溥杰在一起开会见面。溥杰先生在大谈他的宫中历史,也从不和别人这说事。经常有人求他写字,老人是有求必应。热情地说,我现在能做点群众喜欢的事也是最大的安慰。三位皇家人也变得群众化了。现在溥杰先生已八十多高龄了,身体还很健康,妻子去世,女儿在日本,老人住在北京,他爱说:“我很幸福……”
  溥仪唱样板戏(1)
  劳改队的人早晨上班,为了节省时间,各自带早点来,每人都有一个搪磁缸子,冲好茶,拿出带的馒头、烙饼、花卷、面包,糕点等现成食物,赶着吃了好劳动。
  大夥都是集体活动,干活学习、吃饭、休息都是在一起,因此也随时都可看到每人行动。大夥都带早点,只有一个人总是不带,因买早点迟到挨批是经常的,他就是末代皇帝溥仪。他动作慢反应迟钝,讲话又不清。大夥问他:“老爱,你为什么不带早点来呢?”他吞吞吐吐的说:“我是想带早点来,可是我家里的不同意。她一甩手,我就不好再要带早点了,免得惹她生气。”溥仪面无表情的干喝水,时常不吃早点,干活没有力气,看他那副可怜相,才知道他在家庭的地位,连带早点的自由都没有。
  大唱样板戏年代,上班、工作、学习前都要全体唱样板戏,我们这个组老年人不少,不会唱就张着嘴,作样子跟着哼哼也不能不唱。可是唯独溥仪总是傻乎乎的愣在那里直着眼睛发呆。监督劳动的看管人看不见不理睬他,可以混得过去,可是就有爱找事的,故意找他的麻烦,一次把他叫出来问:“皇帝你出来!”溥仪吓得像一根直棍似的站出来,两眼失神,眼镜滑到鼻尖也不敢推一下,一声不响的听着。监督人问:“溥仪,你唱的是什么?”溥仪结结巴巴的说:“《红灯记、李玉和》”看管人嘻嘻哈哈的用手推着溥仪说:“好,还不错啊!你还知道是《红灯记、李玉和》!什么词?”本来李玉和的词是:“提蓝小麦拾煤渣,挑水劈柴都靠她,……”可是溥仪说:“提着白菜要回家,七叉八叉哗啦啦。”看管人手里提着皮带上去猛抽了一下,打得溥仪直哆嗦。看管人说:“你这是反动。什么七叉八叉哗啦啦?非给我唱好!”傅仪哆哆嗦嗦的说:“我学,我学,我是真不会呀!”“不行!你不知道人人唱样板戏,人人革命吗?”监督人狠狠的说。溥仪拼命行礼说:“我有罪,我有罪,我一定好好学唱样板戏。”
  这天干活是团煤球,和煤泥是用三分之二煤面子,加入三分之一黄土,煤球团出来不会散。我们都蹲在地上团煤球,溥仪边团煤球边用手推眼镜,这时监督人来了,大声叫:“溥仪!你出来!”溥仪浑身发抖站起来了,大家害怕的相互递眼色不敢说话。溥仪又要倒霉了!
  监督人却和气地对溥仪说话,他是在开心解闷呐:“皇帝,你单独给我好好唱一段样板戏,这叫单出头,独脚戏!”傅仪满脸愁苦,脸上皱纹都挤在一起了,站在那里直搓手。我们都低下头装作干活没看见,都盼望让溥仪顺利过了这一唱样板戏的关。监督人非叫他唱,手里提着皮带也实在吓人!可是没想到溥仪放开了破锣嗓子真唱起来了,一连串哇哇的怪声无字大唱,太难听了!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和文字来形容。他越严肃认真,我们听了越可笑但不敢笑,把嘴唇都咬疼了。开始监督人也绷着脸,装着严肃的听着,忽然监督人大笑,笑的双手捂住肚子。我们看见监督人笑了,大家也笑出了声,大夥笑成一团。只有溥仪不笑,更认真放开嗓子唱个不休。临督人说:“行了!别唱了!”再看看溥仪两手不住的向脸上擦汗,摸了一脸煤灰,更叫人看了可笑!煤面子摸进嘴里,拼命啐。溥仪唱样板戏的形象我今生今世忘不了。
  电台播放样板戏,台上唱样板戏,报上宣传样板戏,全国只有八种样板戏,要说样板戏的质量还过得去,也真有好演员,又有新创造。但观众听烦了,听腻了,一听就有气,再也没人看了,电台一广播,人们就赶快关机器。
  样板戏不上座,没人看,发票叫人去看也没人去。发票给家属看说没车钱,公家发车拉人去看。看戏算上班,不扣工资,也没有人去看。发票给我们劳改队看,不去就不行。看戏算政治学习,回来讨论。看样板戏成了惩罚的手段。
  溥仪拿着样板戏票好像千斤沉,说:“我看一回样板戏,我家里的跟我吵一顿,这可太为难我了。”
  溥仪唱样板戏(2)
  那时又印了许多样板书,可是卖不出去,监督我们的人,就让我们劳改队的人买。监督人手里拿着个登记本、笔,问溥仪:“你买几本?这可是革命样板戏书哇!有剧本,有曲谱,看看,还有剧照,精装本啊!处理了,减价一半了,皇帝说话呀!”溥仪翻着眼看着监督人不开口,监督人发火了:“买几本?这可是学习样板戏的好机会呀!你买回去跟娘娘在一块学唱样板戏,多来劲啊!几本?快!”溥仪结结巴巴慢条斯理的说:“一本”。监督人听了大声:“啊!怎么着?一本?十本!”溥仪失声:“不行啊!”他哭丧着脸抱着头哀求说:“您可别写,您可别写啊……”监督人把笔、本向义面前一摔:“说,皇帝!你说买几本?反正你得买!”说完双手叉腰满脸怒气。我看样不好办,要是再僵持下去,我们又要看着倒霉了。我对溥仪说:“这样吧,你也跟我们一样买两本吧。”监督人拿起笔写上了,他转身对我们说:“好了,八种样板戏,每种两本,共十六本,准备钱吧!”说完就走了,我们都愣了,我劝溥仪说:“买吧,这书卖不出去,就得卖给咱,虽说是卖,谁也不敢不买,我们都是每月发工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