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作者:冰点沸点      更新:2021-02-21 05:55      字数:4739
  再次见到骆家谦是半个月后,我爸爸的55岁生日。我爸说,六十大寿之前的不大不小的生日,摆几围吧,证明我宝刀还未老。我的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略有点瘸,寿星翁亲自来接的我。我是觉得爸爸越来越从心所欲不再小意,很神奇的,越这样,继母脸上的淡淡矜持神情就越少,反而多了些人气。
  亲朋好友摆了三四桌,骆家父母还没有离开,和骆家谦围坐在同—桌,我姑姑的两个女儿最近过来工作,也坐在这—桌。我客气地和所有入打招呼、说话,心不在焉地吃东西。
  我只在小时候住奶奶家时和姑姑的女儿一起玩过,因为路远,后来没有再联系,而在奶奶家的经历也实在不是很愉快,外加我实在没心情,所以和她们也没什么好谈的,她们倒是和阮解语说得上话,时时去和骆家嫌兜搭。大人和大人说话,小辈和小辈聊天,饭桌上的气氛也十分融洽。
  阮解语特别活泼,看向我的眼神十分解气似的。我置之一笑。
  大概见我一直不说话,我其中一个表妹就问我的脚是怎么回事,我打起精神,笑嘻嘻地说:“有一天我路过—条小巷,碰到几条狗,小时候我爸教过我碰到狗不能跑,不然一定被咬,所以我就慢慢地打算走掉喽,结果有条野狗突然冲过来,我吓得摔了一跤,就把脚给扭了。还好它们没有咬我。”
  骆母皱了眉头:“就有那些人家,养狗养一半又抛弃,所以会有这么多野狗。”我的表妹们也吼吼喳喳地说:“是啊是啊,前几天我们也碰到过。”
  爸爸之前问我,我只说摔了一跤,这一听,就担心地说:“还好你没跑,不然会被咬。”
  我摊摊手:“是啊,要打好多针,狂犬病针贵得离谱,那我不但脚疼心就更疼了,我赚得又不多,说不得又要来跟你讨钱。”
  他们都笑起来。
  我也笑,忽然间伤脚就被重重地踢了一下,剧痛。我咬住牙,只觉得痛得想吐,额头有细汗泱出来。
  我抬眼看了一眼阮解语,她恨恨地看着我。
  满桌的人都在笑着说话,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低下头不再抬头,专心对付面前的菜。
  忽然就觉得很无聊,想起很早之前,我和爸爸、继母、阮解语吃饭,讹了江潮一顿饭钱,大家笑得很乐,那时候的阮解语娇美温婉,还冲我挤眼睛会意地笑。
  她还帮我找张明远做家教。虽然现在知道她是为了找机会和张明远接近,但终归在帮我忙。
  是从我安排了舒卡和张明远的约会开始的。虽然我不认为是自己破坏了阮解语的爱情,我自问也从来没有存报复的心思,可是,终究是我破坏了表面的平和。
  我怔怔地想着。
  桌面上开始敬酒。
  我抬起头,看着阮解语,她警惕地看过来,我笑笑举起酒杯,认真地说:“阮解语,我想我还是需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一杯喝尽,不等她反应过来,我转向爸爸:“爸,生日快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最重要的是接下去的日子和阿姨天天健康快乐!阿姨,谢谢你这些年照顾爸爸,我祝你们白头到老。”
  继母呆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太相信地看着我,我对着她微笑,爸爸开心地叫她喝酒,我没有看其他任何人的反应,只高兴地望着爸爸,爸爸是那么开心。
  在这一刻,我知道,我终于不再纠结往事。我真心真意地愿意他们白头到老,就像我真心真意地愿意江叔和妈妈白头到老。
  谁负了谁,谁害了谁,虽然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以后的生活。
  我也客气地敬了骆家谦父母,和骆家谦、表妹们碰了碰杯,骆家谦很沉默,我也不想和他说什么话。
  走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喝了酒,纷纷叫了出租车。我和爸爸、继母、阮解语坐了同一辆出租车,爸爸扶我进车,我无意中回头,看到骆家谦站在台阶上,目光不知望向哪里,身后默默地站着唐珞珈。
  四十二
  我开始看一些西方的经济学书籍,那些书以前在大学里学过,只死记硬背拿到学分就算,现在有些看起来却十分有兴味,结合了工厂里的实际,看书里的案例,再看以前觉得讨厌的会计,就像提升了视角,完全不像从前那样只执着于细节和核算,反而觉出很多意思来。
  我加入了大学群,找到了以前的大学老师,向他们求教。很幸运,有两个教西方经济学的老师居然还记得我,很热情地向我推荐了几本书。我知道他们其实都很忙,不敢打扰得久,他们倒很和气,给了电话号码和email,笑呵呵地说:“很欢迎以前的学生回炉。”
  我那个汗颜,讪笑着下了线。
  第二天曹圣来接我的时候就直接听我的去了书店,看到我新买的书,很是吃惊,我说:“我前阵子重新看了大学里的书,然后大学老师推荐我看这个。”
  他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所以说,我没有请错人啊。”
  应用到实际上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厂里有些问题我开始能够及时从宏观角度观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我很感兴趣,慢慢的,我时常就着工厂的实际情况向老师讨教,老师对我们工厂的情况也有兴趣,过来了几次做实地调研,提出了好几个专业的建议,还教我做详细分析,站在宏观角度和微观角度的不同理解。
  我做出的成本经济分析让老师很满意,指出了几个缺陷之后,对我说:“要是你有兴趣的话,回来读研究生吧。‘’我吓了好大一跳:”我可以不读研究生然后继续讨教吗?“他们哈哈大笑,我坦白说:”我最怕看单调的理论,当然现在我也知道其实理论是很有用的,但是目前我还是喜欢通过实例来接触它们。“他们点头,然后说了一句:”女孩子在经济理论方面是要差我笑眯眯:“脑部回路不太一样嘛。”其中李教授就笑你猜我为什么记得你?你这个同学,成绩—般,但脾气又好,说话又风趣,班上讨论的时候就你特别会让大家笑。会让人笑的女孩子很难得啊。“注册会计师的考试其实更侧重的也是管理和控制方面,所以这次的准备就和上次完全不一样,我很认真地投入学习。
  时间慢慢地却充实地过去。
  有一天舒卡对我说:“海宁,骆家谦回美国去了。”
  我怔了一怔,“哦”了一声。她看着我你们真的……就这样算了?“我没有回答,集中精神看手上的书,书上的字却再也进不了脑子。骆家谦回美国去了。
  骆家谦回美国去了。
  他说,他为了他自己回来,因为他想清楚了要回来找我。
  他终于回美国去了。我的心里有钝裂的疼痛,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我看向书桌旁那个漂亮的百合花花瓶,看着桌角那个声控小音响,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舒卡坐在床边,手肘支在书桌上,托着下巴也看着那个花瓶‘说海'你还是挺挂念他的,对吧?“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我变得心平气和,我把书推开,想了一会儿才把骆家谦父母私下的话讲给舒卡听,还有继母和阮解语的态度,然后我说”舒卡,你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听到他父母私下说的话,我根本看不出来他父母真正的想法,他们那么客气优雅温和,我简直就要认为他们真的很喜欢我了。
  〃还有阮解语,她当时那么做,我真不知说什么好,真难堪。可是骆家谦当着我面是一个态度,等我离开他又是另一个态度,居然安抚她说替我向她道歉。我知道他想让整个场面受到控制,可是我觉得他们一家人做事都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味道,很固执地维护着可笑的事情,他认为是保护,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保护是对别人的伤害。他甚至,可以为了……“那一下失控的推搡我知道并非骆家谦的本意,可是他对家人这样的保护态度才真让我退避三舍。
  舒卡说:“海宁,你对骆家谦的家人完全没有好感。”
  我抬头,说:“是。他的父母,说希望骆家谦娶一个健康、完整家庭的女孩子,说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上会有缺陷。可是他们竟然不记得他们的好妹妹才是始作俑者!”我越说越激愤,“我和江潮曾在一起居然变成他们眼里的污点!还有他姑姑、他表妹,一边说希望我给骆家谦一个机会,一边拼命要把他和唐珞珈凑作堆。这世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家人?!”
  我狠狠地把靠垫扔在地上。
  舒卡沉默,轻声说:“可是骆家谦是骆家谦。,,我摇头:”舒卡,骆家谦不仅仅是骆家谦。“我茫然地看着窗外,月亮很圆,我喃喃说:”舒卡,为什么骆家谦要回来呢,为什么我竟然会动心呢?这是找的报应吧,要是我能够坚持,要是我对爱情足够专一,要是……“要是那样,要是那样,多好。
  舒卡盯着我,忽然说:“还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江潮对不对?”
  我怔证地望着她,这是我心底深处的想法,舒卡到底是舒卡。她叹了口气:“只怕骆家谦也是这样想的,他会觉得你想回到江潮身边。”
  我笑了:“你觉得我会?”
  她摇头:“我觉得你是对江潮歉疚,对自己失望,你心里……也许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如果你真想回去,不会找借口,特别是这种借口。”
  舒卡啊,我这一生有你是闺蜜,幸何如之。
  我掩着脸:“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年多来我变了很多?从前我真的不在乎父母啊、继父继母这些破事,最多就是不大喜欢继母,客客气气而已。那时候的开心是真的开心,笑也是真的笑。那时候我觉得我很幸运,我最大的希望是父母能够健康开心,这样我就也可以放心地开心。”
  “可是舒卡,这一年多,先是和江潮,后来和骆家谦,不知怎么的,很多陈年往事都跑出来,很多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被搅到了浮面,很多奇怪的情绪都冒出来,包括怨恨、委屈、愤怒。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想的这么无所谓,以前大家都说我是可爱的、大方的、爱笑爱闹的辛海宁,可是现在我变得小气、计较、委屈、自卑,变得这么讨厌。我怎么能变得这么讨厌啊?”
  舒卡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很温柔:“胡说,你一向都是大方可爱的辛海宁,恋爱的人本来就会变得小心眼,你们的关系又复杂,这不是很正常吗?相信我,没有人会比你处理得更好了。”
  这么违心的话,我倒又忍不住笑出来。她有些悻悻然:“好吧,其实你可以处理碍更好,但是,谁都有情绪呗,都这么冷静理智,那才可怕呢。”
  亲爱的舒卡啊。
  我看着她,转了话题,半羡慕半认真地说:“舒卡,你就是个幸运儿,不过,这才值得你呢。”
  她配合我,弯着嘴角,笑容明媚秀美:“我也觉得是。我以为书香世家比较难缠,没想到张明远和他父母的性格这么可爱。”她看着我,“海宁,我明白你的想法,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很渴望能够得到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家里的人都真心喜欢疼爱自己。我明白的。”
  她的声音很低,充满了感慨。我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沉默了很久。
  骆家谦一直没有回来。
  我想他是不会回来了。
  我看书的间隙会偶尔发一会儿呆,心像被一根细线紧紧系住,有点喘不过气来的伤痛。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态,明明觉得他不是良配,明明对他家人的态度感到难过愤恨,明明不愿意为了迁就他低声下气,明明是我自己不要理他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忙碌和心事重重中,天气渐渐凉下来,跟着凉下来的是工厂的生产。
  好像一夜之间经济危机的威力就席卷本地。做出口的企业首当其冲。江潮他们找回来的订单好多以各种方式被取消,以前很好商量的辅料问题被毫不犹豫地拒绝,工厂机器原先需要加班插空档的现象消失了,幸好机器停工并不算多,只把外包收回来,看了上去也是一派繁忙。
  曹圣说其实早两个月就有些苗头,所以江潮他们抢订单抢得很厉害,就是为了弥补现在的损失。但照这样下去,明年的局势也不是很乐观。曹圣年中力排众议贷款购进的生产线目前还在生产,没造成影响,但是贷款还是开始有了阴影。
  但是除了了解情况的人,其余同事并没有太大感觉,工厂的气氛还是很好。只是去了公司,就要明显一些。最起码做跟单的人空闲了很多。
  我送完东西去颜尉那里坐了坐,她倒是笑:不要紧,大不了不赚,撑过这一阵再说,说不定空下来我正好生个孩子玩玩。我被她逗笑,很钦佩她,经过大风大雨的人到底不一样。
  她又调笑我:“听说你今年报了注会?啧啧,天都帮你,刚好又有空可以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