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冰点沸点      更新:2021-02-21 05:55      字数:4750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和江潮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曾如此安静,我的心里只觉得伤心,漫天遍地的伤心,伤心到觉得一切都是灰暗的、凄凉的。
  我抬起眼看着江潮。
  他也刚好微微侧过头来看我,眼神复杂中仍带着一片温柔,那温柔里有微微的茫然和脆弱。
  我的眼泪没有预警地落下来。我说江潮,你哭吧。你哭好不好?
  你不要这个样子。
  过了很久,江潮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来:“别担心,我只是在想一些事,和我妈。”
  这是我永远无法解劝的事,是我永远不能触及的话题。所以我根本不是来劝他的,我只是,我只是放不下心,虽然我那么害怕看到他难过伤心的样子。江潮在我的面前,永远都不曾伤心难过。
  我擦干了泪,看到江潮拿了杯子慢慢喝茶,放下杯子的手不知为,么,看上去如此寂寞孤单。我忍不住伸手握住,他没有抽出手,只用另只手拍了拍我:“海宁,我没事。你总得让我有点时间伤心。”他长叹了口气:“海宁,我从此,再也没有妈妈了。”
  我抬头,看到他憔悴地对着我微微笑,无比苍凉。
  我轻声说:“江潮,你不想说话,就不要说,你不想笑,就别笑,你别把I 我当成要应酬的人,我不是,我是海宁。”
  他不再说话。
  那几天,除了上班,我一直陪着江潮。一下班,我就去买菜,然后到江潮家做菜,做好了和他一起吃饭,吃完了,我看书,他进书房做事。偶尔会闲聊,说些公司里工厂里的事,也会讲些小时候的事。我并没有出进百宝逗他开心,但是他的情绪看得出来越来越平稳。
  江潮的自制能力到底还是很强,过了两天就基本恢复旧观,他叫我不用天天过去陪他。我沉默,他于是也只好由得我。
  隔天晚上我在做菜的是很听到门铃响,江潮走去开了门,油烟机响,我只听到有人说话,等我把做好的菜端出去时,看到姚紫坐在沙发里,正激动地和江潮说着什么。
  然后他看到我,愕然住嘴。
  我把菜放到桌上,江潮站起来,很温和地说:“小紫,你吃过饭了没有?要不要在这里吃?”他边说边走进厨房帮我端菜。
  姚紫仍然看着我,严重渐渐流露出极强烈的愤恨和不屑,我没有说话,也转身进了厨房拿碗筷。等我们两个走出厨房时,姚紫面上已一派平静,她淡淡地说:“不用了,我跟爸妈说好了回家吃。”
  江潮并没有继续留她,送她进了电梯就回来了。
  我们都没有再提起她。吃晚饭,因为说好了第二天我不再过来了,我一边给他冲茶,一边就说:“那你一定要记得吃饭,要记得去你外公家,电话我会打给你的,你就不用记着了。”
  他露出一个笑容:“海宁,你真像一个小妈妈。”然后他的笑顿了一顿。
  小时候我们和好之后,有一阵子我很絮叨,因为他总是丢三落四,他就假装不耐烦地戏X我:辛海宁,你小小年纪就活像个小妈妈,会未老先衰的知不知道?
  我看着他顿住的笑容,想起小时候,百感交集。
  两人沉默了一会,我看到茶几上姚紫留下的袋子,顺便把它放到一边。江潮拿起来,从里面拿出几本书,说:“这两天我回家去收拾了我妈的东西,一些有纪念意义的都拿过来了,这几本书,是我妈以前妈给我爸的,姚紫借去看忘了还,她给我送过来。”
  那是一套《平凡的世界》。
  我知道这套书,我爸也有一套,是1986年第一版的,他告诉我这套书当年非常流行。江潮手上这一套和我爸的一摸一样。
  他翻开扉页,那扉页上写着江叔的名字和他妈妈的赠语。他有些留恋地抚摸着字迹。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就问:“江潮,你恨我妈吗?”
  这问题在我心里盘旋过很久。
  江潮有些发怔,他看了看我,把手上的书放到一边,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从前,是有点恨的,可是我也恨我妈,小时候,总是不能明白,我应该怎么做。恨爸爸?恨妈妈?恨阿姨?我不能确定。哪个立场都好像不对,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从未见过江潮有这样的表情,那样茫然,那样无助,仿佛少年时彷徨和不解又回到现在。
  他双手互握,说的很慢很慢:“恨爸爸吗?我早就知道他是为了我暂时不离婚,说是要等到我高中毕业。恨妈妈吗?她从来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只懂得要更多更好,要认人都听她的,按她的意愿生活。恨阿姨吗?她原本只是一个和爸爸谈得来的同事,是妈妈疑心生暗鬼害的她身败名裂。”
  “不恨爸爸吗?为什么不再等等,偏偏要在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时非要离开,让妈妈在怨恨中不能解脱。不恨妈妈吗?她为什么不到了爸爸又不懂得珍惜,只会吵架埋怨只会得陇望蜀逼得爸爸生了离心。不恨阿姨吗?她为什么最后还是做了第三者?”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有泪,却含着微笑:“那个时候我对你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可是海宁你啊,你总是妆模作样想尽办法让大家笑。你”
  从来不埋怨,就算生气了也只是几秒钟就转回头,转着眼珠整蛊我,阿姨虽然淡淡的,可是一来她对你也一样淡淡,二来所有的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关怀备至。每天大家一起吃饭、说笑,我总是错觉这才是我的家,我从小到大一直向往有的家,而不是永远都是吵着架冷着锅的家,或者只有我和我爸吃饭的家。
  “可是我心里又歉疚不安,这不是我的家,我妈妈一个人在外公外婆那里生活,我怎么能安心地这样生活?我怎么能因为一点点好处就背叛我妈妈?”
  我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少年,叛逆着,愤怒着,却善良着,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时候江潮并不阳光,从来不表达心里的想法,他的挣扎谁也看不出来。我看着他,眼泪涌上来。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多少年的话一径地说出来:“我慢慢地长大,外公和颜尉的劝导,还有你,让我也安宁下来,我知道了自己应该成为怎样的人,应该怎样做。我感激阿姨给了爸爸幸福安宁的晚年生活,因为我知道我妈妈永远给不了。可是那是我妈,是从小疼爱我的妈妈,自始至终,在这场婚姻中,她失败,她也受到了伤害。既然我不能也无法评判长辈们,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照顾她,和她生活在…起,江潮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她一直在恨,一直不原谅,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生活得下去。我有时候会想,也许她这样离去,对她是种解脱。可是……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宁愿她一直恨着活下去,我想她活下去。”他终于低下头无声地哭,双手蒙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来、流下来。
  我看着他那不可遏制的泪,眼泪疯狂涌出来。
  江潮,江潮,江潮。
  四十
  夏末的时候,骆家谦升任设计所副所长,副所长的职位并不止他一个,可是也开始多了些应酬。我原先觉得他这种闷人怎么会应酬呢,舒卡却说,别小瞧人,挺有模有样的,很帅很型呢,偶尔也挺会讲冷笑话的。
  我不以为意。
  舒卡补一句:“追他的女孩子还挺多的。”
  我翻她一个白眼:“你想说什么?”
  她倒笑:“我有什么可说的,你是他的降头,你说东他哪敢往西呢?这不是因为你挺有黄蓉风格嘛,越多喜欢你男朋友,你倒是越得意的。”
  我大点头:“他那点闷劲和郭劲倒真有得一拼。”
  舒卡大笑:“你还真有脸当自己是黄蓉。啊哈哈哈…………”
  我恼羞成怒,扑上去和她掐成一堆。
  骆家谦进来的时候我还扑在舒卡身上,他笑着看我们闹,插了句嘴:“怎么也不关门?”
  我瞪他一眼:“张明远下去倒拉圾了!”反应过来,“他这垃圾倒得也太远了吧?别是跟哪个妹妹看对眼了聊着呢吧?”我记得一楼新搬来两女孩,一个青春美一个气质美,可养眼了,还热情!“舒卡笑得弯下腰:”你……你就算替骆家谦报仇也别这么明显好不好?“我嗤之以鼻,骆家谦却在一旁笑得开心。
  傻不拉叽的。
  结果这个傻不拉叽的人带给我一个震惊的消息。
  他父母要回来了。据说还要见我。骆家谦的父母?我瞠目结舌,他父母不是在遥远的天边吗?怎么忽然回来了?我模糊地记得从前都是假期里骆家谦去国外团聚,他父母也回来过两三次,但那时候他们回来是和我完全无关的事情,我—次也没有见过他们。
  可是现在我看着骆家谦,知道这一次和我绝对有关。
  他有点小心翼翼:“你就当作,只是普通的长辈好了。”
  我好奇,问不然呢?他们难道不是普通人吗?“骆家谦一愕,我斜眼笑嘻嘻看他耍你啦。”他啼笑皆非辛海宁!“我笑眯眯应他嗳!”他摇摇头,不理我张明远和舒卡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我们耍花枪。
  我冲他们做了个鬼脸,想了一下,又说:“喂,骆家谦,我要是不紧张的话,是不是要装一下紧张的样子?不然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重视呢?”
  舒卡扑味笑出声来,骆家谦则瞪着我,我点点头再瞪大一点呀,哎,胳家谦,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平时看上去就根本不大,不过这么一瞪真是又大又更好看哎。“我伸手指去撑他的上下眼皮。
  他打掉我的手,我继续伸手过去,他抓住我的手,又气又笑:“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皮实呢?”
  我斜视他:“你没发现的还多着呢。”
  他笑,眼睛里全是幸福。
  那两个看戏的已经笑成一团,好吧,鉴于我们俩也经常当观众看戏看得不亦乐乎,我幼地对着他们欠身谢礼。
  其实我是紧张的。
  我说过我从小到大就希望我重视的人喜欢我,如果不,就会很难过。
  我那夭换了很多套衣服都觉得不好,差点拉了舒卡出去买新衣服,直到舒卡耐心地帮我挑了好几遍,才勉强觉得可以。
  是…件淡粉色小圆领镂空针织衫,深蓝七分牛仔裤,裤脚卷起窄窄很简单,但清爽大方带点娇柔。
  舒卡笑话我:你和骆家谦出去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打扮。“我叹口气你觉得我打扮有用吗?和他在—起啊,就根本只需要干净简单就好,她笑得打跌,同情地说:”帅哥虽然养眼,但也够打击人的是吧。“我冷冷一挥手笑什么?我有内在美,不需要那些浮面的东西,你知道什么叫红粉骷髅不?”安排的是晚饭,我穿戴好,一边看电视一边等骆家谦来接我。舒卡笑嘻嘻的和张明远去约会了。
  看了一会儿就听到手机响,我打开包拿出手机,是阮解语。我很意外,她怎么会打电话给我?难道是爸爸……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手机那边好像有人在说话,是我不认得的声音。我也没细听他们在讲什么,喂了几声,却没有人回答我,又喂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回答,我想了—下,很有可能是无意中误按了号码吧?以前也碰到过这种情况,是舒卡把我的号码设成快捷键,然后不小心按到,就把电话拨给了我。
  可是阮解语有可能把我的号码设成快捷键吗?我摇摇头,又喂了几几声,然后打算挂了。
  那边的说话声却清晰起来,我听到一个优雅的女声说……说到这里,说实话,我—点也不赞同家谦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那个女孩子家世这么复杂,不单是在单亲家庭长大,母亲还曾经自杀。父母都这样。我又听你妹妹说她之前和她继父的儿子谈过恋爱,纠缠不清,真是一团乱账。“我怔怔地听着,一手拿着手机,根本忘了挂掉它。
  过了一会儿,一个沉稳的男声叹了口气:“不止你,我也不赞同。”
  女声无奈地说:“真不知道家谦是怎么想的,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上绝对是会有缺陷的。我只是希望家谦能够娶一个健康、完整家庭的女孩子,可是这孩子……”
  男子说:“你别当着家谦的面说这些,他从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有自己的主见。说起来也怪我,当初小美再婚的时候就应该把家谦送到我妈那里,可是那时候我妈身体也不太好,家谦又说在那里习惯了。唉”
  女子不语,过了一阵子才说:“谁能知道。看看再说吧,到时候再好好劝劝家谦。”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珞珈?那个女孩子,真叫人满意。又优秀又上进又和家谦志同道合,长得还漂亮。我记得前两年见到她的时候,她和家谦也很恩爱,怎么一转眼……”她又叹了口气,十分遗憾。
  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挂断了。
  我慢慢把举着手机的手放到膝盖上,垂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