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5 节
作者:你妹找1      更新:2021-02-21 05:52      字数:4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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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为那次战伤,于畔虽然捡了一条命,但一直处于半休状态。他成婚很晚,爱人又在小凯平出生几个月就去世了。当时岳贞黎是这个城市里的重要首长,工作任务繁重,一有时间却要守在于畔身边。老战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已经说不出话的于畔把凯平的小手牵住,塞到了岳贞黎的大手里。岳贞黎哭着说:“你放心,这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老岳说到做到,他对凯平好极了。他们没有生育,两口子把这个孩子当成了心头肉。他们怎样呵护疼爱这个孩子,在整个橡树路上都有名。大家都记得凯平七八岁了,老岳出门时还要把他扛在肩上……”
  “为什么父子俩现在闹这么僵?代沟?”
  “也许是吧。不管男孩还是女孩,一到了快结婚的年龄就开始出问题,家长伤心啊……”
  我听着,不由得泛起一个疑问:这大概也包括你自己的女儿吧?因为我很容易想起自己与梅子初恋时的那场波澜。在这儿,橡树路,现代权贵的汇集之地,我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劲头追着梅子,现在看是多么冒失!由自己再想到凯平,他引起的诸多懊恼倒有可能是逆向的——比如一览众山小的孤傲?门第差异?还有恣意纵情或桀骜不驯?凭感觉他可能不会是个浪荡子,而只是过分的矜持和挑剔……在岳母停息的一段时间里,我赞叹一句:“多么英俊的小伙子啊!不知会有多少姑娘喜欢他呢……”
  “是啊,太英俊了——无论男女,只要是长得太出眼了,就会格外招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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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的不说,单说橡树路上吧,就有多少水光溜滑的好姑娘啊!凯平入伍以后又遇到多少女兵——干文艺的坐科室的,什么样的没有,真是百里挑一!有一回,那还是老岳老伴去世前的事,她领来一个穿军装的小姑娘到我们家玩,我一下就明白是做母亲的相中了。那女孩啊,脸儿真像桃花似的,大眼一忽闪一忽闪,还会写诗呢。原来是个文艺兵。再问一下家庭,是某军分区司令员的孩子。女孩怎么看怎么像画上走下来的,不要说凯平妈了,就是我看了都挪不开眼。我心里想这年头俊俏姑娘再多,这么好看的也不多见吧,就让他们家遇上了,凯平真是有福!当然他也是万里挑一的男孩子,无论从模样还是其他方面。有一天我在街上遇见了他,乍一看穿了军装的小伙子差点没认出来,真是帅气啊!我就想,那个姑娘和他真是太般配了,怎么看都是一对儿。谁知道长辈人的心思就是这么不靠谱,后来问了串门的老岳,他脸沉着,说哪里啊,这小崽子眼都不瞧人家一下!还有一个机关上的女科员,也是出了名的美女,是千人想万人追的姑娘,人家也在千方百计接近他,他同样和人家疏远……他妈去世前和我拉呱儿,最操心的就是儿子的婚事,说自己最想望的一件事,就是合眼前能看见儿子领回一个媳妇。老岳性格粗一些,说到儿子就没好声气,可笑的是有一次听信了一位刚从国外回来的医生,人家一说又想到别处去了。原来那人知道凯平总是躲着漂亮姑娘,就说‘要从生理上查一查才行’,结果老岳真的让这位医生那么办了——那人找到凯平,没有一会儿两人就吵起来了,凯平最后差点没给那个医生一个耳光……自从出了这事儿以后,父子两人的关系也就恶化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无边的游荡(29)
  我听着,心里滋生出一种幽默感。我在想那位医生是怎样在凯平面前表述的,越发觉得有趣。
  “凯平是一个优秀的飞行员,后来又当了副大队长,这些都该让岳贞黎高兴才是。可就因为婚姻问题处理不好,让老岳很生气。有时候我们觉得老岳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想得太多,操心太过,没有这个必要——我和你爸都这样认为。有一次老岳又为这个唉声叹气,我就劝起他来。我的意思是这种事勉强不得,下一代一旦打定主意也就麻烦,我还给他举了例子……嗯,反正想让他放平和一些。可能是人在更年期容易发火,脾气大得吓人。没办法,权高位重了一辈子,说一不二惯了。谁知道我这次把他给惹着了,他拍起了桌子,把我也吓了一跳。他呼呼喘,脸涨得通红,末了才告诉了我一个实情……老天,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老岳如果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他是一个劲儿忍住了,最后憋在心里受不了,这才说出来——原来凯平一直恋着家里的保姆!你想想,难怪老岳发那么大的火呢!我问他这事有多久了,老岳说准确时间他也不清楚,只是这两年才发现的。我问那个保姆愿意吗?他说她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好在她懂得这是‘纪律’,也没有走多么远——‘她不敢’,他说。我想了想,当时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话一出口又后悔了——我建议他把那个保姆辞掉得了,免得惹出更大麻烦。谁知老岳叹气摇头,说好生生的一个女孩儿家,人家一点错都没有,怎么好就这么辞了呢?他不同意。他说这事说到底一点都不怨这个女孩子,是自己儿子混蛋——‘这是个混蛋家伙!如果是亲生的,我会毙了他!’老岳的火气真是大啊。他走了我想,老一辈为儿女的事真是操碎了心。不过说实话,老岳快气疯了……”
  “那个保姆一定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要不凯平不会看上的。您见过?”
  “怎么没见呢。是漂亮——那还用说!她叫帆帆,当初下边见老岳老伴去世了,身边需要有人照顾,就专门为他从东部——喏,就是你老家那一围遭,找来挑去领了一个回来。你们那儿自古出美女嘛,谁家的保姆也没她俊。在城里养这几年就更不得了,衣裳打扮也变了,走到街上尽是回头的,最后老岳都不敢让她一个人上街了,买什么东西都让炊事员田连连去——最起码让两个人一起。就这样帆帆做了好几年,老岳待她像亲生孩子一样,后来就认作了干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岳生了一儿一女呢!这个家庭谁看了不羡慕啊,哪知道烦心事儿藏在暗处,真是一家不知一家。”岳母摇着头,为岳贞黎一家焦心,“可能就是恋上保姆这一段吧,凯平在部队上也不顺。男人在婚姻大事上一出问题,事业没有不受影响的……这不,眼瞅着是个大队长的料儿,飞行记录一直保持得那么好,上上下下都喜欢,谁知道偏偏和首长闹起了别扭。要知道岳贞黎是带兵的出身,对儿子要求严极了,这种事情根本见不得,只要儿子回来就没好脸色,拍桌子瞪眼的。父子俩关系完全坏掉了,生分了,要不是因为那个帆帆牵着,他大概一年里都不会回家一次。真可惜,一个多好的青年啊,就这样消沉下去了……”
  我一直没有吱声。我想到了其他——如果当家长的能换一个角度想问题,如果他们能够体谅一下年轻人的心,转而支持凯平的选择呢?要知道老一辈在这种事情上的干涉,无论如何都是粗暴的,其后果的严重性有时比想象的要大得多。我于是说:“也许,这事应该由凯平自己决定吧。”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无边的游荡(30)
  岳母马上否定说:“这不成的。”
  “为什么就不成?大概是门第观念吧,这也太腐朽了……”
  岳母缓缓摇头:“也不是门第——主要不是这个……事情麻烦着呢,你就不想想两个人的经历和环境、接受的教育,各方面差异那么大,以后生活起来麻烦才多呢!两个人要过一辈子,那不是一天两天,要风风雨雨走下来,这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啊!年轻人可不管这些,心上一热,冲动起来怎么都行,谁知等热乎劲儿过去了,冷下来了,各种差别和矛盾就都出来了——两口子间所有的问题都是这样造成的,这方面的教训太多了,悲剧太多了……”
  “可是,因为长辈干涉造成的悲剧更多!”
  “不不,这可不一样……岳贞黎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一样?”
  “你想想看,和自己家的保姆暗中好上了,这是资产阶级大少爷才干的丑事儿,老同志的家庭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当然不可能同意的,这让老岳说不出口……”
  我简直无言以对。可笑的类比——允许自己有资产阶级大老爷的等级观念,却又要用更堂皇的理由扼杀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我一阵气愤,一句话脱口而出:
  “如果是我,说不定会领上帆帆逃开的,逃得越远越好!”
  岳母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之口气变得冷肃了:“我相信。不过好在帆帆听话,别人领不走她——老岳身边的人谁也领不走!”
  “如果是铭心刻骨的爱,最后谁也挡不住!”
  “岳贞黎是战火里钻进钻出的人,和你爸一样,死都不怕,别说这点家务事儿……”
  这场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整个过程中,我内心里一直有个强烈的感受,就是在橡树路上,一些人超乎寻常的顽梗;还有,就是我一直站在岳凯平的立场上,为他深深地鸣不平。我完全能够想象他此刻的处境,他的痛苦与愤怒,还有无法言喻的那些哀伤。我在想他驾驭飞机在高空盘旋的时候,俯看大地的那一刻会想些什么。那时他是一只雄鹰,他在展翅高飞啊。是啊,一个在蓝天上翱翔的生命,怎么会忍受这样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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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即发生了一件让岳贞黎痛心不已的事情,就是岳凯平的复员退伍。本来是蒸蒸日上的军旅生涯,就这么突兀地终止了,给岳贞黎来了个措手不及。儿子的决定事前并没有与父亲商量过——事后岳贞黎了解一下才知道,部队首长已经百般挽留,但儿子态度极为坚决,简直无法通融。他在儿子身上寄托了多少希望啊,一个优秀的飞行员,马上就要接任大队长的前夕,却自作主张离队!他的未来突然变得不堪设想——很长时间父子两人几乎不再说话,更不讨论这个问题。退一步讲,岳凯平退伍后进一个大机关还差强人意,可奇怪的是他从部队回来就待着,颇为悠闲地和一帮朋友来来往往。岳贞黎终于忍不住,问他将来准备干什么?儿子的回答是:“我还没有想好。我会自己解决的——早晚找一个职业糊口。”
  梅子一家几乎无一例外地为岳凯平感到痛心。他们显而易见与岳贞黎持同一观点。“听听,‘找个职业糊口’,这个混蛋!”岳父竟然骂了起来,这出乎我的预料。岳母说:“这个凯平让老一辈太失望了,他这是破罐子破摔。”梅子与他们的认识稍有不同,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她认为没有任何东西比爱情更值得珍惜,只不敢在父母面前公开表露这种观点。她暗地里对我说:“他那么爱她,爱不成,其他当然也就无所谓了!”一个如此的爱情至上主义者,真对我的胃口啊。是的,看来我当年苦苦追求的人,就是拥有特别的质地啊,这在一个实用主义盛行的时代,是多么少见的一种美质。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无边的游荡(31)
  也就是凯平在橡树路上游游荡荡的日子里,我们之间开始了一段密切的接触。他好像主动地接近我,我也到他那儿去。他们家住在一个大院的边缘,属于院中院。那儿有全城为数不多的大橡树,有一块大得令人吃惊的空地,不知是主人故意保持环境的原生状态,还是疏于管理,反正这块很大的空地上杂草灌木丛生,只在中间踏出几条小径。一些城里少见的翠鸟竟然落在石榴树的枝条上,让我一阵阵好奇。院内有一座三层灰色楼房,样式一看就知道出于很早以前的洋人手笔,如今稍稍陈旧的样子不仅没有颓败感,反而更加显示出主人的优越生活。离它五十多米远处是一座小了许多的配楼,它的颜色偏向浅黄。当我站在空地上端量的时候,正好从那座小楼里出来一个女子,她朝这边瞥了一眼就转到楼的另一边去了。那个俏丽的背影马上让我想到了帆帆。
  这座独体楼因为体量大而居住的人口太少,再加上四周树木高大,总给人一种阴阴的感觉。整个的一楼除了接待厅之外,主要就属于岳凯平一个人——除了卧室起居室,还有自己的一间不大的书房。岳贞黎的活动空间在二楼以上,那里有他的办公间、书房和不大的个人会客室。二楼光线好一些。那个书房里的书比一楼的少多了,二者品种差异明显:二楼的主要是政治经典,人物传记,历史书籍之类;而一楼的极为丰富斑驳,杂七杂八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