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节
作者:你妹找1      更新:2021-02-21 05:51      字数:4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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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戴了铁帽子的棒子队从打开的铁门里拥出,刷一下站成一排。领头的摆弄着扩音器喊:“喂,马上后撤一百米,马上!”“集团重地不得入内,违者严惩!”
  在这大功率扩音器的吆喝下,人群竟然一瞬间静了。但也只是一瞬,就再次乱起来。有人大喊——我终于听出是红脸老健——但看不见人影:“你们刚才入了俺庄稼人的重地!咱这回是反过来入入你家重地哩!怎么?不中?入了咱庄稼人的重地也要严惩哩,咱这回就来严惩——狗东西咂摸出个滋味来了吧?”
  扩音器不响了。那边的人也在听。老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苇子的嗓门又沙又大,这时也响了起来,也在重复老健的话。
  但我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我只好往他们喊话的地方移动。
  人群大声呼应:“真是这么回事!”“这才是人话!”“狗吣物件听清了没有?听清了爷爷该动手了!”“动手吧,动手吧,越啰嗦越没劲……”随着这呼叫人群活动剧烈,为了防止器具碰了人,每个人都高高举起,举成了一片森林。
  大铁门前的棒子队突然闪开一道缝隙,接着出现了一队穿胶皮衣戴大盖帽的人,他们费力地拖出了一根根大粗管子……还没有看得更清,一股股猛烈的水流就冲泼下来,一下就把最前边的人群冲倒了。“别直着往前,散开干哪!”又是老健的声音。在他的呼喊中人群分成了三大股,于是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两根水管就给夺到了手里并且反向冲击起来。大铁门内的人全线溃败,高举器具的村民一拥而入。
  “咱们砸他们什么?”有人进了铁门后问。
  “见什么砸什么!这还客气?你以为是到了老丈人家喝酒来了?”
  “砸个痛快啊!是他们先入了咱的重地——咱这回入入他们的重地,两抵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纪事(31)
  4
  集团分办公和生产两个区,人群先是拥入生产区,这才发现值班的工人全跑了,车间里空空荡荡,机器却没有关闭,还在转呢。镢头一砸电门火花四溅,一些指示灯什么的全黑了。奇怪的是电路停息后,有的机器并不停,它们还在忽悠忽悠转呢,这惹得一些人火起,挥动手里的家什一顿乱砸。从一个车间到另一个车间,一边赶路似的跑动一边砸,挥舞镢头时要跳起来,一会儿就结束了两个大车间。人流四处涌动,从生产区涌到办公区,这才发现一些人模狗样的东西全藏在这里呢,瞧结领带的、留背头的、身边跟了小儿娘们的、叼着洋烟的,一个个全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见了拥进来的人就连连摆手:“这可不行啊,这要进局子的!”“你们胆子真大啊!”拥进的人不听不问,先一镢头把桌上的电脑钩到地上,再把电视机办公桌之类砸个稀烂。一个穿裙子染了金发的少女刚从里屋出来,见了这场景吓得一叫,然后就去护桌上的东西,被一个扛抓钩的小伙子抱起来扔到了窗外。远处的火烧起来,一股浓烟高高腾起。这边的人正全力噼噼啪啪砸呢,过来一个人喊:“别在这儿黏糊,一边砸一边撤,集团大着呢!”
  集团四处都在冒烟,烟气与那些大烟囱的喷吐混到了一起。呼喊和哭叫分不清,狗叫和人声分不清。有村里人喊:“了不得了,听说咱这边也死人了!”“那怎么回事?狗日的还手了?”“不是,不是,是被电打死了——领头的传下话来,让咱下手时睁眼,小心妖魔物件,这里面怪鸟多着哩!”“传话的听见了?小心他娘的这些古怪把戏……”
  我到处寻找小白——事到如今只有他才能劝得动老健。我相信老冬子和苇子已经砸红了眼,他们什么都听不进去。我试着让一群人停下手,试着让他们先静下来,结果差一点被这伙人当成集团的人按在地上。有人似乎在田野里见过我,证明我不是那一方的,可一个黑汉满是污浊的大手还是揪紧了我的衣领,耸来耸去吆喝:“那你是怎么回事?内奸?坏种?”我反复解释这场暴力的后果,并说明我在找红脸老健——他是领头的之一。“我可不认识什么老健。你小心点,别坏了我们的风水!”说完猛地一推,把我拥到了一边。
  我大约转了几个地方,只有发疯的人群,没有一个熟人。我有些绝望了。那些集团的办公人员已经撤出了事发地点,回天无力,这时全在远一点的地方站着看。半数以上的车辆被砸,剩下能够开动的已经开跑了。天已到了午间一点左右,太阳的热力达到了顶点,好像四处都被灼得冒烟发烫,连空气都能点着一样。我曾不小心按在了一根铁管上,一阵剧烫让我立刻尖叫起来。
  人群在集团拥来拥去,在相距几公里的不同区间蹿着。有人站上高处大声说:“这个地方干干净净,不是腌臜地方,咱饶它一马吧!”有的说:“这不假,咱砸的是祸害老百姓的物件,这里咱就饶它一马!”结果有人听,有人不听,还是轰隆隆砸了一会儿。
  太阳斜向西天,人群差不多全从集团撤出来了。一个粗大的嗓子喊道:“走啊,下边剩了个大事还没干哩,咱趁天没黑再砸那个煤矿去!那个祸害人的物件最招人恨!走啊!”“这话不假,这物件理该先砸了它!走啊!”
  人群呼啦啦往西北方向拥去,一边走一边喊,喊了些什么已经没法听清。后来有人倒在地上,原以为是受了伤,仔细看看才知道是天太热失水太多,晕厥了。集团离矿区大约有二十华里,人群刚走了一半路程,就听到了一阵紧似一阵的警车声。有人停下来侧耳倾听一会儿,回身嚷叫:“不好,大约是保卫部集合了更多的棒子队!”他的话一停,不少人就传起话来:“大拨棒子队下来了,领头的怎么说哩?”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纪事(32)
  警车声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车队的影子。老天,这车出动得可真多,大车小车一排排连成一大串,它们横着堵在通向煤矿的所有路口上。这一次人群不得不慢下来,不少人咕哝说:“天,咱砸红了眼了,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手——不过这回可不是闹着玩的啊!”“今天的买卖我看也差不多了,不知领头的怎么个决断?”“怎么决断?让咱砸咱就砸,他们祸害庄稼人也不是一天了,市长怎么不管?集团和煤矿是市长他亲爹?砸!”“就砸!砸了祸害人的物件不犯法!”“一点不错,再说法不责众,他能把咱这些村的人怎么办?反正是苦命庄稼人,局子里的饭水也比咱家的强!”“你这话算是说到家了,那就砸吧!”
  人群重新往前拥动。前边的扩音器又响了:“喂,你们听着,立刻停止暴行!你们受坏人指使,已经犯了大罪,必须悬崖勒马……”“再要不听警告,我们就开枪了!”“首恶必办,胁从不问,顽固到底,死路一条!”人群在这喊声里静了一会儿。有个大嗓门突然说:“这些狗东西全是一个腔调,都会这一套屁词儿,咱还信它?”“咱要听兔子叫还敢种豆子?”“就是!就是!往前冲他娘的就是!”
  人群嚎着往前冲去,一片器具再次高高举起。
  正这时枪声响了。枪声大作,却没有人倒地。原来枪是向天空打响的。
  人群停下来。这样停了不知有多久,一个人叫着:“老天爷咱别中了枪子儿,这是让咱见好就收啊!领头的怎么说?”人群乱了起来。乱了一会儿,一句话传过来:领头的说了,还是那句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咱撤!“这是真的?谁听见了?该不会吧?”“怎么不会?你想挨枪子儿你挨,咱可不想!”
  又是几声枪响。
  “妈的,撤吧。今个到这里算是一回。有了第一回,就不愁第二回。咱早知道保卫部和棒子队藏了不少枪,就别硬撞枪口了……”“就是就是……”人群乱哄哄议论着,开始往后撤。
  太阳坠向了西边半空。天开始有了一丝凉气。
  出卖
  1
  入夜后村子里安静极了。我不记得这个村子曾经这样安静过。天空是真正的紫蓝色,一天星星闪烁得非常厉害。我站在小院里望了一会儿天空,心里念着几个人。没有人走动,大街上连狗都不叫一声。这是极度喧嚣之后的沉寂,是一天里的两极。这个白天我几乎没有看到几眼小白和老健,现在最牵挂的就是他们了。
  因为满身的泥污,所以尽管累极了,还是没有躺到地铺上。沾在身上的泥汗这会儿干结了,紧绷在皮肤上。我舀了一盆凉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遍。擦干身子躺下后,四肢似乎要不停地往下沉,似乎要把我的身体拉成一个薄片。白天的毒日头还留在脑子里,在那儿发出吱吱的尖叫声。我最后记得大地被太阳炙得滚烫,所有人都无法站立无法停歇,只好不停地奔跑和嚎叫。是的,他们被炙得烫得快要发疯了,痛得在地上蹿跳,左冲右突,成为不可理喻的一群生灵。这是一场关于痛疼、关于大地煎烙脚板的惨烈梦境。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过去了。睡梦中全是火焰,这火焰来自太阳,火舌伸得长长的,与地上的火连接起来,拉成了一片火网,把所有可怜的人都罩在其中。人们被焚烧得吱哇乱叫,皮肤一层层脱落,然后就蜷缩着倒在大地上。人的躯体和泥土一个颜色。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纪事(33)
  有笃笃敲门声。我醒了,坐在地铺上。是的,有人敲门。我开了门,啊,进来的人像泥塑一样,星光下根本看不清脸。我差点喊出来,对方却示意我不要出声。在他低头的一刻我认出来了:眼镜小白。他浑身已经被泥污糊起来了。我要把灯点亮,他同样制止了。我像他一样极小声地说话,告诉一天里怎么也找不到他,有一回看到了,可只一眨眼又没了。这一天真是吓人,真是无法预料,现在一切只好由它去吧。小白无心谈这些,只说:“快走吧,我就是回来找你的。我原想你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还留在这个屋里——想不到真是这样!你真是怪人!快走吧,立刻就走,一点都不能耽搁……”“为什么?”“你傻吗?他们会饶过哪一个?村子现在虽然没有封锁,可是已经相当危险了!”“不,我没有任何过错——你也一样,我们干吗要害怕?公安系统会管的,只要讲起码的道理,我们就不必躲开。”小白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然后不再说话,只揪紧了我往外拖。
  我定定站在原地,拒绝了他。
  小白看看腕上的表,有些绝望。他小声叹气。最后他回过身,可是还不想出门。我劝他快些离开吧——我这时担心他说得有一定道理,更担心他在整个事件中卷得太深。可是我仍然不能相信他会支持和策划一场没有理性的狂躁,会是一场暴力的推波助澜者。
  小白要走了,走前丢下一句:“老宁,你太天真了,你会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的!”
  他走了。但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又转回:再次劝我一块儿离开。我再次拒绝。“那好吧,老宁,记住我的话,几天后如果没事,你就到一个地方去找我。”他附在我耳边说了一个地方。我点头,约他不久以后去茅屋里找拐子四哥——他苦笑了一下:“你真是天真啊!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去那里了。”说完这句话伸出了手:
  “给我吧。”
  “什么给你?”
  “《锁麟囊》。”
  我明白了,他原来是索要那盘录像带。直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记得这个。我甚至认为他再次返回就是为了索要这个。我从背囊里找出来,还给了他。
  下半夜响起一阵阵狗吠声。有生人进村了。我从窗户看去,发现街上有交叉的射灯光柱在晃动。我明白,小白预言的什么可能正在发生。可我没有一点紧张,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任何需要害怕的事情。我认为自己始终秉持了理性,在整个事件中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我甚至相信小白也同样如此。即便是老健和老冬子苇子,也在很大程度上是被迫做出了反抗——惩治者如果公平的话,就不该放过那些真正的肇事者,不该忘记追究那个多年来作恶多端的棒子队,那支欺压平原百姓的半隐半显的黑武装。
  直到天亮,没有任何人来我这儿。我想在见到老健他们之前,自己不该离开。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整个事件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村子里死伤多少、失踪多少——我知道死人是肯定的;还有的人在冲突刚起时就被棒子队抓走了。
  一辆辆警车停在街上。行人敛迹。过去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