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1-02-21 05:49      字数:4948
  酸楚充斥鼻间,子寰怔怔回视他:“不,没有看到。”我只看到了我最爱的人,秦狄。
  秦狄,除了这个名字,还有什么能让心如撕裂般痛?
  每当寂寞敲开心扉,他都会准时出现。
  “你怎么会没有看到呢?我明明已经看到了呀!那么近,伸手就能抓到。”他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眼眶已涨红,“可我不敢去抓,怕抓了就没有了。”
  空气中流淌着微妙的气氛,是孤单。两个孤单的人,品味着孤单,用孤单召唤心中的最爱,换来更深的孤单。
  子寰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个人,和他一样,甘愿自我折磨,甘愿在痛苦中煎熬。
  伸手把他抱入怀中,温柔地安抚,无需言语,因为没人比他更明白,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当寂寞爬上手指,就能看到最爱的人……
  他埋头在子寰的颈窝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双臂紧紧收拢,贪婪地汲取彼此肌肤的温度,仿佛这样就会融化心里厚重的冰雪。
  心痛,明明心已经被你带走了,为什么还会为你痛?
  闻着发间淡淡的清香,努力让悲伤的心平静。
  相似有时候并不是一种幸运。子寰咬咬牙道:“没人告诉过你,不要来招惹我吗?”
  能够嗅到危险的气息,宸星倏地从他怀里跳开,眼中的迷离被冷漠代替。
  怀里又变得空荡荡的,温暖果然不属于自己。有种莫名的情绪在蔓延。
  “走吧。”子寰收起邪念,仍然是那个冷酷的君王。
  “刚才你对我用‘我’!”抓到了一根线头,毫不犹豫地一抽。
  两人对视,黑暗中只有对方双眸是闪亮的,都试图读取对方内心。
  “朕糊涂了。”子寰避开视线,先一步跨出牢门。
  宸星冷笑着扭过头,不再去看他。
  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大牢深处传来异响,仔细一听,是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怎么回事?”宸星随口问了一句,就想去看个究竟。
  “你少管闲事!”子寰想要拉住他,他一抡胳膊就往里走,和他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像是在对自己涵养极限的挑战。
  一道铁门拦住了宸星的去路,他向门内望去,一个强壮的汉子被栓在架子上,脑袋无力地低垂,肉体已是鞭痕累累,浸过盐水的鞭子落在他身上,每一鞭都是一阵抽搐。
  那汉子抬起头,冲狱卒轻蔑一笑,这张脸有点熟悉,宸星回忆起是那日劫狱的胖子。
  “看够了没有?”阴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宸星回头看到子宸压抑着怒气的眼睛。
  狱卒看到子寰,惶恐地跪了一地。
  “你把他们都抓起来了?你想拷问什么?”对这胖子,宸星存着一丝好感,还是他给自己打开牢门的呢,虽然最后还是越狱失败。
  子寰不容置喙地拉走他,心里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这些事,可还是奈着性子解释:“有人派了刺客潜进宫暗杀朕,被朕活捉了,他们是来救那个人的。”
  “结果被你一锅端了?我猜你是料到他们会来救人,故意把刺客留做诱饵的吧?”
  “没有一锅端,有漏网之鱼。”子寰不愉道,显然是对结果的不完美感到懊恼,“别问了,这事与你无关。”
  “你登基也快一年了吧?还有人想要你的命?”宸星追问。
  “谋权余党一天不除,就一天不得安宁。”子寰一生又何曾逃出杀与被杀的阴影?
  天色已晚,金壁辉煌的宫殿笼罩在月色朦胧中,宫人提着灯笼鱼贯而行,摇曳的烛火愈发显出夜晚的幽静。
  大宝殿前,子寰停住了脚步。
  “你走吧。”
  略带磁性的音色在静夜中优雅迷人。
  宸星一时茫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原以为他会把自己扣留,然后不断折磨,甚至都做好了战斗到底的准备,现在好似一拳挥出去,击中了空气。
  “你的伤本来就没有大碍,也好得差不多了,你对朕得冒犯也不跟你计较了,你走吧。”子寰面无表情道。
  “我真的就可以这么走了?”突然觉得怪怪的,在大牢里天天想着逃出去,现在自由了,心里又空荡荡的,似乎不跟皇帝吵来嚷去,日子就少了份乐趣。
  子寰点头:“可以离开皇宫了,你就不用经常看到朕这张令你讨厌的脸了,不是件很高兴的事吗?”
  “我要不要谢主龙恩?”
  子寰苦笑:“你又何必再出言讽刺呢?不要以为朕真的是没有脾气的。”他示意一侍卫过来,“你负责带他出宫,免得他又在宫里迷路了。”
  后一句话把宸星气个半死:“不用你操心,东南西北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等一下。”子寰叫住气呼呼的宸星。
  “干什么!你想反悔?”他恶狠狠道。
  子寰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块小玉牌:“你身上没有钱吧,拿着这个。”
  宸星扫了一眼,冷冷道:“我不要,我不希罕你的东西。”
  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赏你的,就当关你那么久的歉礼。”
  “赏我的?这算什么?恩惠还是赏赐?”怒意凝于脸上,很快被讥讽取代,“你皇帝抓人也是要有理有据的,把我莫名其妙关那么久,然后随便赏赐个小玩意我就装聋作哑了?你怎么不干脆把我杀了,然后赏我口棺材,来显示你宽厚大度呢?哦,我差点忘了,我要是真被你整死,那也是你赏赐的,生杀大权握在你手中,你是天皇老子,威风得不行啊!”
  如果说平时私下里,他言语放肆,子寰全当笑话听,但此刻在众人面前,他指着自己鼻子怒骂,完全不给面子,令子寰火冒三丈:“天下都是朕的,就算要你一条小命,朕要了就要了!邵宸星,你在宫里呆那么久,朕自认待你不薄!”
  “哈,陛下您什么时候把阴阴暗湿臭的大牢当作你的春宫,把冰冷的石床当作你的龙床了!真是我无上的荣耀啊!你这种东西还是留着赏你的狗吧!”也许是在江湖上野惯了,一身傲骨敲得铮铮响。
  怎么就吵起来了了?本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被扩大为争执。本不想计较坐牢一事,却被他“赏赐”二字,激起了血性。本是想他身无分文,可随手送件东西,竟然反映如此激烈。
  一个江湖浪子,来去自由,从来直言爽快,即使失去所有也有颗骄傲的心,一个万尊之躯,循规蹈矩,自幼居高临下,俯瞰众生,从未有人敢当众下他台。
  迥异的两个,用各自的方式来思考来行动,永远都不合拍。像两条迎面撞击的河流,激起的是千层浪花,剩下的是争吵和愤怒。
  子寰拳头握紧,不想给这原本平静的夜晚增添烦恼,他随手把玉牌抛给身边的侍卫:“赏你了!”
  那侍卫受宠若惊,忙磕头谢恩,大呼万岁。
  “看到没有,这才是接受赏赐的样子!不识好歹的东西!”
  子寰指着他叱骂,心火烧到脑门,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宸星亦如怒气聚集的猎豹,无畏甚至挑衅地迎视。
  一时间,剑拔弩张,几乎可以预见下一瞬激烈的喷发。
  “皇上……”一个听上去柔弱,实则蕴藏着无限力量的声音响起,“皇上,春寒天凉,要注意保暖。”流桐抱着一件披风,掂起脚尖细心地替子寰披上,眼角不露声色地扫了宸星一眼。
  好像一个密封紧张的空间被塞进了一团棉花,硬是平息了暗藏汹涌的波涛。
  子寰低低应了一声。
  “皇上,站在风口容易着凉,先回去吧,您不是说还有文书要批吗?”他转身又对宸星嫣然一笑,“听说皇上放你走了,恭喜你啊!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吧,说实在的,你还是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好啊。”
  “托福,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宸星向子寰挑了挑眉毛,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朝宫外走去。
  六
  离开皇宫,日子果然逍遥了许多,至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不会受到约束。偶尔无极教也会派给他一些小事,比如捎个口信,送点东西什么。
  就像他现在手里捧着一支野山人参,受教主嘱托,拜访住在东隅山上的独居老人。
  东隅山位处京城东侧,虽然距城镇不远,但要找到独居老人的住处也并非易事,只有一条鲜为人知的蹊径才能通到山的阳面。没有人知道独居老人究竟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年高几何,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传言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尘世间没有不在他掌握中的,可他作风古怪,很少有人能与他深交。
  可无极教前教主就是他的好友之一,他无意中得到一支老参,想起多年不见的旧友,于是派遣了宸星替他登门拜访。
  在春冬二季转换的时节,山里的风势特别猛,还夹着雨丝,拍打在面颊上,冰凉彻骨。可一转到山南,眼前竟是一片春暖花开,和风旭日的景象。明明是同一座山,却兼具了两个季节。
  穿过林道,就见一间小屋,好像世外桃源一般,别处的叶还未绿,这里的花已经开了。
  一个鹤发童颜,粗布衣衫的老人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忙着把一堆干草似的东西铺开在地上晒太阳。他一看到宸星,抡着胳膊招呼道:“小子愣着干嘛,过来帮帮我!”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一副熟络的样子,宸星怔了怔,忙上前把一大堆干草从屋里抱到屋外。
  “前辈,是教主命我来的,他祝您寿……”宸星凑到他身边,为了配合他的高度,不得不也趴在地上,可老人一个转身,把屁股对着他。“这个是教主叫我带来的,是极为珍贵的……”老人扫了人参一眼,鄙视他道:“萝卜?给我萝卜干什么?”
  “啊?这个不是萝卜,是……”
  “你们教主也一大把年纪了吧,怎么不自己留着?”
  “你知道我是谁?”
  独居老人拈着雪白的胡须,匪夷所思地望了宸星一眼:“为什么你不继续帮我搬干草了,想要偷懒吗?”
  宸星只好低头继续干活,分明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却热出了一身汗。
  “前辈,你晒这些草干什么呀?”宸星忍不住问道。
  “春天要来了,爬虫多了,客人也多了,趁太阳好要多准备些!”老人头也不抬道。
  宸星瞪大了眼睛,不能理解他的逻辑。
  他低头冥思,继而问道:“前辈,京城是不是要出事了?”老人没有应话,继续忙碌着,宸星自顾自道,“我以前也出入过京城好几次,可今天出城查得特别紧,我发现守卫也增多了一倍。”
  “挪过去点,你挡着太阳了!”
  宸星手脚并用爬到一旁继续道:“而且京城东侧官道经常会有商队通过,可我一路走来,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虽然说现在才刚刚入春,但商贾们应该已经开始运货了才对。”他滔滔不绝,“而且竟然连东隅山下的小镇都施行了宵禁,是不是有点高度戒备的感觉了?”
  “再去抱一捆草来,好像还不够。”
  宸星勤快的又做了回苦力:“前辈,都说你是高人,你分析分析到底怎么回事?”
  “高人?不高,我只有五尺三。”
  “前辈……”
  “晒干草,晒干草,晒好了干草睡干草。”老人欢快地唱着。
  宸星托着下巴,无语地坐倒在地上。
  独居老人边哼着歌,边劳动。而宸星已经躺倒在阶前了,暖阳照在脸上,他眯起眼睛,起了困意。有什么东西湿湿的掉在脸上,他伸手一摸,是水。
  “下雨啦,下雨啦!”老人惊叫着,抱着晒到一半的干草就往屋里冲,宸星手忙脚乱的帮忙。
  雨点越来越大,一阵忙乱之后,衣服都湿透了。当宸星忙着脱衣服的时候,老人已经躺在铺好干草的床上,舒服地捶着肩膀。
  “舒服舒服,年轻人,你今晚就睡这里吧。”独居老人嘟囔着,翻身入睡了。
  老人这一觉就睡到天黑,其他倒没什么,把宸星饿得头晕眼花。当他饥肠辘辘地趴在台阶上晒月亮的时候,老人才慢慢吞吞走出来。
  “前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宸星可怜兮兮道。
  “嗯?你带来的那根萝卜呢?为什么不啃来吃?”老人惊奇道,他躺在宸星身边,陪着一起晒月亮,仰望着星空,那满天的繁星璀璨明亮,他喃语道,“今晚会有贵客来。”
  “我只想知道我晚上还有没有饭吃……”宸星嘟囔着。
  “里屋左边第二个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有我备的糕点,顺便拿点来给我吃。”
  你以为是黄金啊!藏那么好!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东西,还能不能吃!
  宸星心里怒骂着,早就忘了这个老人是教主嘱咐要十二万分尊敬的人。
  小屋不大,就里外两间,可他还是在屋里折腾了半天才找到。当他塞了满嘴的点心,手里又捧了一堆出来时,看到矮小的独居老人身旁站着一个男子。
  那人身材修长,披着黑色滚金描龙斗篷,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