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7 03:27      字数:4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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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瑶回到客栈之后,已是暮色四合,黄昏暗淡之时。
  这天过的很快,京城里的不少铺子早早打了烊。在段铭珂的安排之下,邱寄明也住进了客栈里,房间还正对着安叔那一屋,令他很是头疼。
  他一天赖着不走,安叔就要接受多一天的盘问。既然是明察暗访,不可能什么也没查出来就回去复命。
  车瑶很快注意到,石听雨从昨日开始便不知所踪了,一问才知是被他在京城的哥哥给绑回了家,准备与一名大户人家的小姐择日成亲,叫破喉咙也没从石家逃出来,只留下孤苦伶仃的石管家早晚以泪洗面,站在客栈门口像个望夫石似的等待他家少爷归来。
  邱逸的身上仍是有许许多多的未解之谜,只是现在的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遂仓促准备了一下便出了门,直赴段铭珂的宅邸。
  出门前,初菱似乎很是好奇为何她这么晚还要去别处,遂跟上她道:“阿瑶,你要去哪里啊?”
  车瑶幽幽望了她一眼:“你怎么跟出来了?”
  “我不放心你啊。”
  “我有事要去询问段大人。”
  “那正好了,我也陪你一起去,我想去看看小晗了。”
  “……”
  车瑶蹙了蹙眉,忽然想问她是何时与段晗处的这般好了,转念又一想,初菱的人际关系向来打理的好,这一点在平安镇也有所体现,遂作了罢,只好带着她一同去了段铭珂的家中。
  如先前所见,她虽然称这个地方为“宅邸”,却真真只是一间小破屋子罢了,连她都看不过去,这也难怪段铭珂要将女儿送去姑姑家。
  她在屋外静待良久,才等到段铭珂前来开门,似乎很诧异她的到来,却是有些尴尬道:“车丫头,你们怎么来了?”
  车瑶低头一看,段晗正死死拽着他的鞋子一并挪了过来,想必是因为如此才会间隔那么久才来开门。段铭珂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抓着脑袋笑笑:“明天就要把小晗送回去了,她有些舍不得。”
  听到这句话,本是低着脑袋的段晗倏然抬起头来,却还是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地盯着父亲,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车瑶不觉一叹。
  第一次见到段晗时,她只觉得这个孩子性格孤僻,且不太懂礼貌;而今仔细观察一番,她才意识到这个孩子连眼神也不太对,且过于惧怕生人,也很少说话,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算一算,四年前孙文菁去世时,段晗应该只有一岁多,尚不懂事,按道理说母亲的死对她来说不会有那么深的影响,所以……让她变成这副性格的,应该是后来的事?
  不等她想明白,段铭珂已经邀了她们进屋来,拖着段晗进屋给他们倒了一杯茶,坐下来望着车瑶,笑道:“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太医院的案子?”
  车瑶颇为礼貌地揖了下手,“这件事我的确有意询问段大人,不过……也是有件私事。”
  一听此言,段铭珂来了兴趣:“哦?”
  “段大人上次与我说,你不知晓邱逸与邱太傅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据我的观察,你与邱太傅的交情匪浅,想必……是知道的吧?”
  段铭珂虚了虚眼,凝视她片刻,忽然笑出声来:“不愧是车老先生的女儿,瞒不过你啊。”他将有些疲惫的段晗抱进了房间里,又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问:“你真的想听?”
  车瑶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她这般笃定,段铭珂也不好再作推辞,便将茶杯放下,神色渐渐肃然起来。
  关于这个故事,需要追溯到十七年前的腊八,也就是邱逸四岁的那一年。
  ☆、「星天外」·七
  在邱逸尚未出生之前,他的爷爷邱肃便已是当朝太师,官拜正一品,手中实权在握,实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那时的邱寄明尚且年轻,又不愿随父亲的意入宫辅佐皇帝,遂只留在京城里开了间私塾,过着清贫的日子。
  当年先帝沉迷古玩玉器,虽不至昏庸无道,却也放纵了朝野,使得邱肃与首辅在朝堂之上平分秋色。与先帝关系最为亲密的弟弟是当年的瑞王,为防此二人将大权夺去,一直带领众多官员辅佐先帝,因此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朝堂中乃是一派三足鼎立之象。
  邱肃怒于儿子不争气,空有一身才学,却未能在朝中获得威名。邱家祖上历代为官,他自然不会放任邱寄明继续在民间游走,因此意欲与皇室结亲。
  可这个想法,却很快被扼杀在摇篮里。
  邱寄明于世家出生,相貌堂堂,学富五车,亦不用担心任何金钱问题,遂在京城随意找了块地盘,劈了间院子,就这么开起了学堂。
  京城不似平安镇,穷苦人家并不多,因此起初来免费上学的孩子只有寥寥几个。可到后来,不知是因为他教得太好,还是因为街坊邻居宣传得好,不多时这学堂里就挤满了人,每日早午两课,场场爆满,老少妇孺一旦有空皆会跑过来听课。
  邱寄明一瞅:不行,需要间大院子。
  于是他又重新找了块地盘,开了间比原先要大十倍的学堂,终是有了空余之地。左邻右舍皆知晓这太师府来的少爷是个善人,不但免费授课,还包吃包住,很快这间学堂就成了半个旅社,办得有模有样。
  因邱肃并不准许这件事,他便只能带着贴身的两个家丁出来,可随着学生人数越来越多,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遂大笔一挥,写下了一张招工的告示,言此学堂需要掌厨的一名,清洁的一名,最好还能有协助批改作业的一名。
  这告示虽简单,却是奠定了他一生的劫数。
  眼瞅着这是太师府的少爷贴出的告示,工钱肯定不会少,于是有工作的没工作的都纷纷跑来应聘,连醉香楼的大厨子都准备跳槽,琢磨着还是这工作比较体面。
  筛选了半个多月,这掌厨的和清洁的很快便找好,乃是一个能同时挥两把菜刀的胖子及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婆婆。其余被刷掉的人纷纷灰头土脸地离去,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还缺个批改作业的。
  那时住在京城的秀才们大多喜欢闷着头钻研,稍微有点积蓄的便自己去开了私塾;这般给邱寄明打下手,他们还真不大愿意。是以,这副先生的位子一直没有人来坐,直到第二年开春,学堂里才来了个应聘的。
  那时积雪初融,草叶尖尖,京城内外一片春风宜人,百花飘香,邱家学堂也在同时迎来了第一个应聘当副先生的,乃是个干干瘦瘦的布衣小子,穿得虽朴素,生得却是白净,说话声如银铃般好听,又作得一首好诗,当天就令邱寄明赞不绝口,撑着浓厚的黑眼圈将一摞作业交给了他,开始呼呼大睡。
  这布衣小子称自己名叫卫阿七,乃是家中第七个儿子,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他生得瘦归瘦,做事倒是利落,不出一天就将积下的工作全数完成,令学堂里的其他人都无比崇拜。
  日子就这么平平稳稳地过了三个多月,因学堂里太忙,邱寄明无暇去在意朝中之事,只是隐约听说吏部的卫尚书家有个女儿离家出走了,现在已经派人从京城找到了岭南,全无消息。
  官家小姐读的戏本子多,有些胆子大的就不愿闷在家里,偏要离家出来走一走,巴望着何时能遇到一出江湖英雄拯救美人的戏码,再以身相许,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因此,这件事他也只是听完便罢。
  话说邱家学堂开了半年有余,生意是越来越红火,倒是邱肃对此有了意见,屡次逼婚无果,还得知儿子为了买书又买菜,干起了卖字画的活儿,终于在一次因结亲之事与邱寄明吵了一架后,决定封了这所学堂,当天就带着几个带刀侍卫去堵人。
  邱家的家丁们见老爷来了,也顾不得这少爷是怎么吩咐的,纷纷吓白了脸色,毕恭毕敬地退散,直接带着邱肃去里屋找了邱寄明,决定扛也要把他扛回家去。
  可是没能成功。
  那日,邱寄明仍在夜以继日地准备未来几日的课题,全然没注意到父亲来拿人了,待到听得外面传来争论之声,才好奇地走了出去,瞧见戴着布帽的卫阿七正挡在一干人面前,在院子里就开始了演讲,说的那是滔滔不绝声情并茂。
  除却邱肃本人,周围的一干人皆是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除了听懂了开头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后面的一长串全都像天书似的。
  卫阿七个头矮小,又生得瘦弱,站在邱肃面前还得仰着头望他。说了将近半个时辰,大抵意思便是想将邱寄明留下来,这根学堂的主心骨是动不得的,说到最后有些口干舌燥,终是停了下来,可邱肃从一进门起就是绷着一张脸,罢了还问:“说完了?”
  卫阿七点点头。
  邱肃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越过他直赴里屋,一眼便瞧见了掀开帘子窥视院中的邱寄明,头也不回地与身后的带刀侍卫道:“带走。”
  卫阿七大咳一声:敢情他方才都是白说了。
  邱寄明自是不愿意,可无奈他不会武功,自小体质也不太好,想要挣扎却是无法。眼看那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就要把人架走,卫阿七又窜了出来,一拳挥向其中一人的下巴,就这么把人给打昏了过去。
  所有人都是一副惊呆了的表情。
  望着那身材魁梧的带刀侍卫倒地不起的样子,邱肃终是没了耐心,袖子一拂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留下的侍卫只好尴尬地将人抬了回去,后来去医馆一查:下颚骨折。
  因这卫阿七生得太过瘦小,那胖厨子一只手就可以把他举起来,此举无疑是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每每看到他便要鼓掌三声,恨不得跪下道:大侠受我一拜。
  不知是不是因为邱肃气过了头,许久都没有再来劝邱寄明去结亲。他本就喜好民间的生活,就算学堂的工作再忙也能过得清闲自得,其余人亦是处得和谐,除了后来某一日,听说卫阿七和胖厨子打了起来,出屋一听才知,厨子认为阿七很久都没有洗过澡了,便要抓着他去洗,可是卫阿七死活不愿意,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
  因为上次那件事,街巷里都把这卫阿七传的是天生神力,因此连顶他四个大的胖厨子也不敢惹他,只敢嘴上念叨个两句,说这卫阿七太矫情,从不跟着他们洗澡,怕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
  卫阿七一听便气了,急得面红耳赤,捋起袖子便要打上去,最后还是被邱寄明拦了回来,与他道:“别生气了,要不我带你去街上走走?”
  仿佛是错觉一般,他看到在那一片桃花盛开中,这个布衣小子的脸红了一红,水灵得像那灯笼般的桃子,让人恨不得揪一把,乖巧地点了两下头,同手同脚地与他一起上了街。
  那天日子也巧,正逢端午过节,茶馆里开着诗会,这两人便也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才知这次诗会的主题是将所作之诗赠予友人,题材自选,立意自定。
  邱寄明听罢笑笑,想着这的确是件有趣的事,便取了两张纸来,递给卫阿七一张,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赞一下这夏日的美景,哪知卫阿七挥了两笔便写好了一句诗,睁着一双灵气的大眼睛给他递了过来:
  一抛鸾镜服布衣,君可识我女儿身?
  “……”
  邱寄明身子一僵,手中也不觉松开,讷讷地盯着面前的卫阿七。那张字条随风飘向了窗檐,被一个好事的公子哥捡了起来,当即放声念了出来。一时间,茶馆里的人们都知晓了这卫阿七乃是个女子,又思及她曾经的壮举,纷纷向看戏似的涌了过来,将二人围堵。
  卫阿七红着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邱寄明的眼,瘦小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会将这件事与他倾吐。
  可是没等他回答,茶馆里一些游手好闲的家伙便开始拉扯着她,似乎想瞧一瞧她究竟是否真是个姑娘。她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不适,而一贯宁静温和的邱寄明却是忽然发了怒,猛地一把挥起手将那些向她靠近的人给拂开,又将她拉到身边,拽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那一日,京城的天气很奇妙,如雪花般的梧桐漫天飞舞了起来,竟是提早迎来了花期。吵闹的街巷依旧生气盎然,然而在此刻却只作为了陪衬,只余他二人手牵着手趟过长街,像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一言一语都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