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孤独半圆      更新:2021-02-20 19:40      字数:4854
  ,我质问他为什麽要这麽干。如果俩人一起,生活却越来越糟糕,甚至要逼迫其中的一人放弃他最不该放弃的,那还在一起干什麽?他没有回击什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沈默。现在想来,他还能说什麽呢?说了也只能是指责我,是我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我不该什麽都不想的跑出来,或者说,那时候我根本不会考虑到生活上的种种压力。它们於一个孩子来说,来的太早了。
  那天晚上我收拾了所有行李,我想结束这场恶梦,可最终,却没能踏出那个门,因为我明白,开门、关门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它是一个选择,放弃或者继续。
  我舍不得放弃。
  苏禾因为骨折的缘故,什麽也干不了。他没法继续工作,没法拍照,甚至没法做饭。这些我都替他干了。我离开了那家咖啡店,去了一家夜店。这活儿是同班的一个女孩儿介绍给我的,她因为吸毒需要大量的钱。当然这个我也是後来才知道的。那是整个我的高中年代,唯一的一个朋友。她头发很长,淡淡的金色,人瘦高瘦高的,不怎麽爱笑,话也少,就坐在我的隔壁位置。直到她倒在店里再也没有醒来,我才知道她一直长期使用海洛因。
  这些都回忆起来之後,我才明白了,为什麽许唯抽大麻的时候我跟他急了。也明白了为什麽相对於理想我更渴望平凡的生活、能够掌握的生活。
  那段日子,让我提前承受了太多,以至於即便我遗忘了它,它还是影响了我今後的选择。那种对漂泊不安的恐惧,深深的烙印进了我的骨子里。
  我工作的那家夜店昼夜营业,消费人群是同性恋者。所以薪水很高。我跟她都是谎报年龄才得到这份工作。我们都在吧台,但只做到十二点。後面有人接手。
  苏禾开始产生疑虑,对此我笑笑说,咖啡店延长了工作时间。
  我上课开始睡觉,拉琴开始出错,没办法,太累了。很多次我躺到床上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我深切的感觉到,我的生活我的理想也已经消亡了。可我束手无策。
  某个下午,放学後,我跟那女孩儿去了一家小店。她在舌头上打了一个钉,我在唇下打了一个。晚上工作的时候,我们俩用笔写字,因为都没法顺利说话。这麽干是为了什麽我不知道,也许是对什麽的失望。苏禾问我的时候,我说:转运。
  後来,发生了两件事,彻底颠覆了我的生活。一,那女孩儿死了,她让我认识到了生活背後的另一面,那就是绝望。二,苏禾病了。他不停地咳嗽,整夜整夜的。我让他去医院,他说没事儿只是感冒罢了。然後,某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他包儿里的病历。
  第二天我去了波尔多所有的乐器店,我决定把琴,我妈给我的那把琴,卖了。我卖不出好价钱,因为我留下了弓。梦想可以消亡,但我要记住它,它曾经存在过。
  那天我没去上课,四点左右的时候去了店里。收拾、打扫、机械的麻木的。有什麽东西被从身体里抽离了,我知道。
  给苏禾安排了住院之後,他问我钱是怎麽来的,我如实回答。他问我为什麽要这麽干,我答: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後来,我连读书也放弃了。没有时间。我要工作,要去医院照顾苏禾。我不敢告诉他我连书都不念了。记得收到入学通知的时候,他比我还要兴奋。那时候,我们以为一切都会好。谁能想到後来却是如此这般支离破碎?我找了两份工作,每天睡四个小时,即便这样,他的医药费还总是不够。
  每次我见到他的时候总笑,可能就是那时候笑得太多了,後来就不会笑了。许唯总问我为什麽不笑,他说我笑起来好看。
  每天六点夜店的工作结束,我吃点儿东西就要去快餐店打工,六点半到十一点,然後回家睡一会儿,下午三点去医院,五点离开去夜店。周而复始。无数次无力的时候,我动过念头,我想干脆掐死他,然後自己跳进河里。可我还在坚持。不知道为了什麽。
  我厌烦那个躺在床上的他,他改变了我全部的生活,我没法拉琴,我没法念书,我甚至不能跟他做爱,我要不停的工作养著他。完全是非正常的生活。我在逞强,我知道,可我又不能停止。我不敢掐死他,即便他躺在床上歇斯底里我也不敢,我怕。是的,那时候已经不是不舍了,是怕。如果我再胆大一点,我相信我会掐死他。。。。。。
  我问自己那样的他我还爱麽?
  没有答案。
  真的没有。
  我深深的为那时候的自己感到绝望,我可怜那个我,我也轻视那个我。苏禾曾经那麽照顾过我,可是当他需要我照顾的时候,我却觉得厌烦。我想,後来我无条件的照顾许唯,也许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自我救赎,我会爱上那样的许唯。。。。。。是爱麽?还是为了。。。。。。算了吧,无论最初动机是什麽,现在我们是爱著的,对吧?
  那天黄昏苏禾出现在店里的时候,我当时觉得脑子一紧,我问他为什麽从医院出来,医生允许麽?
  他不回答我,拉了我就往外走,我知道,他非常的、相当的愤怒。
  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人软绵绵的,我却没法推开他。
  然後我们争吵了起来,店里其他人围了过来,他跟他们拉扯,他骂他们,我想,他那时候已经失去理智了。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出来。
  之後,就是那一刻,他推开我想要过马路,然後。。。。。。
  〃嘿,你看那男孩儿多可怜。。。。。。〃
  〃走吧走吧,有什麽可看的。〃
  〃妈咪,他怎麽了?〃
  〃不看不看,走,去买爆米花。。。。。。〃
  〃今天赌马。。。。。。〃
  〃晚上?可能不成,改在。。。。。。〃
  〃该死的!谁来帮帮我?求求你们,谁来帮帮我。。。。。。〃
  黄昏与夜晚的交界处,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面孔。他们。。。。。。他们都看见我搂著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拉著黄气球的金发小女孩儿,穿红色大衣的少女,街边三五成群玩儿滑板的少年,匆匆赶路的上班族,年迈的花白头发的老者。。。。。。
  我不停的呼喊,希望他们谁能来帮帮我。那车停下了,司机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我听到苏禾说:我欠你这麽多,该怎麽还呢?没机会了,不过你。。。。。。解脱了。
  那一刻,我想,他之前绝对都感觉到了我对他的厌烦,他觉得他欠了我的。但同时,他也恨我。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非要他带我走的。
  我不停地跟他说话,可他却不给我回应。
  没人来认领苏禾的尸体,他们家都不来。我把他葬在了波尔多。之後,继续打工,五月的时候我回国了,参加了专业考试和高考,然後开始浮躁的生活,直到许老师介入我的生命。直到後来的後来。
  我觉得不可思议,我的记忆居然扭曲成这样。我怎麽会忘了呢?忘了之後又怎麽能这麽安静的生活,好像一切未曾发生过一样?
  也许是那两场车祸,它们具有著某种宿命性和共性。
  也许是我真的无力承受了,开始逃避。
  也许,我真的是爱自己比较多。
  脸上潮湿的难受,手里的琴音早就没了踪影。
  是债,总是要还的,但苏禾,其实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我们都付出过那麽多,只是因为我们想要坚持。坚持一场无望的爱情,一场不知不觉间已然消亡了的爱情。
  有时候我会恨许唯,其实理由真的很简单,他与苏禾只差了一个机会。他比我,更加能够坚持。
  (十八)如此
  〃你不是吧?〃
  这是许唯开门进来後的第一句话。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眼睛在屋里四处巡视,最终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此时,窗外已经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从四层楼的高度向外看,街上的地灯亮著,人们零星的散布在街道上,有人停留有人前行。我知道许唯惊奇的原因,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屋里就是这个样子,唯一改变的只有我──我从床上移动到了窗边,除此之外毫无改变。
  我看著许唯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而後,开始收拾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真不该挂上那个请勿打扰,〃他把脏衣服扔进一个口袋,抓了抓头发,〃她们收拾房间应该不会打扰你思考。。。。。。〃
  我明白许唯在巧妙的暗示我该跟他讲讲我究竟想起了什麽。这事儿俨然已经跟他的好奇心无关了,在他看来,这事儿跟他的生活有关。因为我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可其实我特想纠正他,我的事情,与他无关。我的过去只与我有关,与他无关。当我委婉的跟他表达了这一想法的时候,他却说, It's about us。他用了〃我们〃这一词汇。
  〃许唯,你得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你还是我,任何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一个人面对成长,一个人承受孤独,一个人忍受痛苦,这些东西都不是另一个人可以参与的。〃
  许唯听著,看了看我,在床边坐了下来,〃你丫别跟我咬文嚼字,你这麽绕我属於欺负人的范畴,你天天绕你那些见鬼的学生,三句两句就能把他们给绕晕了,但我不是他们,直白的给你打个比方,有一天你走路上,後面来一人,当头给你一闷棍,然後你就晕了。〃
  我感觉他绕我呢,越听越晕。我一直在跟那些记忆的碎片较劲,好不容易拼凑完整已经丧失了大量脑细胞,现在还得听他胡扯,不晕才奇怪。
  〃到晕这一行为为止,事情可以往两个方向发展,〃他开始模仿我的语气说话。
  〃见鬼的,闭嘴吧,我已经头疼的厉害了。〃我点烟,不停的捏著额头,可他还在说,〃一,你醒了,街上就你,打你那人早跑了。要是这情况,你怎麽办?认栽,对吧?〃
  我站起来,绕到床的另一侧,趴上去,刚要拽枕头,许唯按住了我的手,〃二,你醒了,打你那人就跟你边儿上呢,你不得揪住他问问干嘛打你?〃
  〃除非那人天字第一号大傻子,打了人还不跑。〃
  〃关键是那人不傻啊,这我才纳闷儿呢!〃
  到此为止我明白许唯这通胡扯什麽意思了。。。。。。
  〃武晔,咱把话说白了吧,天底下没人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你对我比我妈对我还好,她对我好还一理由呢,我是他儿子。嘿,你先起来,不饿啊?我带了吃的回来,〃他说著抓了桌上的纸袋过来。
  〃那你干嘛对我好?〃我扔给他一个擅长的反问。
  〃因为你先对我好的。〃他笑,简直是车!辘话来回说。〃我就想知道,在你跟我什麽都不是的时候,你为什麽要对我好。〃许唯严肃了起来,一脸认真的看著我。
  〃你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个什麽所谓的替代品是麽?〃我被他弄烦了。
  〃至少最初是。〃他回答的冷漠。
  许唯逼迫人揪根刨底的能力可能是他的某种天赋,他终究还是从我这里把他想知道的都问了出来。刚才吃了什麽我完全没有印象,吃什麽都是苦涩的,语言中的苦替代了全部的味觉。
  〃我是不是该感谢他?〃屋里很暗,只有一点儿床头灯的光线,许唯背对著我,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你们共同经历的这场磨难,我得到了一个完美的babysitter。〃
  〃骂我还是骂你自己?〃对於他的嘲讽,我感觉恶心。
  〃都捎带上了,谁都不落。〃
  之後,是很长时间的沈默。
  〃唉,〃许唯开口的时候,我正盯著手里的香烟看,它们升腾著,缠绕著昏黄的光线,不知疲惫。
  〃嗯?〃
  〃我德行了。。。。。。〃他转过头,不安的双手紧握。
  〃没有吧。〃我回答的虚无缥缈。
  〃怎麽说呢。。。。。。我知道你现在特别难受,但是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过去的事情你是无力挽回的,而且我觉得你做的够好了,在那样一个年纪。。。。。。你承受的已经超额了。像你那麽大的时候,我天天坐在我们家窗口弹琴,不知道生活的目标是什麽,我干各种各样的事儿企图跟一般人不一样,我思考不出什麽才是生活,却在思考自己的生活,从自己想到周围的人,想到过去,想到我们这个年代。全是胡扯淡,说白了就是无聊至极。可是你不同,你融入了生活中,并试图改变什麽。。。。。。〃
  〃我卑鄙麽?〃我不知道我是在问许唯还是在问自己。
  〃你为什麽会这麽想?〃
  〃我想我是恨过他的。〃在回忆起那些往事之後,我反复不停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时候的我真真切切的恨过他。不是怨,是恨。我所看重的全部都被苏禾破坏了。它们包括希望和理想。我能回忆起来那时候我多想摆脱他。当他成为我的拖累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他对我的好,我的眼里只能看到他带给我的无穷的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