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1-02-20 19:38      字数:4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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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听到关于小凤和儿子的消息,尽管我和这个女人之间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此刻我心里却有一丝伤感想为她流泪。几天来的兴奋在这一瞬间让支书统统带走了,心里变得十分空落和凄凉。我站在巷口望着支书的背影一直模糊在巷子的深处,很久我才想起我该去买五香花米了,家里还有客人在等着它呢。我迎着北风向北而行,一家一家商店地问有没有五香花生米,营业员回答我时的眼神都很怪,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他们难道知道我此刻正在想着我的前妻和我的儿子吗?一条大街快跑完了,我仍然没有买到五香花生米。这时雪花却大了。我猛一抬头看到了瑶中大门,夏老师正从里面出来。夏老师就是那次帮方草带信到家里,结果引发我们一场争吵的那位男教师。我们俩都同时看到了对方。夏老师说:你是来看望方草的吧,她不在家,她还在医院里。我有些惊讶,说我不是来看她的,她在医院干什么?夏老师说你还不知道,雪春病了,急性肺炎,昨天夜里我帮她送医院的。方草急得哭了一夜。她没告诉你吗?我脑子里嗡嗡地爆响,我不知道我对夏老师摇没摇头,我的脸色一定十分怕人。夏老师说:你赶快去吧,这时候去对她们娘俩是最好的安慰。接着他告诉了我雪春的病房。我记不清我和夏老师道别了没有,转身朝医院奔去。
  到了医院门口我脑子才清醒了一点。我想我不能这样空着手去见我病中的女儿,那样她会很伤心的。于是我在医院门口那家商店里买了一些孩子的吃食和一个玩具娃娃。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雪春还在打吊水。病房里只有她们娘俩,显得很空旷很凄凉,娘俩的眼睛里都汪着泪水。我的突然出现两个人都很震惊。方草没说什么,用手帕抹起了眼睛。我喊了一声“雪春”,把玩具娃娃递给她。她伸出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接了,对我笑了一下,泪珠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我想这个才两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我伏下身去用嘴吸干了她脸上的泪水,自己的泪水却遏制不住了。我搂了她好长时间。我不想让方草看见我流泪的样子,我是男人,我要把泪流在心里面。这时我感觉到雪春那只拿玩具娃娃的小手开始抚摸我的头发和脸,并轻轻地喊了我一声“爸爸”,这更让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想一个两岁的孩子靠什么判断这个来看她的男人就是她的爸爸?
  我在医院里陪了雪春整整一个中午。我和方草就像两个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朋友一样,很平静很友好地说着话。雪春看着我们,一个人玩得很开心,这时她的小脸上竟有了笑容,我不知道她的眼中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想起了前不久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个故事:一对夫妻一直吵着要离婚,却因为孩子的病一再推迟。后来有一天孩子问母亲:爸爸什么时候离开我们?母亲告诉他:等你的病好了。孩子望着母亲,说:那我就永远不好。后来这个孩子真的瘫痪了,她的父母也就一直留在了她的身边。这个故事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我回到家的时候客人已经散去了。顾艳玲冲我嚷起来:你上哪去了,等你买花生米,连人都买丢了!让那么多领导都等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我觉得我浑身都在颤抖。我说我去看我女儿了,她病了,在医院!
  顾艳玲更震惊更火了,她大声哭嚷着:谁让你去看她的?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是人!
  我的胳膊被一种力量绷得很紧,像随时要出击一样,只待我的大脑一声令下。但我却克制住了。我不能冲动,不能让我的岳父岳母看到他们的女婿地位刚刚发生了一点变化就动手打起了老婆,那样会令他们失望和伤心的。但我要让他们看到他女儿的无理和无知。于是我也大声嚷起来。楼下人立刻惊动了,顾志杰和兰彩云跑上楼来。我毫不隐瞒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听后都骂起了女儿。顾志杰显得很生气,脸色十分难看,他对他女儿说:我真想狠狠抽你,你是在给我丢脸!下午你给我去医院看看孩子。兰彩云说:为这事吵出去多不好听。她虽然是在说她女儿,可我总觉得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顾艳玲当然没有去看雪春,顾志杰和兰彩云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但看得出他们心里都很不高兴。临行前顾志杰告诫我:你一定要戒骄戒躁,千万不要翘尾巴。要勤奋工作尊重老同志。一定要树立良好的形象。顾志杰说:告诉你吧,部长只是个过渡,是为进入下届县委班子作准备的。郑副书记和赵副书记都到年龄了,明年都得退下来。很多人都在盯着这两个位子,但他们都没有你的优势明显,千万不能因一些小事留话让别人说。
  若是昨天,顾志杰的话肯定会让我震惊和颠狂,但此刻我怎么也找不到过去那种兴奋的感觉了。我心里一直在想着可怜的小凤,想着睡在病床上的小雪春。我现在才开始意识到,以后不管我的职位如何变化,都无法了却我心里的这份牵挂。在我余下的人生中,不管是荣是衰,是苦是乐,我都将永远与它相伴。这是我的命。
  无处牵手 第二十二章(1)
  101
  今夜故乡的月亮格外地明净。在我的记忆里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月色,这月色让我多了几分伤感几分怀念。
  大姐走在我的前面,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她从小凤家里出来眼泪似乎就一直没断。她不停地吸着堵塞的鼻子,抬胳膊用衣袖抹眼睛。我知道她是为那个可怜的孩子伤心,为死去的小凤伤心。同时她的泪水里还包含着对我的一丝怨恨。出了村口,眼前有两条路可以通往我的家。一条是通往湖边的大路,这是人们常走的一条路。月光下那条路很亮。另一条就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通往后山的小路,这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山道,特别是夜晚更是无人敢走。大姐不知是心里过于悲伤判断出了差错还是有意这么做,她放弃了走大路而向左拐上了那条山道,结果又让我再一次见到了小凤的坟。路过坟前,大姐有意放慢了脚步,并朝坟场看了一眼,说: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到这里来了。我一下意识到原来大姐是有意选择这条山路的,为的是让我多看一眼小凤!一阵山风吹起地上的纸灰似无数黑蝴蝶在月光下的坟前飞舞,我看着那片片飞舞的黑蝴蝶泪水禁不住流下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这里?
  小凤至死都一直真心爱着我,只是这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选择了默爱这种残酷的方式,让自己的青春随岁月一起慢慢地流逝,而滤下一片真爱留藏心中。也许她还存有一丝幻想,祈盼着将来的某一天我会被她的真爱所感动或是遇到其他的不测重新回到她身边。但她到底是否存有这种幻想我不得而知。这个秘密只有长眠于地下的小凤自己知道。
  1985年10月初,我正在起草党代会工作报告。那阵子我的心情特别地兴奋,有种飘飘欲飞的感觉,因为在即将召开的党代会上我将进入县委班子,成为瑶县解放三十五年来最年轻的县委副书记。我把这次会议视为我人生中的一座里程碑,碑上铭刻的是我二十年前的梦想,我当然应该高兴。那阵子顾艳玲也很兴奋,我们俩都把因方草和雪春引发的矛盾冲突搁置到一边去体验那份喜悦。就在会议召开的前一天,大姐突然到县里来找我。我有些颠狂,想把这个还没有宣布的消息提前告诉大姐,让她带回去告诉父母,也算是对父母二十年养育的报答。
  十月是刘家湾秋收秋种最忙的季节,我知道大姐一定是有事来找我的。大姐没有去我的办公室,她在传达室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叫我出去一下。我说大姐你进来吧,来看看我的办公室,你还没有看过我的办公室呢。我说话的口气很有些狂妄的样子。大姐说我不想进来了,你出来吧,就一会,我马上还要赶回去。我知道大姐是有急事了,放下电话就去了门口。我远远地看见大姐站在门外一棵梧桐树下,秋阳映着她的身影是那么地单薄娇小。她神情沮丧甚至衣着不整,似乎来时一点准备也没有。我心里顿了一下!
  我说大姐,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大姐的眼睛里涌动着泪水:小凤的腿伤了,在镇上医院里。她家拿不出一分钱。
  我脑子嗡地响了一下:怎么伤的?伤得重吗?
  大姐的泪水涌出来:伤得很重,医生说有可能留下残疾。大姐抽泣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说:小凤是个苦命的人,她爸硬是逼着要她改嫁,她死也不肯。她爸气不过就动手打了她。她一气之下拿链刀砍伤了自己的腿,她说宁肯残了出去要饭也不改嫁。大姐的抽泣声引来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她赶紧抹了。大姐接着说:都是你造的孽,日后她们娘俩怎么过?他们没法过你就是当再大的官又怎么样?你能过得安吗?
  我觉得我的身子摇晃得厉害,就靠在了树干上,紧闭双眼面向苍穹。一线耀眼的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直射到脸上,刺得嗓子一阵发热鼻子发酸。我努力控制着不想让泪水流出来,我不能当着大姐的面流泪。可我失败了,一汪热辣辣的泪水冲破眼帘汹涌而出,流进了嘴里,又苦又咸。大姐把手帕递给我:快擦了吧。我这才发现路上的行人都在朝我看。我擦干眼泪,掏出钱递给大姐,说:这几天很忙,明天就要召开党代会了,我抽不出时间……
  大姐生气地打断我的话: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回去的。大姐的泪水又流出来,她说:我来小凤不知道,她不让我告诉你。大姐说完就匆匆奔车站去了。我忘了去送她,连留她吃餐饭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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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次小凤算是幸运,上帝没有将残疾赐予这个可怜的女人。
  一只红翎雁惊叫着从头顶飞过,飞向了金瓦湖。这种叫伴鸟的雁性情很古怪,据说它终生只与一个异性为伴,每时每刻都结伴而行。如果中途一只不幸夭亡,另一只不久也将孤独地死去,但它直到死亡也不再嫁娶。这种守身如一的情操真该成为人类的典范。我抬头望去,果然只见到了一只。它的叫声近似哀鸣,给这个月光如水的秋夜添了几分凄凉。我问大姐:小凤为什么要投水?其实这个问题我根本没必要问,我早就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这么做的原因。我是担心别人也知道那段不光彩的秘密才这么试探大姐的。
  大姐说:谁知道为什么,也许她觉得日子太累了才去走这条路的。大姐抹了一下眼睛说:死前她还去过一次瑶城,她说准备去过去那家旅社做一阵临时工,挣点钱把她妈的白内障开了。可临时工没做到,听说那家旅社关门了。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是小凤吗?
  不,是她妈。
  别人知道她去瑶城做临时工的事吗?
  不知道。大姐摇摇头说:小凤是个要面子的女人,她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的。
  我心踏实下来了。我开始缄口不言,我不想把小凤的那个不光彩的秘密泄露出来,哪怕是在自己大姐的面前也不能。虽然我一直不能原谅小凤干那件事,但如今人已去,恨也去了。我要让这个耻辱的秘密随小凤一起永远地埋藏在地下,为小凤留下一片清白。
  现在看来小凤确实是被迫的,她没有跟我说谎,她并不想要毁我的名声,不是不得已她可能不会说出我的名字的。治安民警把她抓住的时候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说,她知道瑶城有人知道我的前妻叫刘小凤,因此她说了一个假名。第二天上午,她被几个鲁莽的民警折磨得实在忍受不了了才说出了我的名字。她说她是我的同乡,说要见我。民警就把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说昨晚在城北一家个体饭店抓到了一个陪宿的妓女,叫余翠花,自称是你的同乡,说要见你。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叫余翠花的同乡。我想也不奇怪,刘家湾三千多人我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