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1-02-20 18:58      字数:4684
  髅眼泪的鼓励下,他也没有从容地对我进行调查,而是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份事先拟好的调查提纲。同时从口袋里还掏出一些馍渣。临开始又看了我一眼,仍有些气馁地说:  「爹爹,我们现在开始好吗?」
  我倒站在被告席上大度地笑着点了点头。
  小小刘儿(用木槌敲了一下桌子):法庭调查现在开始。爹地,按说照法庭的原则我是不能事先告诉你调查提纲的,我问到哪里,你就得答到哪里;动不动还给你来一个突然袭击,看你一下在那里傻了眼和措手不及,我们在心理上才能猫抓老鼠一样占到优势。问到任何问题你不回答都不成,当然你回答得越多对你越不利;问到哪里你答到哪里还是不成,也许我的本意不是问这个而是旁敲侧击。但我现在在要把我所拟的提纲一下就告诉你。当然我这么做不是单单对你的畏惧或者正好相反是父子情深;而是从心理上来说,我对你畏惧之下和畏惧之余,对你也有些生气、愤怒和现在要报复一下你。你刚才不是显得比我大度吗?我现在做得就是要比你更大度。用大度对大度,用大肚对大肚──我不跟你比别的,我先跟你比一下谁的肚大。到底谁肚子里是一兜子酒肉和谁肚子里是一肚青菜屎──谁更能包容历史。当然我这么做让你看起来也是我们小孩子有口无心的天真了。但我就是要用这种天真对付你的城府和大度。看着你跟我平等我没什么,看着你站得比我高比我大度我就要用这种办法给你拉下来。世界不都是成年人的世界吗?你以前面对你的爹地愤怒的时候不也这么说吗?过去在世界上说也没有用,现在不是在世界上,而是在骷髅法庭上,我就要用这种办法把你和你的爹地都拉下来,让你们这些有城府和老奸巨滑的混账们跟我玩一下天真的游戏。你们用你们年龄的优势居高临下以前总是重复和换汤不换药,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这种重复不再存在和终于到了头。而且我事先把这一切都告诉你,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一个措手不及呢?你在那里表面上虽然显得大度和不在乎,其实心里也嘀咕怎么来防我的突然袭击吧?我就给你来一个天真。我把调查的程序告诉你。看着我拿着一个提纲,你以为我是胆怯了对不对?你不这样认为,我就不这么做;你这么以为,我就偏偏在你看似最强硬的地方给你来一刀;岂不知敌人鼻子底下才是最保险的现在我给你来一个灯下黑。当父亲上了法庭而世界成了孩子的世界的时候,你们趁早把你们那一套给收拾起来吧!我们后人的历史使命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把你们的生活和人生秩序一下都打乱让你们无所适从吗?怎么样,我不这么说你还在那里从容和大度,我一这么说你像皮球一下把大度和肚子慢慢瘪回去吧?
  小刘儿果然在那里有些干瘪和吃惊,儿子这么横来一刀,是他没有想到的。过去他对付自己的那个老杂毛爹,可不是这么做的,他总是暗藏不满,背地里以牙还牙和以血还血。用当年他对付爹爹的办法来猜想长安和猜想儿子是不行了。儿子有了新花样。他就有些措手不及。他就有些大眼瞪小眼。他的骷髅头明显可以看出有些呆傻在那里。我们这些其它的骷髅这时都暂时扔下自己的命运不管,一下都感到有些开心和幸灾乐祸呢。我们本来是不开心的一群,生前没有开心过,死后也没有开心过,现在将事比事和将心比心,我们生前和死后是不是还有些可以回忆和开心的时候呢?那就是看到自己的同类遇到灾难和尴尬无措的时候。这时就不是小小刘儿头上出汗的问题了,小小刘儿头上细密的汗珠早已经晾干和退去了,小刘儿头上倒是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看到他这样,曹小娥的骷髅也有些太露骨──事后给曹小娥指出这一点,她还振振有词地说:「本来我们不都露着头骨吗?」──竟在那里肤浅地「咭咭」笑起来。倒是被她的干爹老曹给瞪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当时她又咭咭地笑了。这可有些破坏当时小刘儿尴尬和无措的气氛。就是这一笑和出现了这个气氛,才使小刘儿头有了喘一口气和休养生息的时间。不管曹小娥事后怎么解释,表明和小刘儿在历史上有深仇大恨,但从当时的效果看,她还是好心办了坏事。她这一笑,就使小刘儿有了回神的机会。小小刘儿还在那里等着他回答他天真的挑战呢。如果曹小娥不笑,小刘儿那瘪了气的大度和肚子为了这瘪还不知怎么愤怒的反唇相讥呢?这不一下就达到了小小刘儿预期的效果接着不就好步步为营地继续对他紧逼对他围剿和歼灭了吗?不要小看我们的小小刘儿,不要看他的年龄小,他的肚子里还真有一套呢。但是曹小娥这一声世纪之笑一下就给了小刘儿缓冲和恢复自己的机会和时间。机会和时间对于我们是多么地重要哇。本来他都出汗了,他都文学了,他竭力保持的从容和大度、自信和自尊马上就要见鬼去了,他再也撑不下去和装不下去了但是现在他一下又想起了自己。不能这么玩下去了。于是他就又把这个从容和大度继续保持了一段。本来他应声嘶力竭地在那里大叫:「不要念了,不要对我突然袭击!」但是现在他一边擦着自己头上的汗,一边又绷着自己在那里故意解嘲地说:
  小刘儿:看,我都出汗了。
  有了这句自我解嘲,接着这个王八蛋就开始流利和从容了。本来他在台上都已经忘词了,现在曹小娥的笑声等于给他提了词,顺着这个词想下去就让他想起了别的词接着又把这个戏接上和演下去了。关于曹小娥这笑声对他本人所起的历史转折作用,小刘儿过后倒也没有一口否认,但是在他的回忆录里,明显地还是把这作用给压低了。写到这里,他只是简单地一笔带过。他写道:「当时女小曹的笑声也──关键是这个『也』字──对我起了提醒作用。」他事后口头上对别人还说:「其实没有这个笑声,我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持自己尊严的自持。」
  小刘儿:接着你就念提纲吧。我在这里听着呢。你这儿子,当得比我当年好。我承认这一点,好了吧?
  接着他倒又占了优势。小小刘儿又在那里傻了和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小小刘儿没有想到的。他只想到如何围剿小刘儿的失态和愤怒,没有想到他还能将大度继续保持下去。他倒是对曹小娥的笑声有痛骨之恨和永远记忆犹新。但既然已经开了头,稿子和提纲还得念下去呀,于是这提纲就念得结结巴巴和零零碎碎。而且还念得「一、二、三」,让我们都替他脸红。
  小小刘儿:一,日常生活,也就是你的意识;二,除了日常生活的另一种思想漫游,(说到里小小刘儿还是报复了一下),当然这时的思想并不是那种有什么想法的「思想」,而是你的胡思乱想;(当然这时小刘儿做出的反应又是大度地一笑。)三,你的梦,在梦里都梦见些什么?……怎么样?准备好了吗?咱们现在就开始第一项吧?你在日常生活中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没有?什么是你现在愁眉不展、反悔和懊悔的原因?如果有,你就说有;如果没有,你就说一声NO也就行了。
  接着就该小刘儿回答了。这时我们所有的骷髅都盯着小刘儿的嘴。我们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现在回答就不是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着我们全体骷髅。我们的痛苦和日常的愁眉不展、懊悔和反悔他到底了解多少呢?他的愁眉不展和我们的愁眉不展是不是一样或者说就是表面上一样皱纹上了额头或是上了眉梢,但是到头来在动因上是不是也殊途同归呢?是日常生活中的苦恼吗?在日常生活中有没有苦恼、懊悔和反悔呢?我们希望他答NO,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是有苦恼、是有懊悔和反悔,但那个苦恼不是这个苦恼,那个懊悔和反悔不是这个懊悔和反悔,不是皱纹上了我们额头或是眉梢的根本原因。苦恼、懊悔和反悔,在层次上也有很大的区别呢。我们的苦恼不仅仅体现在日常人生的脸上,骷髅上的苦恼、懊悔和反悔,就是一个日常所能涵盖的了。我们希望小刘儿不要弄错了。这里就不要说「有了」,就省略了吧,省略了是对我们的开掘,说出来倒混淆了大家的视线。就赶紧越过它说下一步吧。树梢就不要说了,赶紧说树根吧、赶紧刨根问底吧。我们不但不希望他在第一项说「有」,就是到第二项我们明知道「有」也赶紧省略了吧,别说你的胡思乱想不会有什么价值,就是比这有价值得多的我们的胡思乱想这个时候我们也不想纠缠了,我们的主要失落还是因为我们的梦,从这里面,说不定倒能找出我们为什么愁眉不展、懊悔和反悔的原因来呢。但是我们的小刘儿果然不出我们的意料和担心,我们希望他在这里能出我们意料和能给我们一个突然袭击,但他马上就运用了他儿子的手法来对付我们这些他的爹地、叔叔大爷说起来也都是他的长辈,他跟他的龟儿子学得可真快呀,他以果然不出我们的意料,不是以一种意外而是以一种必然来使我们大吃一惊和手足失措。他把刚才我们得意的那点仇恨都反手打在了我们头上。我们的担心没有错。当我们知道我们选错了代表的时候,他果然就在技节上纠缠住了而忘掉了我们的根本。他一下就扎到目里而忘了纲,一下就抓了芝麻而忘了西瓜,一下就抓小不抓大,我们一下就跟他上了当和吃了亏──虽然我们也知道他生前就有这种抓小不抓大、抓了芝麻丢了西瓜的毛病,我们总是跟他搅不清就是在一起争论和打架,但争到最后和打到最后还是等于什么也没争和什么也没打,因为大家是在不同的层次和云层上打一个滑稽的交手仗,但是他生前这么做耽误的是他自己,他现在再这么做耽误的是我们大伙,我们就不能把这当成一个生前的习惯而要把他它看成是一个品质问题了。小刘儿坚定地说。
  小刘儿:你问我日常生活有没有苦恼?有。
  小小刘儿:(也吃了一惊):有:有多少?(这时小小刘儿也有些不太耐烦了。虽然我们的人证和代表不能代表我们,但是审判我们这群罪犯的法官还跟我们站在一起──这对我们也是一个不小的安慰。法和法官在我们手里,看你小刘儿还能猖狂到几时?小小刘儿这孩子这时甚至非常代表民意和让我们惬意地看到他对他的小刘儿爹爹皱了皱眉。这时我们看着孙子辈的孩子倒是显得可爱了,他到底是长大了,他到底是成熟了,他到底知道他爹是个什么东西对他皱了眉同时也就知道了他这些骷髅爷爷多么可爱和委屈到底还是隔着辈亲和岔着辈像呀。)少了可以说,多了就择其要和挑几根筋说说就行了,没有必要事无巨细和面面俱到。下边还有两项调查在等着你呢。你还是要节省一点时间和精力,当然也是节省大家的时间和精力对付后面的难题呢──就像长跑运动员科学分配自己的体力一样。好不好?
  我们这些旁听的骷髅一下都鼓起掌来了。可惜的是我们没有手。说得是多么地好呀。就这么办和这么着。但这时小刘儿又开始犯他的老毛病了,小小刘儿不这么说还好一些,小小刘儿一这么说他反倒在那里认真和矫情起来。在最应该省略的地方他反倒故意钻起牛角尖起来。最让我们恐怖和失望的是,这时他在神态上一点也不慌乱。他彻底稳住了阵角。他对小小刘儿当然也就是我们的进攻一点也没有后退,他倒是迎面而上兵来将挡和水来土屯。这又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他生前处处退缩倒是在骷髅时期显出了他的英雄本色。这时显得笨拙和挨打的是我们。他斗争得有声有色和有利有节。他听了小小刘儿也代表着我们的训斥之后,一点没有慌乱,而是──而且给我们做出早有这种思想准备的样子──左手拿出一个宪法,右手拿出一个骷髅协会章程──当然他也是没有手了,在被告席上不慌不忙地说:
  小刘儿:一个不让我们说话,一个不让我延长,一个让我说纲,一个让我说筋。我现在还是一个公民,我现在还是一个骷髅,我怎么就不能说说目和树叶子呢?秋风起了,大杨树叶子哗啦啦地落了一地,这难道就不是事实和我们生活的一个侧面吗?我们不是有春夏秋冬和分明的四季吗?我的辛酸和委屈,我的懊悔和反悔不在别的地方,还就藏在这些如生活、四季和生活流的大杨树叶子之中呢。我的日常生活就是要说一说──这里说彻底了,说分明了,倒是到了后两项我没什么可说也未可知(我们这些骷髅马上就面如土色当然本来也已经是土色了。)亲爱的儿子,我现在还不跟你发火,我就是要你和你们所料地延长、张目和刮刮树叶子。为什么不让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