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1-02-20 18:55      字数:4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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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在24小时之内,将我的小草驴还回来。
  要求:从里到外,原封未动。
  小草驴回来,我是要检查的。
  二、你该过什么日子,还过什么日子去吧。别再打肿脸充胖子了。在今后没有毛驴的日子里,还坐着公共汽车顶多打一个「面的」继续走动装贵族吗?该是关起门来反省一下的时候了。该是读一些书的时候了。等心态平静下来,还原成平常心,结合你的读书,给我写一份反省材料,认识一下自己在同性关系问题上和丽晶时代广场所犯的错误。看你错误认识的程度和揭发同伴的情况,我再决定对你的处理:是送监狱还是送屠宰场;是送幼儿园还是送「幸福乐园」。我把你自己的出路,交到了你自己手上。你把握自己的命运去吧──把握自己的命运首先要做的不是考虑未来,而是如何认识和反省过去。
  三、建议你夜里睡觉,还是用夜壶。抽水马桶害死人。这是小麻子一次酒醉的时候,趴到我耳朵上知心地告诉我的。为了你的将来,我觉得你不妨提着夜壶去找一下小麻子。我预感到,他将来比我,还要更决定你的命运……
  好了,世界上有三点,已经不少了。夜里已三点,我该睡觉了。鉴于电传纸彻底没有了,我就发到这里吧。纸短情长;千里送君,终有一别;此一别再相见,不知又是何种时候。热泪洒别之时,我再告诉你一句知心话。当然这句话也不是我的发明了,而是我在一部叫《石头记》的书中看到的。这是书的结束语。我觉得这句话结束得很有道理。
  这一群鸡巴人,不是好弄的。
  我也就在这里结束吧。
  即请
  自重!
  爱你的舅舅 刘老孬
  4、小麻子和六指
  「瞎鹿不算什么,孬舅也不算什么!」
  这是小麻子见到我劈头说的第一句话。小麻子说这句话时,正在理发。他的理发与常人不同,不是推推剪剪,吹吹打打,捏捏揉揉,最后再喷喷发胶,在前面直立起一绺刘海;或是故意扑答下半边头发,遮挡住一只眼睛。他不是这样。他平日生活都很Modern和现代,美女娈童,私人专机,黑人按摩师,一应俱全;一日三餐的餐巾上,小毛驴屁股后的粪兜上,都刺着他家族的徽章。但一到理发时,他就返朴归真,回到了大清王朝,回到了小麻子造反的年代。这也是童年情结吧。他开始在自己头发上,染上了乌云翻滚的兵戈之相。花的紫的,橙的蓝的,打成一团。乍一看像一个NBA的球星。接着就开始染眉毛,染眼睛。眉毛仍染成红的,眼睛仍染成绿色,恢复成红眉绿眼。身体的其它部位他已经交给了黑人和白人,惟剩一个头,还留给黄人。而且不要丽晶时代广场和丽丽玛莲大饭店的黄人来理;丽丽玛莲大饭店的股份,小麻子就占到了百分之四十──但他不用自己饭店的理发师,一到理发,就又想起了俺故乡的六指叔;一月一次,用他的私人飞机去接六指。倒弄得六指有些不知所措和不知身在何处。正在地里捣大粪,豪华私人专机就落在了田头。当天接到京城理完发染完眉眼,当天就又送到了田头继续捣大粪。捣大粪时想着私人专机和千里之外的五星级大饭店的白地毯,理发时又想着接着还要继续捣大粪。捣大粪时对生活有一种企盼和希望,虽然现在捣大粪,但马上就可以不捣这大粪,去京城过片刻的贵族生活,喝两口别人喝剩的麦爹利或者拿破仑;虽然六指对这酒喝不惯,他爱喝的还是村里烧锅里酿的二锅头,这麦爹利和拿破仑可有些马尿臊味;但喝酒嘛,也就是喝个气氛和心情,白地毯上一杯马尿喝下去,虽然呛得满眼憋泪,但仍然心满意足;我们还能提出更高的要求吗?也使他不禁回想起当年的大清王朝,小麻子在延津轰走太后,在那里选美,我与曹成在县城宾馆的选美办公室工作,宾馆的理发员倒休,理发室开不了门,按说偌大一个县城,还找不到一个剃头匠?但曹成找到宾馆的经理,推荐六指去干了几天。那时六指也喝过宾馆宴席撤下来的干白。那时六指感谢曹成,现在六指感谢小麻子。六指说:
  「我总是认为,人之初,性本善。曹成、小麻子这些人虽然身处高位,高处不胜寒,但本质都不错,知道体恤下人。我六指一个手艺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能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在历史上和现实中抬举我,已经可以死而无撼了。」
  接着将他几个瘌痢头徒弟召集到一块,他就着驴钱,喝着老酒,伸出第六个指头说:
  「我平日说什么来着?别小看我们的工作,虽是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你们也知道,我不是一个肤浅的人,早已过了那个阶段,不是说上边的人、有身份的人、贵族叫我去剃了几回头,让专机接我我就沾沾自喜;但你也不能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剃头匠都可以被贵族叫被专机接的。有的人毕其一生努力,也不可能坐上一回专机。每当我夹着剃头布包着的剃头家伙,坐在豪华的专机上,专机上就我一个乘客,来来往往的一串空姐为我一个人服务,我就想起我小的时候,在山西的大槐树下,俺娘拉着我的手沿村讨饭的情形。后来俺娘死了,我跟人学手艺,担着一头热一头凉的剃头挑子,打着挂链,沿村给人剃瘌痢头──一般人的好头都不让我剃,那时哪里想到会有今天?想着想着,我就流下泪来。空姐见我流泪,十分疼爱我,就上来用她纤细的小手为我拭泪,并说:『看来六指点大师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你听听这话,多么体贴呵护人的心情。我上去抓住她的手,放到我的胸前,更加哽咽起来……」
  六指的几个徒弟听得如痴如醉,一个瘌痢头上来问:
  「你接着也要忙里偷闲给她的上下剃一把吗?」
  六指没理他,而是话锋一转,说:
  「在外边人家这么尊敬我,抬举我,爱我和心疼我,可是在咱们内部呢?听说还有人说我的坏话,传我的小道消息,贬低我的人格和我的艺术水平,说我老一套,不学习后现代理论,我现在倒要问问,你学习了又怎么样,就可以取我而代之吗?你的水平比小麻子和空姐还要高吗?你会让头发乌云翻滚和让眉毛变红和眼睛变绿吗?如果是那样,我就服气你。可惜你还不会,错过了那个年头;你怎么知道那个年头就不后现代呢?也许你们只是我们的简单重复呢?任你奸似鬼,喝了老爹的洗脚水。你们跟我,还得学些年头呢!你们离上专机的日子,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呢!空姐的手,你们可望而不可及,我六指点却已经把它牢牢抓在了怀中,你又奈何?我明白你的美梦,但我还是要正告你,你这美梦也做得太早了。你的狼子野心和司马昭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和路人皆知。我劝你还是收了和死了这条心,这对你本人的提高和成长,要好得多呢!捣你的大粪去吧!……」
  六指愤怒地瞪着他的徒弟们。把几个瘌痢头弄得面面相觑,纷纷像鸡叨米一样点着头说:
  「师傅,放心,我们服气你,我们安心捣我们的大粪!
  六指大获全胜,十分得意。正因为得意,乐极生悲,突然又双手掩面,潸然泪下。又把他的徒弟们吓了一跳,说:
  「师傅,我们刚才不是说了,我们不抢你的班,不造你的反,不说你的坏话,不打你的小报告,不写你的匿名信,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让你上专机的地位受到威胁,给你实行终身制,这成了吧?你就不要伤心,再挤那点猫尿给我们看了!」
  六指说:
  「这次伤心,不是因为那个,我是突然又想起了当年大槐树下我的老情人,想起了我的柿饼脸。如果柿饼姑娘现在还活着,看我现在混得如此风光,还不知怎么高兴呢!我与她之间,肯定也不存在那些不能沟通的障碍;她的老杂毛爹,肯定也不会再阻挠我们的婚事。说不定我们现在正在拜花堂或是洞房花烛夜呢!你想,那是一个什么感觉?」
  瘌痢头徒弟劝他:
  「师傅,空姐的手都抓上了,别再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们就不信,现代的空姐,不比古时的一个穷山村的柿饼脸要好。一个柴禾妞,她的腰有空姐细吗?腿有空姐嫩吗?脸上抹润肤露肚上刺荷花吗?你就别得便宜卖乖了。你要这样,我们夜里一个个扳枪睡觉,我们又该怎么样呢?你是哭自己呢,还是气我们呢?你的动机,我们倒是要怀疑了!……」
  六指破涕为笑,说:
  「我承认,我一高兴,有些得意忘形,头绪有些乱了。你们说的也对,天涯何处无芳草,有了空姐,还提那个柿饼脸干什么。再这样,我也觉得有些矫情了。就这样吧,不提她也罢!」
  于是,不再提柿饼脸,六指又高兴起来。当然,在与小麻子的接触中,六指也有些恐惧。恐惧不是恐惧小麻子,小麻子这样牛气的大人物,是不会跟一个剃头匠下人计较什么;相反,他对六指倒十分和蔼甚至十分尊敬,他看不起的是那些也跟他一样牛气、因为这些人的牛气使他的牛气受到些阻挡不能光芒四射的那帮家伙。如影帝瞎鹿,如秘书长孬舅。这些人他看不起。他们也能牛气吗?他们如能牛气,全中国全世界人民不是都可以牛气了吗?所以他说:瞎鹿不算什么,刘老孬也不算什么。但他不会说六指不算什么。六指苦恼的不是这个,恐惧的也不是这个。他苦恼的是每当一月一次被专机接到白地毯上,他正在那里快乐和风光地给小麻子染头染眉染眼、忙里偷闲喝麦爹利和拿破仑时,想着须臾之后,仍得被专机送到故乡的田头上去捣大粪。专机给他带来了风光,专机又把这种风光给送了回去。他苦恼小麻子为什么不多长几个头,长30个,一月30天,一天一个;到了月末,一切再从头来,那就每天占住了手,不用再回去捣大粪。他一边在快乐,一边在苦恼;一边在染眉,一边在恐惧大粪。就好象情人相见很快乐,但想着事情过后马上就要分手在床上引起的苦恼和恐惧一样;一边苦恼和一边恐惧,一边做床上的事情这事情肯定是做不好的一样,终于,有一天,六指一边给小麻子染头,一边恐惧染头之后接着还要捣他的大粪,想着想着乱了,就把小麻子的宝贵的贵族之头,弄成了一堆大粪。大粪里长满了没沤断的杂草、铁丝、废塑料袋和玻璃瓶碴子,里面还爬满了蚯蚓、屎克螂和过冬的泥鳅。这种情况是六指没有想到的。六指清醒过来,可真有了另一种对小麻子的发慌和恐惧,他对着镜子中的小麻子慌乱地说:
  「麻子,我不是有意的……」
  没想到六指好福气,再一次因祸得福,他无意中理的这个新式发型,小麻子十分满意。他看着镜子中的头型,我的天,红眉绿眼再配上这种一头的直冲云霄的杂草、铁丝和类似监狱墙上扎的玻璃碴子,里面还乱爬着蚯蚓、屎克螂和泥鳅,这是多么地抽象和后现代啊。六指,都说你古典,你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现代的艺术哩。我应该给你发奖金哩。我是关心和支持艺术的哩。你说你是无意的,这宁肯把这看成是你的一种谦虚和美德。任何好的、大的、成功的和新的艺术创造,大多都是无意的。有意就不是创造了。就有工匠气了,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你这种头型,就是无意创造的典范。无意创造好。我给它起一个名字吧。它的名字就叫「一头鸡毛」,假借另一个牛气的人写的一篇作品的名字。这篇作品我是喜欢的。这篇艺术作品也是无意的创造。听说孬舅呀瞎鹿呀也喜欢这篇作品,虽然在其它方面我看不起这些人,但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倒与他们相通。好的作品是没有阶级性的。好的作品倒是有性的──使我怀疑的仅仅是,这篇也被他们经常挂在嘴上的作品他们真的看懂了吗?我的这点看法你同意吗?我起的这个名字你高兴吗?六指还在那里哆哆嗦嗦地流汗,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