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0 18:34      字数:4724
  〔8〕其实,能够简单地双手捧着“天下”去“与人”,倒也不为难了。问题就在于不能如此。所以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哭啼啼,而又刁声浪气的诉苦说:我不入火坑〔9〕,谁入火坑。
  然而娼妓说她自己落在火坑里,还是想人家去救她出来;而老鸨婆哭火坑,却未必有人相信她,何况她已经申明:她是敞开了怀抱,准备把一切人都拖进火坑的。虽然,这新鲜压轴戏的玩笑却开得不差,不是非常之才,就是挖空了心思也想不出的。
  老旦进场,玩笑旦出场,大观园的人才着实不少!
  四月二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署名干。
  〔2〕 大观园 《红楼梦》中贾府的花园,这里比喻国民党政府。
  刘老老是《红楼梦》中的人物,这里指国民党中以“元老”自居的反动政客吴稚晖(他曾被人称作“吴老老”)。吴稚晖,参看本卷第125页注〔2〕。
  〔3〕 大“放”一通 吴稚晖的反动言论中,常出现“放屁”一类字眼,如他在《弱者之结语》中说:“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止能提提案,放放屁,……我今天再放这一次,把肚子泻空了,就告完结。”
  “裤子后穿”,是章太炎在《再复吴敬恒书》中痛斥吴稚晖的话:“善箝而口,勿令舐痈;善补而裤,勿令后穿。”(载一九○八年《民报》二十二号)
  〔4〕 指一九二七年四月蒋介石背叛革命时,吴稚晖充当帮凶,叫嚣“打倒”、“严办”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
  〔5〕 “开放××” 指当时一些国民党政客鼓吹的“开放政权”。
  〔6〕 徐娘 《南史。后妃传》有关于梁元帝妃徐昭佩的记载:
  “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后来因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成语。这里是指汪精卫。
  〔7〕 “似战似和”等语,是讽刺汪精卫等人既想降日又要掩饰投降面目的丑态。如一九三三年四月十四日汪精卫在上海答记者问时曾说:“国难如此严重,言战则有丧师失地之虞,言和则有丧权辱国之虞,言不和不战则两俱可虞。”
  〔8〕 “以天下与人易” 语见《孟子。滕文公》:“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
  〔9〕入火坑汪精卫一九三三年四月十四日在上海答记者问时曾说:“现时置身南
  京政府中人,其中心焦灼,无异投身火坑一样。我们抱着共赴国难的决心,涌身跳入火坑,同时……,竭诚招邀同志们一齐跳入火坑。“
  文章与题目〔1〕
  一个题目,做来做去,文章是要做完的,如果再要出新花样,那就使人会觉得不是人话。然而只要一步一步的做下去,每天又有帮闲的敲边鼓,给人们听惯了,就不但做得出,而且也行得通。
  譬如近来最主要的题目,是“安内与攘外”〔2〕罢,做的也着实不少了。有说安内必先攘外的,有说安内同时攘外的,有说不攘外无以安内的,有说攘外即所以安内的,有说安内即所以攘外的,有说安内急于攘外的。
  做到这里,文章似乎已经无可翻腾了,看起来,大约总可以算是做到了绝顶。
  所以再要出新花样,就使人会觉得不是人话,用现在最流行的谥法来说,就是大有“汉奸”的嫌疑。为什么呢?就因为新花样的文章,只剩了“安内而不必攘外”,“不如迎外以安内”,“外就是内,本无可攘”这三种了。
  这三种意思,做起文章来,虽然实在希奇,但事实却有的,而且不必远征晋宋,只要看看明朝就够。满洲人早在窥伺了,国内却是草菅民命,杀戮清流〔3〕,做了第一种。李自成〔4〕进北京了,阔人们不甘给奴子做皇帝,索性请“大清兵”来打掉他,做了第二种。
  至于第三种,我没有看过《清史》,不得而知,但据老例,则应说是爱新觉罗〔5〕氏之先,原是轩辕〔6〕黄帝第几子之苗裔,唏于朔方,厚泽深仁,遂有天下,总而言之,咱们原是一家子云。
  后来的史论家,自然是力斥其非的,就是现在的名人,也正痛恨流寇。但这是后来和现在的话,当时可不然,鹰犬塞途,干儿当道,魏忠贤〔7〕不是活着就配享了孔庙么?他们那种办法,那时都有人来说得头头是道的。
  前清末年,满人出死力以镇压革命,有“宁赠友邦,不给家奴”〔8〕的口号,汉人一知道,更恨得切齿。其实汉人何尝不如此?吴三桂之请清兵入关,便是一想到自身的利害,即“人同此心”的实例了。……
  四月二十九日。
  附记:
  五月五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五月五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 “安内与攘外”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三十日蒋介石在国民党外长顾维钧宣誓就职会的“亲书训词”中,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方针。一九三三年四月十日,蒋介石在南昌对国民党将领演讲时,又提出“安内始能攘外”,为其反共卖国政策辩护。这时一些报刊也纷纷发表谈“安内攘外”问题的文章。
  〔3〕 草菅民命,杀戮清流 指明末任用宦官魏忠贤等,通过特务机构东厂、锦衣卫、镇抚司残酷压榨和杀戮人民;魏忠贤的阉党把大批反对他们的正直的士大夫,如东林党人,编成“天鉴录”、“点将录”等名册,按名杀害。这时,在我国东北统一了满族各部的努尔哈赤(即清太祖),已于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登可汗位,正率军攻明。
  〔4〕 李自成(1606—1645) 陕西米脂人,明末农民起义领袖。
  崇祯二年(1629)起义。崇祯十七年一月在西安建立大顺国,同年三月攻克北京,推翻明朝。后镇守山海关的明将吴三桂勾引清兵入关,镇压起义军;李自成兵败退出北京,清顺治二年(1645)在湖北通山县九宫山被地主武装所害。
  〔5〕 爱新觉罗 清朝皇室的姓。满语称金为“爱新”,族为“觉罗”。
  〔6〕 轩辕 传说中汉民族的始祖。《史记。五帝本纪》:“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
  〔7〕 魏忠贤(1568—1627) 河间肃宁(今属河北)人,明末天启时专权的宦官。曾掌管特务机关东厂,凶残跋扈,杀人甚多。当时,趋炎附势之徒对他竞相谄媚,《明史。魏忠贤传》记载:“群小益求媚”,“相率归忠贤,称义儿”,“监生陆万龄至请以忠贤配孔子。”
  〔8〕 “宁赠友邦,不给家奴” 这是刚毅的话。刚毅(1834—1900),满洲镶蓝旗人。清朝王公大臣中的顽固分子,曾任军机大臣等职;在清末维新变法运动时期,他常对人说:“我家之产业,宁可以赠之于朋友,而必不畀诸家奴。”(见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卷四)他所说的朋友,指帝国主义国家。
  新药〔1〕
  说起来就记得,诚然,自从九一八以后,再没有听到吴稚老〔2〕的妙语了,相传是生了病。现在刚从南昌专电中,飞出一点声音来〔3〕,却连改头换面的,也是自从九一八以后,就再没有一丝声息的民族主义文学者们,也来加以冷冷的讪笑。
  为什么呢?为了九一八。
  想起来就记得,吴稚老的笔和舌,是尽过很大的任务的,清末的时候,五四的时候,北伐的时候,清党的时候,清党以后的还是闹不清白的时候。然而他现在一开口,却连躲躲闪闪的人物儿也来冷笑了。九一八以来的飞机,真也炸着了这党国的元老吴先生,或者是,炸大了一些躲躲闪闪的人物儿的小胆子。
  九一八以后,情形就有这么不同了。
  旧书里有过这么一个寓言,某朝某帝的时候,宫女们多数生了病,总是医不好。最后来了一个名医,开出神方道:壮汉若干名。皇帝没有法,只得照他办。若干天之后,自去察看时,宫女们果然个个神采焕发了,却另有许多瘦得不像人样的男人,拜伏在地上。皇帝吃了一惊,问这是什么呢?宫女们就嗫嚅的答道:是药渣〔4〕。
  照前几天报上的情形看起来,吴先生仿佛就如药渣一样,也许连狗子都要加以践踏了。
  然而他是聪明的,又很恬淡,决不至于不顾自己,给人家熬尽了汁水。不过因为九一八以后,情形已经不同,要有一种新药出卖是真的,对于他的冷笑,其实也就是新药的作用。
  这种新药的性味,是要很激烈,而和平。譬之文章,则须先讲烈士的殉国,再叙美人的殉情;一面赞希特勒的组阁,一面颂苏联的成功;军歌唱后,来了恋歌;道德谈完,就讲妓院;因国耻日而悲杨柳,逢五一节而忆蔷薇;攻击主人的敌手,也似乎不满于它自己的主人……总而言之,先前所用的是单方,此后出卖的却是复药了。
  复药虽然好像万应,但也常无一效的,医不好病,即毒不死人。不过对于误服这药的病人,却能够使他不再寻求良药,拖重了病症而至于胡里胡涂的死亡。
  四月二十九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五月七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丁萌。
  〔2〕 吴稚老 指吴稚晖(1865—1953),名敬恒,江苏武进人,国民党政客。早年曾先后留学日本、英国。一九○五年参加同盟会,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的右翼,曾出卖过革命者章太炎、邹容。一九二四年后,历任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等职。一九二七年他向国民党中央提出“清党”案,是蒋介石背叛革命、屠杀共产党人的帮凶。
  〔3〕 指吴稚晖在南昌对新闻界的谈话,见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九日《申报》“南昌专电”:“吴稚晖谈,暴日侵华,为全国预定计划,不因我退让而软化,或抵抗而强硬,我惟不计生死,拚死抵抗。”由于国民党政府实行不抵抗政策,此时正酝酿派亲日分子黄郛北上,与进犯华北的日本侵略者妥协,因此《大晚报》“星期谈屑”曾载《吴稚晖抗日》一文,对吴的谈话加以嘲笑,文中说:“自九一八以后,一二八以后,我们久已不闻吴稚晖先生的解颐快论了,最近,申报的南昌电,记着吴老先生的一段谈话”,“便是吴老先生的一张嘴巴,也是无从可以救国了”,“吴老先生的解颐快论”,只不过是“‘皓首匹夫’的随便谈谈而已!”
  〔4〕 药渣 见清代褚人获《坚瓠丙集。药渣》:“明吾郡陆天池博学能文,精于音律。有寓言曰:某帝时,宫人多怀春疾,医者曰:
  ‘须敕数十少年药之。’帝如言。后数日,宫人皆颜舒体胖,拜帝曰:
  ‘赐药疾愈,谨谢恩!’诸少年俯伏于后,枯瘠蹒跚,无复人状。帝问是何物?对曰:‘药渣!’“
  “多难之月”〔1〕前月底的报章上,多说五月是“多难之月”。这名目,以前是没有见过的。现在这“多难之月”已经临头了。从经过了的日子来想一想,不错,五一是“劳动节”,可以说很有些“多难”;五三是济南惨案〔2〕纪念日,也当然属于“多难”之一的。但五四是新文化运动的发扬,五五是革命政府成立〔3〕的佳日,为什么都包括在“难”字堆里的呢?这可真有点儿希奇古怪!
  不过只要将这“难”字,不作国民“受难”的“难”字解,而作令人“为难”的“难”
  字解,则一切困难,可就涣然冰释了。
  时势也真改变得飞快,古之佳节,后来自不免化为难关。
  先前的开会,是听大众在空地上开的,现在却要防人“乘机捣乱”了,所以只得函请代表,齐集洋楼,还要由军警维持秩序。〔4〕先前的要人,虽然出来要“清道”(俗名“净街”),但还是走在地上的,现在却更要防人“谋为不轨”了,必得坐着飞机,须到出洋的时候,才能放心送给朋友。〔5〕名人逛一趟古董店,先前也不算奇事情的,现在却“微服”〔6〕“微服”的嚷得人耳聋,只好或登名山,或入古庙,比较的免掉大惊小怪。总而言之,可靠的国之柱石,已经多在半空中,最低限度也上了高楼峻岭了,地上就只留着些可疑的百姓,实做了“下民”,且又民匪难分,一有庆吊,总不免“假名滋扰”。向来虽靠“华洋两方当局,先事严防”,没有闹过什么大乱子,然而总比平时费力的,这就令人为难,而五月也成了“多难之月”,纪念的是好是坏,日子的为戚为喜,都不在话下。
  但愿世界上大事件不要增加起来;但愿中国里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