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青涩春天      更新:2021-02-20 17:07      字数:4742
  他有一个朋友离婚了,很痛苦,但喝点酒以后就不一样了,出了云龙湖一家酒店门,那老兄就是不愿意走,抱着一棵树傻笑:“有这样一棵忠于我的树,我知足了,我此生无憾。”
  柳北桐酒龄不长,可进步飞快。刚开始喝点红酒都上头,可没有多少时间,一两瓶啤酒已经不在话下,后来酒量更是直线上升,那年春节他们文研所会餐,他居然面不改色地喝了半斤白酒,所里那些搞戏剧曲艺的老头老太都瞪圆了眼球:柳作曲什么时候又偷练了这一手?单位的人都没见他喝过酒。
  随着酒场的增多,他的身边开始有了一些固定的酒友,像歌剧团团长尹天一、音协赵见秘书长、电视台朱导演、师范大学音乐系刘易副教授……是先有知己才练的酒还是有了酒才逢到知己?没有人追究这个无聊的问题。筱晴说他们是一群酒鬼,是臭味相投。他说你是女人之见,这是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沙龙。别管怎么说,反正他们是一见钟情、一见如故了。几天不见,就心惶惶了。官场要喝,私场要喝,今天你邀我,明日我约你,几乎每周都有几次以酒为媒的聚会。再加上这个圈子不断在扩大、不断有新的酒场、新的朋友在拓展,柳北桐几乎日日有酒、夜夜笙歌了。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莫看那酒杯容积小,却能装下柳北桐的喜怒哀乐,谈艺术谈生活谈女人,猜拳行令讲段子,几乎成了他生活中的重要内容。
  但渐渐地,筱晴忍受不下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睡到了女儿的房间。她不光不能习惯他身上、嘴里那哝哝的酒味,更讨厌他在酒场上和平时判若两人的粗俗。
  有一次过春节,柳北桐在家里摆了一桌酒,请他的“艺术沙龙”。那天恰逢筱晴身体不适,皱着眉头端菜弄饭,他却毫无感觉,和那帮酒友谈古论今、谈天说地、称兄道弟、嬉笑斗骂,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筱晴强颜欢笑,可脸随着时间愈拉愈长,大家都看出来了,不少人提出“客走主人安”的理论,可柳北桐酒已经用大了,坚决不愿散席,一次又一次把要走的人拉了回来。夜深人静,等人都走后,他不光不帮忙拾掇,还抱着电话挨个问候,筱晴那个暴躁性格,一气之下竟然把桌子给掀了,家里顿时杯盘狼藉、一塌糊涂。两人大闹了一场……
  可前半辈子艰苦奋斗、严以律己的柳北桐已经在酒场上找到了感觉,他感到自己多少年的严谨和拘束得到伸张,在他那个以搞戏曲的老爷子、老太太为主要力量的研究所里,柳北桐是一个少年老成、谦谦君子的形象,才华横溢的他常常感到孤独,缺乏灵感,他需要广阔的天空、新鲜的空气、激情的环境,他现在已经找到了。
  他的那几部在省内外小有影响的作品,都是在酒场上得到的灵感,都是在酒圈的朋友的启示和帮助下完成的。在这小小的酒桌前,他如鱼入水,那种时而温馨和谐、时而激情洋溢、时而灵性涌动、时而诙谐幽默的气氛都让他如此的留恋, 酒的哲学并不仅仅是那一杯杯辣水啊!
  有时,酒过三巡,朋友们常鼓动柳教授即兴演奏一曲。他的钢琴即兴在学生时代就是一绝,你随便哼一个音乐主题,他立刻可以将它演绎成一个有独立结构的钢琴曲。那往往是他最有魅力的时刻,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往琴键上一放,行云流水般的琴声立刻从他手指下流出,他往往是眼睛紧闭,眉头紧锁,激情时铿锵有力,柔情时如泣如诉,挺直消瘦的后背的微微晃动曾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往往在那时,筱晴的眼睛里才会出现那种灼热的光芒、那种柳北桐年轻时熟悉的光芒——那时,她经常用这种眼光看着她为之骄傲的男朋友、那个圈里有名的才子。
  人生苦短,最好还是年轻时啊!
  他常常和老婆进行酒的学术交流,他讲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艺术激情,谈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馨意境。讲艺术创作和酒的关系,讲他们这些人并非酒徒,他们实际上是一个以酒为媒的艺术沙龙……
  筱晴除了艺术不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其它方面也是个好为人师之人。她查了不少资料,常常不厌其繁地给他讲酗酒和“酒到微熏处”的区别,讲酒鬼和酒仙的不同,讲大雅和大俗之间的距离。讲一个人的社会形象是多么的重要。甚至还讲到商代殷纣王“以酒为池,悬肉为林”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最后纵火自焚的历史典故。
  可能谁都没说服谁,但柳北桐大醉的情况的确很少了。
  有一次,柳北桐和几位朋友在郊外一家有名的海鲜馆喝酒,那家饭店招了不少陪酒女,他们4个人吃饭,老板竟给他们喊来5个陪酒。刚开始那几个小姐还算有规矩,只是插科打诨讲个荤段子,可酒一下肚就乱了套。什么交杯酒、楼上楼、接吻酒……一切按她们的套路来了,大家第一次见这个场面,还真有点怯,可酒一喝高,疑虑就丢到脑后去了。
  那天也活该出事,筱晴的钥匙掉了,她到处打电话找他,而他的传呼又恰恰没电,她又给歌剧团尹团打,那老兄正在另外一个酒场操练,不假思索,就出卖了他们的行踪,她也就径直来到了海鲜馆。她进来的时候,里面的情景让她目瞪口呆:赵秘在跳贴面舞、朱导在喝交杯酒、柳教授更让抓了个现行,那个安徽的陪酒小姐正坐在他的腿上,用嘴喂他酒。筱晴那天也够野的,一把把那小姐拽了下来,小姐重重地摔在地毯上,她根本没转身,像管孩子一样,拉着柳北桐就往外走,一直到进了出租车,观察一下周围,确信车边没有熟人了以后,一个耳光把柳北桐打得眼冒金星:“这就是你的男人社交?这就是你的艺术沙龙?你是不是流氓教授你?”
  柳北桐从来都没受过如此强暴。可她述说的道理让他没法反抗。这一记耳光让他有所清醒、自惭形秽。他自己也感到自己的确变了,酒量见长,但把握“度”的能力、把握酒后行为的能力却下降了。放纵就是潇洒吗?清醒后的他开始认真反省自己。那一次以后,向筱晴赔礼道歉、解释等努力几乎延续了半个多月,那半个月,他真的没去酒场。
  可是时间一长,一切又慢慢回到了以前,积重难返啊!
  省城和中州市之间只有300多公里,坐火车也就是4个小时左右。柳北桐坐在软席车厢里,眼睛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心里乱糟糟的。头很沉,胃里还在一阵阵发酸。昨夜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一遍遍呈现在他的脑海里,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完全主宰了他的思想,昨夜那美好刺激的感觉完全被一种冰冷的恐惧取代了。
  他没随会议到镇江去,他已经毫无心情。一个上午都呆在房间里,他在等一个电话。他是那么渴望张茉莉能给他一个电话,能给他这个闯了祸的野兽说一句话,哪怕是埋怨、哪怕是咒骂,也能多少缓解一下他心中的焦虑,他太想知道她现在是怎样想的了。他多次想打一个电话过去,虽然不知道茉莉的房间,但他可以通过114、通过酒店总台寻找,可他已经没有这个勇气,昨晚的激情和魄力已经随着酒精的稀释而烟消云散,喝酒时的他和醒酒后的他几乎就是两个人,酒场上的那个好汉已经变成一个彻底的懦夫。
  确实,和这一次相比,以前那些酒后的洋相都不算什么了!酒真的能乱性,又一次在他身上得到证实了!
  筱晴常给他说:“你如果只喝到七八成,我绝不干涉你,可你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你这样早晚要出大事!”
  难道真的被她不幸而言中了吗?
  直到上了火车,他还在一遍遍筹划对策:如果东窗事发,他可以说自己已经完全喝多,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如果张茉莉真和他对簿公堂,他是一定不能承认的、绝对不能承认!如果事情真得闹出来,他肯定在中州呆不下去了,他只有离家出走这条路了,深圳那边有朋友会帮忙的,可筱晴怎么办?她肯定不会原谅他的了。离婚,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到那一步,远在美国的孩子如果知道是什么心情呢?想到囡囡,他的眼泪簌簌而下……
  “叔叔哭了!”
  他的位子对面是一个伏在妈妈怀里的孩子,那个孩子一直在偷偷看着他。看到他掉眼泪,小孩立刻告诉他妈妈。
  他擦了擦脸,有些难堪——你还是男人吗?事情已经发生了,怕有什么用?反正是已经发生了!他振作精神,使劲眨了几下眼,给那小孩和那位年轻的妈妈很狼狈地点了点头。
  可那小孩又突然指了指他的腰间,对他说:“叔叔,刚才你的传呼机响了!”他愣了一下,立刻掏出那个摩托罗拉的汉字传呼,上面是一个省城的陌生电话,翻到第二页,一行字跃入眼目:
  “柳教授,你昨晚也没给我留个电话,我是刚刚从徐老板那儿得到的你的传呼号。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张茉莉。”
  沉浸了一会,他突然抬起头,用很大的声音对那孩子说了一句:“谢谢你!”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谢谁,却把那个小孩和他妈妈都吓了一跳 ,这个叔叔是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啊!
  他如获珍宝地把玩着那个传呼机,那一条留言他翻来覆去地看了有两个小时,他如释重负、先前所有的疑虑都已经烟消云散,灰暗的眼神开始明亮了!他的自信又神奇般的复苏了!这种感觉真爽啊!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他的脑海里那团不久之前还淤塞的东西融化了。头不痛了,胃里也出现了那种令人愉快的饥饿感,茉莉那可人的笑容、曼妙的腰肢又出现了。
  他哼着肖邦幻想曲的旋律,心里又开始充满了激情。
  四
  从省城回来的那天晚上,筱晴给他做了一桌子菜,有他最喜欢的猪脚炖萝卜、香菜调素鸡、大葱爆鸡肫,又主动给他拿了一瓶长白山干红。几天未见,又有内疚在心,柳北桐也主动端盘子拿碗,殷勤了一番。
  实际上,柳北桐和筱晴除了因为他这几年喝酒闹过几次,他们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柳北桐仍然是她的骄傲,在外面她总是说:“男人不喝点酒是不正常的,特别是搞艺术工作的。”有人告诉她,艺术家在灯红酒绿的环境中容易感情走私,你可要多个心眼,她对此嗤之以鼻:“我家北桐你们太不了解,他也许会喝醉、会撒野,但在感情上,要让他爱上谁,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他的脑子就缺那根弦。”
  孩提时代,他们就是一个大院的邻居,从小学时代开始,漂亮傲慢的筱晴就是老实用功的柳北桐的保护神。柳北桐从小就对她言听计从,这一点她太自信了。
  筱晴和柳北桐在高中是一届,但筱晴比柳北桐大一岁。结婚那几年,柳北桐还一口一个晴姐的喊,筱晴生活上不光像姐,更像个娘,每天像伺候孩子一样的对待他,柳北桐从头到脚都是她的设计。
  她每天别管睡多晚,总是早早的起床,为9点才上班的柳北桐熨好西服领带,为他精心擦干净皮鞋、换好鞋垫,为还在梦中的柳北桐做好早点,放在微波炉里,这才迅速地往嘴里塞点东西,慌慌张张去学校。可也奇怪,被人伺候惯了的柳北桐这几年倒没有什么变化,辛苦的筱晴却胖了不少。
  筱晴的母亲李姨姐妹四个,个个家庭都是母系社会,男人没有地位。那几个姨夫柳北桐都很熟,在老婆面前都是一副委琐样。她妈不止一次地说过,俺晴这孩子婚前婚后就是两个人,以前在家里叫三拐子,专横跋扈,油瓶倒了都要喊哥哥姐姐来扶,简直不食人间烟火。可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柳北桐研究所的上上下下的领导群众,几乎没有不认识筱晴的。她对人热情,乐于助人。研究所宿舍大院里面的初中生几乎都得到过她的英语辅导,而且都是免费的。那些家长对她简直有些顶礼膜拜了!这几年柳北桐在所里这么顺,筱晴的作用大了。
  她可以在家里和柳北桐吵、闹甚至大打出手,但公共场所她一直在竭力维护柳北桐的威信。她可以评价柳北桐,但别人却不能在她跟前说一句柳北桐的不是,那是她的专利。
  这几年,为了阻止柳北桐的喝酒外交,她看了许多书,一有机会就给他上课。柳教授的身体比她自己的更为重要,柳教授的社会形象就是她的荣誉、她的生命。
  “在省城喝了几场酒?”
  “两场,报到时会议招待一场,结束时厅长来了又喝了一场。”
  “那也不能喝太多,最后难受的还是你。”
  “你说为什么,那天我只喝了不到4两酒,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