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2-20 17:05      字数:4806
  懊妗!薄?br />
  小关剪刀说着气呼呼地走了,王冰棍惊讶地看看余拔牙,余拔牙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小关剪刀痛定思痛,既然在刘镇混不下去了,何不出去闯荡一番?想到李光头第一次出去闯荡,到了上海血本无归;第二次出去闯荡,到了日本腰缠万贯。小关剪刀心想要闯荡就应该越远越好,小关剪刀收拾好行装,沿着我们刘镇的大街走向长途汽车站。
  这时候春暖花开了,小关剪刀背着包拉着箱子豪情满怀地走去,他的父亲老关剪刀拄着拐杖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小关剪刀走去时留下一路的豪言壮语,说他这次出去闯荡世界比李光头走得远看得广,说他回来时比李光头见识丰财富多。老关剪刀跟不上他的步伐,距离越拉越远,疾病缠身的老关剪刀一声声哀求儿子别走了,老关剪刀嘶哑地喊叫:
  “你不是有钱人的命,别人出去能弄到了钱,你出去弄不到钱。”
  小关剪刀对老关剪刀的喊叫充耳不闻,他意气风发地向我们刘镇的群众挥手说再见,我们刘镇的群众以为他要去欧洲美国了,纷纷为他叫好,向他打听是先去欧洲,还是先去美国?小关剪刀的回答让群众大失所望,他说:
  “先去海南岛。”
  群众说:“海南岛还不如日本远。”
  “是不如日本远,可是,”小关剪刀说,“比起李光头第一次去的上海,还是远多了。”
  小关剪刀坐上的长途汽车驶出了刘镇的车站,老关剪刀才蹒跚走到,他双手拄着拐杖,看着汽车驶去时卷起的滚滚尘埃,老泪纵横地说:
  “儿子啊,命里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这时候的李光头也离开了刘镇,他去的是上海,他仍然穿着那身破烂衣服走向长途汽车站,他身后跟着一个提包的年轻人,像是他的随从。有一个群众见了,问李光头身后的年轻人是谁?李光头回答是他的司机。那个群众笑了又笑,逢人就说李光头雇用了一个司机,可是没有汽车,李光头和他的司机坐着长途汽车去上海了。
  几天以后李光头回来了,他没有坐长途客车,他在上海买了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轿车,他有专车了。司机开着李光头的专车,驶进了我们刘镇,停在了百货公司的门前。李光头从他的桑塔纳专车里出来时,身穿一身黑色的意大利阿玛尼西装,那身破烂衣服扔在上海的垃圾筒里了。
  李光头走出桑塔纳轿车的时候,群众没有立刻把他认出来,群众已经习惯了李光头的破烂衣服,突然换上了阿玛尼西装,群众不习惯了,况且那年月坐轿车的都是领导同志。群众纷纷猜测起来,这个西装革履的重要人物究竟是谁?觉得他亮闪闪的光头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可能在电视里见过,是不是市里来的领导?是不是省里来的领导?就在群众觉得李光头可能是来自北京的领导时,手腕上还戴着格林威治时间的花傻子走过来了,响亮地叫上一声:
  “李厂长。”
  群众惊讶万分,他们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李光头啊!”
  有一个群众补充道:“这人的脸真像是李光头的脸!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二十七
  我们刘镇天翻地覆了,大亨李光头和县长陶青一个鼻孔里出气,两个人声称要拆掉一个旧刘镇,创建一个新刘镇。群众说这两个人是官商勾结,陶青出红头文件,李光头出钱出力,从东到西一条街一条街地拆了过去,把我们古老的刘镇拆得面目全非。整整五年时间,我们刘镇从早到晚都是尘土飞扬,群众纷纷抱怨,说吸到肺里的尘土比氧气还多,脖子上沾着的尘土比围巾还厚;说这个李光头就是一架B—52轰炸机,对我们美丽的刘镇进行地毯式轰炸。我们刘镇的一些有识之士更是痛心疾首,说《三国演义》里有一个故事发生在刘镇、《西游记》里有一个半故事发生在刘镇、《水浒传》里有两个故事发生在刘镇,现在都被李光头拆掉了。
  李光头拆掉了旧刘镇,建起了新刘镇。也就是五年时间,大街宽广了,小巷也宽敞了,一幢幢新楼房拔地而起,群众脖子上的尘土没有了,吸到肺里的氧气也多起来了。群众还是抱怨,说从前的房子虽然旧和小,那是国家分配自己去住;现在的房子虽然大和新,那是要花钱向李光头去买。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李光头黑心烂肝,把窝边的草儿吃得一根不剩,赚的全是父老乡亲的钱。刘镇的群众继续抱怨,说现在的钱已经不是钱了,现在的一千元还不如过去的一百元。刘镇的老人抱怨街道变宽了,中间都是汽车自行车,喇叭从早到晚响个不停,从前的街道虽然窄,两个人站在两端说上一天的话也不累,如今站在两端说话谁也听不到,站到一起了说话还是要喊叫。从前只有一家百货公司一家布店,如今超市商场七八家,服装店更是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街道两旁的门面里挂满了男男女女五颜六色的衣服。
  我们刘镇的群众眼睁睁地看着李光头富成了一艘万吨油轮。你去我们刘镇最豪华的餐馆吃饭,是李光头开的;你去最气派的澡堂洗澡,也是李光头开的;你去最大的商场购物,还是李光头开的。我们刘镇群众胸前吊着的领带,脚上穿着的袜子,内衣内裤,皮衣皮鞋,毛衣大衣,西裤西服都是国际名牌,都是李光头的产品,李光头代理了二十多家国际名牌服装的加工业务。我们刘镇群众住的房子是李光头开发的,吃的蔬菜水果是李光头提供的。这个李光头还买下了火化场和墓地,刘镇的死人群众也得交给李光头。李光头为我们刘镇群众从吃到穿、从住到用、从生到死,提供了托拉斯一条龙服务。谁都不知道他做的生意究竟有多少?谁也不知道他一年究竟挣多少?他曾经拍着胸脯说,整个王八蛋县政府都是靠他交的王八蛋税来养活的。有人阿谀奉承,说李光头是我们全县人民的GDP。李光头听了十分满意,他点着头说:
  “我确实是那个王八蛋GDP。”
  余拔牙和王冰棍也跟着油光满面,王冰棍好吃懒做整天晃荡在大街上,愁眉苦脸地说着自己不会花钱,说自己是天生的穷人命,钱多得数都数不清了,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花。余拔牙有了钱以后就没有了踪影,他一年四季都在外面游山玩水,五年时间把全中国跑遍了,现在他跟随着旅游团开始跑全世界了。福利厂的十四个瘸傻瞎聋,摇身一变成了十四个高级研究员,从此养尊处优,吃吃喝喝睡睡,刘镇的群众说他们是十四个纨绔子弟。
  这时候我们刘镇五金厂破产倒闭了,刘作家下岗了,宋钢也下岗了。刘作家百感交集,没想到世界变得这么快,捡破烂的李光头成了刘镇的巨富,捧着铁饭碗的自己失业后走投无路。他在街上见到同样失业的宋钢惺惺相惜,他拍着宋钢的肩膀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
  “怎么说,你也是李光头的兄弟……”
  刘作家趁势骂起了李光头,说世上还有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发财以后管起了别人的闲事,不管自己的兄弟。余拔牙和王冰棍就不去说了,福利厂的十四个瘸傻瞎聋也跟着李光头混成了十四个刘镇贵族,自己的兄弟穷得没饭吃了,这个李光头反而不管不顾,假装不知道,假装没看见。刘作家借题发挥地说:
  “李光头和你宋钢,好比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不是冻死骨,”宋钢冷冷地说,“李光头也不是酒肉臭。”
  宋钢失业那天仍然像往常一样,傍晚时骑车来到了针织厂接林红。这辆永久牌自行车跟随宋钢十多年了,宋钢十多年里风雨无阻地接送林红。这时候针织厂的女工早就有自己的自行车了,而且都是外国名字的牌子,很多人都骑上了电动自行车,我们刘镇的商场里已经没有永久牌自行车卖了。林红和宋钢虽然生活不富裕,家里的彩电、冰箱和洗衣机早就应有尽有,买一辆新的自行车不算什么了。林红一直没有给自己买一辆自行车,是因为十多年来宋钢和他的永久牌每天忠诚地接送她。林红知道永久牌旧了,样式也老了,其他女工骑着样式新颖的自行车和电动车远去时,林红仍然跳上永久牌的后座,仍然搂住这个骑车男人的腰,仍然甜蜜地微笑着。她已经不是十多年前拥有专车时的幸福了,她的幸福是这个男人和这辆永久牌十多年的忠心耿耿。’
  宋钢扶着他的老式永久牌站在针织厂的大门口,这个刚刚失业的男人身披落日的余辉,目光凄凉地看着工厂铁栅栏门里黑压压的女工。下班的铃声响起,铁栅栏门打开以后;几百辆自行车、电动车和轻骑比赛似的冲了出来,铃声和喇叭声响成一片。这巨浪似的车流过去以后,宋钢看到了林红,仿佛是被海浪遗忘在沙滩上的珊瑚,林红在工厂空荡荡的路上独自一人走来。
  刘镇五金厂破产倒闭的消息顷刻之间传遍全城,林红是在下午的时候听说的,当时心里一沉,她的心情沉重以后再也没有轻松回来,她不是担心宋钢的失业,她担心的是宋钢如何去承受?林红走出了工厂的大门,走到宋钢身旁,仰脸望着一脸苦笑的丈夫,宋钢嘴巴动了一下,准备告诉林红他失业了。林红没有让他把话说出来,抢在前面说了:
  “我已经知道了。”
  林红看到宋钢的头发上有一小片树叶,心想他是骑车赶来时穿过树下挂上的,林红伸手摘下了宋钢头发上的树叶,微笑地对宋钢说:
  “回家吧。”
  宋钢点点头转身跨上了自行车,林红侧身坐在了后座上。宋钢骑着他的老式永久牌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嘎吱嘎吱响着,林红双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宋钢感到林红的双手比往常更加热烈地抱住他,林红的脸蛋比往常更加亲密地贴着他,宋钢微笑了。
  回到了家中,林红走进厨房做起了晚饭,宋钢将自行车翻过来支在门口的地上,他拿出工具先是卸下了两个车轮,又卸下两个脚踏板和中间的三角架,宋钢将自行车全部拆卸下来,整齐地摆在地上,自己坐在小凳子上拿着一块抹布,开始仔细擦拭起了自行车的每一个部件。这时天色暗下来了,路灯亮了,林红做好了晚饭,走到门口叫宋钢进去吃饭,宋钢摇摇头说自己不饿,他对林红说:
  “你先吃。”
  林红端着饭碗搬了把椅子也坐到了门口,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坐在路灯下的宋钢,宋钢熟练地擦拭着自行车的部件,这样的情景她已经很熟悉了。她以前经常说宋钢对待自行车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现在她又说了,宋钢嘿嘿地笑了,将擦拭干净的部件组装起来时,他告诉林红,他明天就要去寻找新的工作,他不知道新找到的是什么工作,是在什么时间上班和什么时间下班,他说以后不能再接送她了……宋钢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挺直了有些僵硬的腰,对林红说:
  “你以后要自己骑车上下班了。”
  林红点点头说:“嗯。”
  宋钢将仔细擦拭干净的自行车重新组装后,在轴承上抹上机油,用抹布擦干净自己的手,骑上去在屋门前转了两圈,没有再听到嘎吱嘎吱的响声,他满意地跳下车,又将座位压低了。然后他将老式永久牌推到了林红面前,让她骑上去试一试。林红已经吃完饭了,她手里端着给宋钢准备的饭菜。宋钢接过饭菜的时候,林红接过了自行车。宋钢在刚才林红坐的椅子里坐下来,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看着林红在路灯下跨上自行车骑了起来。林红在宋钢面前骑了三圈,她说感觉很好,说这十多年的永久牌骑起来像是新车一样。宋钢发现问题了,他起身将饭碗和筷子放在椅子上,林红从自行车上下来后,宋钢再次将座位压低了,再次让林红坐上去试试,看到林红坐在车座上双脚同时踮着地,宋钢放心地点点头,他嘱咐林红:
  “你捏住刹车的时候,双脚一定要踮地,这样你就不会摔倒。”
  二十八
  这时候宋钢和林红原来的家拆掉了,他们搬到了街边新楼房的第一层;苏妈的点心店也从汽车站搬了过来,就在林红家的对面;拆迁搬过来的还有赵诗人,住在第二层,就在林红宋钢家的楼上。赵诗人故意把自己的床放在他们床的上面,夜深了人静了,赵诗人就躺在床上凝神细听,想听一些鸳鸯戏水的云雨之声,什么都没有听到,赵诗人趴到地上,耳朵贴着水泥去听,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赵诗人心想天底下还有什么声响都没有的床上夫妻?宋钢和林红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赵诗人觉得问题一定出在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