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作者:敏儿不觉      更新:2021-02-20 15:24      字数:4945
  无数水流顺着殿檐的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撞得檐头铁马丁当作响。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被水气冲得弥漫开来,清冷的香味充斥在鼻间。
  她低头看了看被雨水打湿的绣鞋和裙角,微微叹了一口气,抬眼望望奉天殿的方向,继续提步往前走。
  孟扶苏方到代国时,代国还未有朝臣,天下将稳代国也正处在整顿时期,立纲立常变成了紧要之事。朝中官员也是临时从司学挑选出来的优秀学子,按照能力给予相应的官职。
  听孟扶苏说,官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按部就班,是亏了宰相尹合。她没见过尹合几面,对这个人的样貌品行不十分清楚,但从孟扶苏字里行间,约莫能猜得出,这个人十分有本事,若不然,孟扶苏也不会如此看重。
  大殿的走廊,子詹匆匆而行,竟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辛四四,险些撞了上去,悯夙着急往前踏了一步,提点的喊他,“子詹先生?”
  子詹立时顿足。
  风雨中颇有寒意,子詹看着辛四四心里一凉,半天才说,“四姑娘,卫家来人了,正在大殿。”
  辛四四一惊,失口道:“他们……知道了?”
  子詹摇摇头,“不知道,但看模样,来势汹汹。”
  她本以为,她和卫家谁也不欠谁,毕竟她嫁进卫家是被逼无奈,卫邯娶她也是被逼无奈。没成想孟扶苏放出孟家四姑娘身亡的消息后,卫家竟然这样咄咄相逼。
  淡淡一笑;苦涩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扶苏还在大殿?他们不让他下朝么?”
  “这到没有。”子詹顿了顿,继续道,“代王是什么人?岂能同意他们在此胡闹?不过是有些事情,代王想亲自处理,才拖着不散朝的。”
  辛四四点点头,“那我去偏殿等他。”
  子詹上前拦她一步,淡淡瞥了悯夙一眼,“他也在。当初,就不该放了他。”
  悯夙一颤,显是被骇了一大跳,顾不得地上满是雨水,立时跪了下去。失声道:“廊主,我,我……”
  子詹嫌弃的看她一眼,淡淡道:“你随我同蓁娘回庆宫,你自己犯下的错处,便要由你自己承担。今次,我也说不上什么话了,要如何处置你,全凭代王的意思。”
  辛四四茫然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在?当初不该放了谁?
  雨势渐收,竟在檐角的铁马上方现出虹来,几缕金光透过厚厚的乌云缝隙照在奉天殿前。辛四四抬眼望去,正瞧见个华服公子,负手立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隔得远看不真切容颜,却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脱尘之感。
  若不是子詹先生就在眼前,她差点要以为是子詹先生了。但那公子,又与子詹不同,比子詹多了些贵气。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子詹无奈一笑,“你可识得此人?”
  辛四四摇摇头,反问道:“先生认识么?”
  “相里晔。帝朝世家公子,就是上次在广陵山上缠着代王的那个小女孩,相里槿同父异母的哥哥。”
  对于相里家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代国,辛四四不得而知。但却知道,相里家的人此时会出现在此,肯定不是闲的没事来看景的。
  怎么会那么巧,南朝卫家来要人,相里晔就出现在代国?
  孟扶苏下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自接任代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忙到戌时。辛四四备下的粥热了凉,凉了又热,都不知道来来回回让小厨房热了几次,最后终是等的不耐烦了,把粥自己个儿喝光了。
  她打着饱嗝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随手抓个外衫披上,干脆光着脚在地上练习呼吸吐纳。阵阵凉风吹进来,减少了不少烦躁之意。
  殿门吱呀被人推开,进来个修长的玄色身影。瞧着眼前出现的人,辛四四眸子一跳,立时燃气小火苗来。
  “代王。”她站在黑暗里,声音呐呐的叫人听不清楚。
  他发髻未梳,披散在腰间,叫人看着想入非非。没怎么听真切她的话,侧过来轻轻问道:“你说什么了么?”
  辛四四脸上一红,将身影朝光亮暗淡的地方又靠了靠,咬咬唇,提高一个音道:“代王。”
  他燃着火折子的手顿了顿,旋即挽个漂亮的手势,重又将火折子在红烛上蹭了蹭,整个庆宫灯火通明开来。回身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想了想,笑道:“扶苏就好,或者直接叫夫君,我想听你叫我夫君。”
  辛四四笑了笑,“好,夫君。”顿了顿,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问道:“有件事情我想知道。”
  半撑着额头,孟扶苏细细看着辛四四的眉眼,淡笑道:”是相里晔还是卫家?“
  她想了想,俏皮道:”都想知道,夫君会一字不落的全都说给我听吗?“
  “四四。”孟扶苏看着她;忽地问道:“卫邯是为了你而来。”神色认真;“要是我杀了卫邯;你会怎么看我”
  “卫邯为什么一定要死呢?他们卫家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再说,悯夙她……她喜欢卫邯,我想这事也定然瞒不过你的眼睛。悯夙跟着我那么久,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想成全她。”
  孟扶苏听罢,微微一笑;宠溺的摸摸辛四四的头,“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慕容煌这么对你,我会让他付出代价。卫家在这事情上确然没什么错处,可是,卫家也曾一度想要借用杨家人来对付孟家,虽然孟家败了,却也容不得别人惦记。只此一件,卫家便脱不了干系。”
  辛四四略想了想,试探道:”孟蓟呢?孟蓟去哪里了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孟扶苏点点头,颇为赞赏的看她一眼,笑道:”不错。孟蓟是我安排走的。不论我是孟世子还是帝朝的皇子,孟叔衍对我有救命之恩,纵然孟扶离和孟扶风千般万般不是,我却不能违背孟叔衍的意思。所以,我不会让孟家就此亡了的。“
  她就知道孟扶苏不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但是,孟蓟突然消失,人会去哪呢?辛四四想了想,表情凝重的问道:“那你把孟蓟安排到哪里去了?”
  “实际上,孟蓟不是无缘无故失踪的,我让他去了大梁。”
  “大梁?”辛四四吃惊道,“你让他去大梁做什么?”
  “哼,大梁皇帝赫连郢,你也听说过吧?”
  赫连郢这个人,她着实听说过。当年在山中,随子詹先生读书的时候,听过大梁这段国史。赫连郢是大梁先皇最小的皇子,传闻此人行事果断,心狠手辣,大梁老皇帝驾崩后,仅用了短短一个月,杀了自己五个亲兄弟,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子詹先生谈起此人,不无佩服之色,只说,在黄沙道追杀亲兄长梁太子的时候,留下一句当之为枭雄的话。
  ”今日在这黄沙道上,你我兄弟二人情义已尽,不死不休。“
  她当时听了,着实佩服。觉得天生的王者,也就是如此了。但这事怎么又和赫连郢扯上关系了?
  孟扶苏替她解了衣衫,轻轻放到床上,叹口气,道:”大梁和帝朝早已经是同盟了。孟家分家本就是帝朝世家。就是这样。“替她盖好被子,柔柔道:”睡吧。“
  她是有些糊涂,但不是傻。孟扶苏说到这份上,她还琢磨不透,那就是太对不起子詹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了。
  大梁和帝朝历代征战不休,尽管帝朝疆域辽阔,可到了这朝皇帝,边境的防御已经很是薄弱。为了抵御外侵,帝朝只能和南朝建立同盟,但南朝近些年来对帝朝已经越来越得寸进尺。
  帝朝现今想要反悔,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果南朝和帝朝之间的同盟到此结束,那么孟扶苏有足够的理由对慕容煌下手。帝朝打算对南朝兵戈相向,一定会在另寻同盟,而刚刚平定了大梁内乱的赫连郢是最佳人选。
  辛四四立刻就想到,孟扶苏让孟蓟去大梁,是为何事了。孟蓟一旦和大梁那边接上,南朝的江山必然岌岌可危。原来从头到尾,孟扶苏是在策划这么一桩大事。
  她的夫君的确不是一般人。
  既能保住孟家分家,又能将帝朝控于鼓掌之间,能做到如此的,只怕这世上,也只孟扶苏一人了。
  她安静的躺在他身边,想,这个运筹帷幄的人,是她的夫君,如果他有足够的野心,就是要这天下,也如探囊取物。不想不觉得,突然浮起来这种念头,辛四四心里颤了颤,觉得这个想法太可怕了,万一孟扶苏做了帝王,后宫还会有她的位置么?
  孟扶苏掖掖被角,替她理理耳边的鬓发,”快到大婚的日子了,我吩咐尚衣备下了祭祀的礼服。你得空了就看看,哪里还有不妥的。“
  困意袭上来,她晕晕乎乎的,只答应着好,便沉沉睡了。
  ☆、第77章 番·清平调
  萧风瑟瑟,已经是我离开南朝周游列国的数月了。
  陆琴说,“师父身上总带着些遗憾似的。”
  我回头望望一地霜雪,觉得他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去了。
  遗憾,怎么可能不遗憾呢?我是遗憾,遗憾没有再最美好的年纪,抓住那个红衣女孩的心。
  九死一生离开囚宫,本以为就会变成一株生长在潮湿阴暗中的苔藓,只有在阴暗里,才能活得好。
  真是可笑。
  但我听到了她的消息,她被皇兄赐婚了,嫁给卫温的儿子卫邯。我知道,她一定是身不由己的。
  卫府算什么?卫温那个老匹夫,暗地里做了多少损害朝廷的勾当?仗着妻妹是皇兄的皇后,就肆无忌惮的招兵买马。若我有朝一日得到皇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卫温!
  卫邯不过是那老匹夫的老来子,自小骄横跋扈,能做出什么好事情?
  皇兄还是一如既往,以为利用美人就能将人心尽数收买。甚至我以前也是那样的,出入风华场,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孟扶苏是什么人?岂会被他这小伎俩糊弄住?
  可我却没想到,皇兄惯用的美人计,这次选中的美人竟然是丫头。
  孟扶苏对丫头的情谊,我不是看不出来。当初单家掳走丫头的时候,我确实是心存私心,丫头名声毁了,我适时出现,救她爱她,他必然对我死心塌地。只要能让丫头对我死心塌地,在伺机找孟扶苏商讨大计,势必能成。只可惜,我低估了孟扶苏对丫头的情谊。他非但没有答应这事,到最后,还将我害至如此地步。
  被孟扶苏拒绝后,是我给皇兄提议,同暨国和亲的。让四四去和亲也是我向皇兄提出来的。期初只是想用四四打乱孟扶苏的心绪,但孟扶离下手够快,竟然一箭结果了孟扶苏的性命。我早该知道,孟扶苏不会那么轻易的死掉。是我大意了,可若我不大意,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对丫头究竟有多爱呢?
  我害了丫头两次。
  一次,让她被单家掳去名声受损。
  一次,又亲自上门解除婚约,让她去暨国和亲。
  折了半株君子兰,我华服上沾了些湿意。淡淡道:“陆琴,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陆琴默了默,回道:“师父,陆琴跟着师父两个月了。”
  我点点头,“两个月,六十天,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琴羞赧的抓抓头,“师父,师父说的,是师娘么?”
  师娘?我的心猛地一恸。
  想起在山中与她初见的模样。
  她长得小小的,撒起娇来似个奶娃娃。我真纳闷,明明已经是十三岁的人了,为何在孟扶苏面前,能够那么肆无忌惮。我以为她天真的紧,好利用,就想着法子的想接近,可无奈,吗,孟扶苏勒令不准她到大殿行走,子詹又是寸步不离。
  也是天意,那日刚刚同帝朝皇帝寒暄完出来,正巧碰到她被自家堂姐欺负。孟萁我是有些印象的,早几年茶花会都是由她执掌。看来今年,孟扶苏还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情有趣,长房的嫡女回来了,竟还要用二房的,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
  我正要过去,她却应声倒地,地上的白瓷碎片在太阳下煜煜生辉,扎进肉里,一定很疼。她却只是皱皱眉,也没哭出来。
  我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我走过去,抱起她,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孟家的四姑娘。我是有意偏向她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比孟萁要聪明许多。
  聪明的人好,不必费心思说话,一点就通。
  孟家是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天生就都有着不羁的情绪。好不容易有了交集,我不可能会那么轻易放过。
  将她带回大殿,孟扶苏那神色着急的模样,同几日前丫头被石块绊倒的时候一般,那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这种情绪真是看得刺眼。
  宇文兄笑我说,跟孟家扯上关系,可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在乎互相利用,只要能得到各自所需。
  历朝历代,功臣最后的下场,不过是个狡兔死,走狗烹。我还没有愚昧到皇兄那个地步,至今留着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