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1-02-20 14:37 字数:4875
就生了些自己也不明白的隐秘情绪。
又过了些日子,太后娘娘举办了一场夜宴,人人都说那是柳家在向萧南和王爷示弱,毕竟柳国公没有出席,只一个弱女子太后和一个小孩子太子,能做什么?
秦束和其他传膳的小太监们一起,端着御膳去了荣和殿。他们都在因为可能见证一场权力的交付而感到兴奋,唯有秦束神游天外,想的却是那位太后娘娘。
那场夜宴上,秦束第一次清楚的看到太后娘娘柳清棠的样子。她很美,在那时秦束所知道的所有词汇中,除了这一个毫无特色又宽泛的美字,他没能找到任何可以用来形容那个女子的词句。只觉得,那个人每一处都像是被上天精心雕琢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是比旁人要更吸引人。
并不是没有比她长得好的女子,但是秦束就是下意识觉得,这个人是不同的。就好像看到她的那一刻,世上所有的美都只因为她而存在了。不过这样远远的看见了她而已,秦束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那么确定那个人就是世上最美最好的?然而有些心情就是这样,你永远也不知道那一刻它是为了什么突然的出现。
感情是一场躲避不了的灾难,却又让人甘愿去经历其中的艰难险阻。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当你遇见她,就会明白什么叫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什么叫做“与卿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在那场大部分人只看得到王爷萧南和一派,被全数斩杀的血腥夜宴里,没人知道有那么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将一个人看进了眼里,看进了心里。
事实上,不用刻意说的那么复杂,不过是,秦束看了那人一眼,觉得再也放不下了。
当柳清棠把剑刺进萧南和的胸膛,再抽出来冷冷的看着下面那些臣子时,秦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恐惧,反倒是莫名觉得有些难受,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个念头,太后娘娘现在一定很难受。如果不是被逼到没有退路,谁愿意去杀人呢。
秦束回去御膳房,在路上撞见了太后娘娘和她的侍女。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就躲到了一边。
这时候的太后娘娘没有了在殿上的坚定,她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素白的手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而那手曾经小心的给一个奴才擦过伤口旁的血渍。
“缀衣,你说,我是不是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的平常,脸上也没什么难受的表情,可是躲在一旁听着的秦束却毫无来由的心疼起来,火烧火燎的难受。如果,能为她做些什么就好了,秦束这样想着。等太后娘娘带着人走了,秦束还站在那片阴影里发呆。
秦束十五岁时,终于如愿被调进了慈安宫,做了一个听差跑腿的小太监。每一日,他早早的就会等在中庭,等到满头露水的时候,那个人的凤驾会从这里经过。他远远的在那里看上一眼,就觉得心里安定下来,再回去干活。那曾经是他想象中和那个人离得最近的距离。
后来……后来,他想着,如果能离得更近一些就好了,于是一路往上,从一个跑腿的小太监到管着十几个小太监的小管事,最后二十一岁时,秦束成为了最年轻的大总管。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说,然而只要能看到她,能和她说上话,能替她做些什么,秦束便觉得不管怎样都好,吃什么苦都是值得的。
太后娘娘早已经不记得当年她刚入宫,随手救下的那个满脸血渍的小太监,这很正常,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她怎么会记得住那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平常奴才。秦束心里知道,还是会难受。只是他难受从不让人看出来,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是那样一张脸,一张不讨太后娘娘喜欢的脸。
秦束听许多人说过他表情阴沉,眼神太冷厉,他从不在意。可是,太后娘娘也不喜欢,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不愿多看的眼神,就将秦束那不在意彻底打破,让秦束觉得自惭形愧,挺直的腰也不由自主的往下弯了弯,就像是想把自己在那目光里藏起来。
她不喜欢,也很正常,他这样的人,谁会喜欢呢。秦束只能告诉自己,她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他就在旁边,等着她用得着他的时候,不出声,不惹她烦,这样就行了。
成为大总管之后,秦束悄悄收起了所有太后娘娘写废了的纸,一张张的好好抚平收着。那些纸上有得写着字,有的画着画,都是有瑕疵被舍弃了的。秦束一张张拿出来看,看一会儿,再照着上面的字练。
他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以为识字念书就代表着有出息,不过后来明白了那其实只是一个太天真的想法,也就渐渐放下了。后来,他再次执念起识字念书,是因为太后娘娘。他听人说太后娘娘一手行书写的很好,还会作画,一幅字画万金难求。她这样的人,定然,是不喜欢不识字的人的。秦束突然就惶恐起来,生怕因为这事更遭了嫌弃,便努力的自学。
哪怕秦束其实心里明白,太后娘娘不会在意他这个不讨喜的奴才识不识字,字写得好不好。他还是一日复一日的练字,就像那些年固执的等在中庭,只为了远远看一眼太后娘娘一样。都是无望的,都是放不下的。
许多年前那个眼看着太后娘娘沾了满手血的夜晚,秦束便想着若有一日,能替她做这种事便好,不叫她再自己硬生生扛着。于是秦大总管甘愿成为太后娘娘手里的刀,为她解决了一桩又一桩的麻烦。
不管是不听话的后妃,有异心的奴才,甚至是朝中一些贪官,秦束都杀过。他不怕杀人,只怕太后娘娘不喜欢他那一身的血腥气,每每去见她之前,都会沐浴几次,就怕让她闻到一点什么血腥味皱一下眉。但是其实每次他汇报那些事,都是离她远远的,说不了两句话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茫然的站在那里,直到在长久的沉默里,太后娘娘开口说一句:“我知道了,既然没事了你就先下去吧。”
他就会离开那里,在门口站上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在秦束的印象里,太后娘娘一年比一年沉默严肃,从最开始的逼着自己,到后来的被时光消磨了曾经的某些特质。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放在了年幼的皇帝身上,并不太在乎自己。她好像遗忘了自己是娇贵的花,然后长成了为人遮风挡雨的树。
到后来那几年,太后娘娘的身体大不如前,总有许多小毛病。太医说是早年操劳太多思虑过重,开了药调养也不见好。秦束那时候见到她憔悴的样子就急的不行,暗地里到处去找寻补各种身体的药膳,找最好的药材,末了还要借别人的手送上去,因为他不讨太后娘娘喜欢,担心自己送的东西说不定她会不愿意吃。
秦束小心翼翼的把那个人在心里藏了许多年,直到死亡的来临。
元宁十五年,皇帝对柳家发难,赐太后鸠酒一杯。秦束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太后娘娘不能死。她怎么能死呢,她就应该好好的被人捧在手心里,被人护着喜欢着。于是秦束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在皇帝赐下毒酒的时候,准备着将太后娘娘送出宫外。
当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宫道里的时候,即使秦束心里祈求着时间慢一点过去,让他和这个人在一起,多看她几眼,可他的脚步却是匆匆的,不敢慢上一点,因为慢一刻,他可能就救不了她。他要送她离开这里,临别时,一句话也不敢和她多说。
可能这一别就是永远,秦束想着太后娘娘或许出了宫,就能自由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他就死在宫里也无妨。他十岁入宫,在这座宫殿里过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从来就没想过出去,以前是因为宫外没有太后娘娘,现在是因为宫外的太后娘娘身边不再需要他。
回想这一生,幼时恨着舅舅那一家人,后来让人打听,才知道他那舅舅在他入宫后没两年就因为喝醉了酒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他那个被寄予了厚望的表哥书没读成还迷上了赌博,日日流连赌坊,将家底败了个干净,心气不顺就会打自家老娘出气。他没有出手,那一家人就已经过得凄惨,幼时的心结便散了。
后来,被闵公公欺辱,他弄疯他又亲手溺死了他,恨意也随着那老太监的死一同消失。
恨都没了,他只剩下对太后娘娘的,埋在心里许多年的爱意。
他是个残缺的人,连男人都不算,说爱都羞于启齿,这样糟心的事也不必让太后娘娘知道,他得藏一辈子。
被那些侍卫追来的时候,秦束没有半点犹豫的去引开他们,给太后娘娘留下一线生机。他受了半辈子的虐待,最不怕的就是疼,满身是血的倒在那宫道上的时候,他一心想着的只是太后娘娘有没有逃出去而已。
可是看到那在一群侍卫的押送下走过来的太后娘娘,让他最后这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是他没有用,最后想为她做的事都没能成功,没能救得了她。秦束看着渐渐走近的人,也不知怎么的想起那年初见,她穿着大红衣裳离开的背影。眼里酸涩,便有眼泪从一边眼角滑落,很快的隐进了鬓发里,没留下一丝痕迹。
太后娘娘蹲在他身边,认真的看着他,看进了他的眼睛里。不是那种带着些疏离不喜的眼神,不是鄙夷异样的眼神,就是平常的,像是看一个普通男人那样的眼神。秦束忽然觉得,他等这个眼神等了很多年,现在终于等到了,这辈子都再没有遗憾。
“奴才无能,没能救下太后娘娘,今生不能再侍奉娘娘左右,只愿到了地下再为娘娘做牛做马……”
秦束想,如果有下辈子,他还能遇到这个人,能再护她一辈子,那该多好。
第四十七章
柳清棠没再问过那个叫应彩的宫女;秦束也没主动提起。这件事就像一块小石子被投进大海;起了一点波澜然而很快就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真正让人明白;人命在这宫里最是不值钱的东西。
只是宫里突然有了一座‘宫狱’;让那些没能知道应彩这件事的普通宫人,在其中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来。于是宫里的人们越发小心本分,生怕哪天不知道怎么的就进去了;然后送掉了一条小命。
谁都知道;管着宫狱的,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慈安宫的大总管秦束,而这人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有从内务府传出过消息;说是秦束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这让一干宫人在看见秦束的时候,都不太敢直视他那张沉沉的脸。
无论别人怎么看他,秦束都是无所谓的,他唯一怕的就是太后娘娘不喜欢他这样手段狠辣。不论如何,即使他真的是这些人口中的说的这么个东西,他也想在太后娘娘面前,在这个他爱着的人面前,只见一腔柔情而不闻半丝血腥。
只是柳清棠听过这个流言并没有什么反应,秦束虽没表示出什么,多少还是吊着一颗心。
这一年的五月是个不怎么平静的五月,在发生皇帝那件事之后的第四日,柳清棠得到消息,宫外的连太妃去世了。
柳清棠三月后开始,除了有什么重要的事,便都是每隔三日上一次朝听政。这日她不用上朝,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恰好秦束手中的事也告一段落,便准备拖着秦束一同好好歇息一日。软榻瓜果茶具都准备好了,柳清棠晒着太阳吃着果子,十分有兴致的教秦束泡茶。可就是在这时候,她收到了杨素书从宫外传来的连太妃逝世的消息。
“看来,休息不了了。”柳清棠弹了弹手里的信。
因为纯王萧淮与那么个痴傻的样子,连太妃一死纯王府就乱了,府里原来也没什么连太妃得用的能撑得起事的奴才,最后还是杨素书站出来处理了一系列的事情。只是她头一天差人去内务府报了丧,内务府却只派了几个人来帮忙操持,说是缺人。杨素书没办法,只好直接传了消息到她这里。
柳清棠一目十行的看完信,心里摇头叹息,连太妃终究还是没能多活多久。放下信,她纤细的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道:“区区内务府,这是和我叫起板来了。连太妃去世,不仅疏忽到无人来回禀,还态度敷衍,看起来,那帮子奴才是安生的太久,真的忘了这宫里现在到底是谁在当家做主。”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柳清棠说得毫不在乎。她已经打定主意架空小皇帝,只让他安生的当个吃好喝好什么都不用想的‘皇帝’,而不会给他任何能伤害柳家的权利。
秦束在一旁就像没听到这话一般,只怕便是柳清棠说她要自己当皇帝,他也只会帮着她杀人夺位。
柳清棠说完,接过秦束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