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20 14:12      字数:4788
  “确实,你该走了,”眼中依旧静静地流动着那抹淡笑,在看到展琳转身朝门口走去的时候,他站起身:“离开底比斯。”
  展琳的脚步一滞。回头,直直望向他:“你说什么?”
  “你说过要离开这里,你也说过你不属于这儿,是不是,琳?”
  下意识点了点头,脑中却突然间抽空了般苍白。
  奥拉西斯又笑了,虽然那笑容在眼底沉默得感觉不出多少温度。
  他从桌上拿起那张卷宗,放在手中卷拢,随后轻轻走到展琳身旁,望着她雕塑般苍白的脸:“走吧,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先去努比亚,那里没有瘟疫,把它交给雷伊将军,他会很好照顾……”
  话音未落,却不由自主地滞住,因着展琳突然间回头从他手中抽出那份卷宗,捏在手中静静看着。那冰冷的目光,不知道究竟是专注于卷宗上没有一个字的背面,还是透过它,专注着它背后奥拉西斯那张目光有些闪烁的容颜。
  然后她也笑了,同他脸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笑,转身把另一只手也捏到了卷宗上,在他的眼前,一步之遥的距离,“嘶”的一声将它一扯为二。
  她看到奥拉西斯始终淡然的脸色微微一变。唇角牵了牵,把一分为二的卷宗交叠,捏在手里对着他抖了抖,随后“嘶”的一声将它再次一扯为二。
  “让我留就留,让我走就走?奥拉西斯,你太不了解我。”一把将手里的纸丢到他脸上,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转身朝大门走去。
  纸片从他脸上轻轻滑落,他直直地注视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依旧不动声色。
  及至走到门前,展琳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冷冷望向他:“我不会走,我要看着这国家怎么给瘟疫一点一点吞噬掉,我要亲眼看着你怎么死!”也不知怎的,这些尖锐而狠毒的字眼就从自己嘴里一气而出了,每个字都很尖锐,每个字都一下一下刺进自己的心里。
  齿缝间挤出最后一句话,她看到奥拉西斯眼底忽然绽开一抹熟悉的笑容,温暖,一如在沙漠中,偶然面对自己时毫无戒备的放纵。
  “好的,琳,只要你愿意……”
  心突然碎了,她痛得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
  低头用力打开大门,在门口侍卫听到动静朝她看过来的同时,猛然间又把门重重关上。然后她听到自己再次开口,有些颤抖,却又大声得让自己都感到吃惊:“我爱你!奥拉西斯,你这个混蛋!我爱你……”
  “啪!”笔在指尖断裂,望着那姑娘在说完那句话后撞开门仓皇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门口的侍卫脸色有些苍白,不安地望着他,也望着已经远离的那抹小小身影。
  奥拉西斯朝他们做了个关门的手势。
  门合上了,安静而沉默,像她离去的背影,却固执地留下她任性的话音,她说:我爱你……
  全身的力量突然间抽空了,从她脚步踏入的一刹,那些支持他至今的力量。
  他跪倒在地。
  “王……”轻轻的脚步声,从惟有他最亲信的部下才允许进出的通道处传来,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距离停下。
  叹息,像这夜幕火把下静静流动的空气。
  “你来做什么?”
  “路玛无法胜任王托付的任务,所以,是来求王另觅他人的。”
  “我看你是被纵容过头了。”奥拉西斯的声音有点冷,路玛听着,却倒也并不慌。
  “太过私人的事情外人是执行不好的,王,这事太私人性质。”
  霍然回头,冰冷的目光扫在路玛安静的脸庞,而他随即微笑着,从容跪了下来:“路玛真的已经无法再替王守着琳。”
  “你想说什么?”
  沉默,片刻,低下头:“臣可以为王留意琳气色的好坏,臣可以在琳到处乱走的时候为王留意她的行踪,只是这次臣为完成王的嘱咐,而见到王看向臣的眼神之后,臣明白,臣的职责已经到极限了。”
  “我的眼神?”
  “王真的打算迎娶赛拉薇公主?”
  “……或许。”
  “那么路玛如果爱上琳,也就没有关系了?”
  “放肆!”眼神骤然一凌,及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腰间那把配剑已骤然出鞘,紧贴着路玛的脸呼啸而过,霍地一声没入他身后不远处的墙壁内。
  他一怔。
  耳旁再次传来路玛低低的叹息,他俯下身,紧贴着地面匐倒:“王,请卸去路玛肩上这无法再继续的责任。”
  奥拉西斯站了起来。望着路玛,再看了看他身后那把尚且在墙壁上微颤的剑柄。
  半晌,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你走吧。”
  第二十三章 感染
  镜子里映着一张脸,被黄铜不怎么光洁的表面拉得有点变形,有点陌生。头发因为刚才的奔跑而凌乱,额头苍白,衬着底下两只青得发黑的眼圈,深陷着,远看就像只面目模糊的幽灵……这是自己吗……
  手指沿着眼眶轮廓划过,慢慢移到太阳穴上,这部位疼得像是随时随地便会爆开。
  展琳端起水杯用力喝了一口。
  水是冰冷的,激得滚烫的喉咙一阵颤抖,她忍不住呛出一串干咳。随即一发不可收拾,那些在喉咙里淤积到现在的咳嗽,仿佛拼了命要挣脱肺的束缚,急不可待地朝外喷涌。肺部不堪忍受地抽痛起来,视线有点模糊,随着呛出的泪水在眼眶内逐渐凝聚,整个人突然无法控制地趴在桌面上发出急促的颤抖。
  “琳……”
  窗外一声叹息,如果不是这房间太过安静,搀杂在风里几乎细不可辨。
  喉咙里的奇痒突然停止了,展琳因此得以控制住不断抽搐的身体。暂时得到释放的肺在氧气的充盈下逐渐安静下来,深吸口气,她抓着杯子抬起头,侧眸朝眼前半人高的铜镜内扫了一眼:“是你?”
  镜子依旧倒映着她那张憔悴得有点邋遢的脸,没有灯光的夜色下,苍白一如尸体。只是身后敞开的窗台上凭空多出道暗色身影,倚着窗框抱膝而坐,一言不发。
  有没有人见过这样一种怪物,人的身体,狼的脸,暗绿色眸子在夜色里静静闪烁,像两团不知疲倦的磷火……
  它在望着自己,诡异的东西,不知道该称作是人还是动物的东西。
  却让人心里隐隐地痛,隐隐地愤怒。
  面无表情地朝嘴里灌了口水,她垂下头:“你来干什么?”
  它不语。
  半晌,展琳站起身把椅子踢到一边,目光有些不耐地转向窗台:“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话音未落,窗台上却已不见了刚才的身影。
  她微微一愣。
  下意识回过头,身后突然而来的拥抱,已在转瞬间把她固定在那双坚实的臂膀里。然后她听见它开口,用着阿努的声音,以及那种和阿努完全不一样的语调:“琳,我好想你……”
  “你是谁?”静静地问,没有挣扎,因为挣扎无用,它是神。
  “阿努……”回答得有些艰难,连呼吸也有点困难。
  “你不是阿努。”
  “不是阿努会是谁……”
  “听说你叫阿努比斯。”
  “阿努和阿努比斯有什么区别……”
  “阿努比斯是神,阿努只是我的一头会说话的小狼。”
  肩膀一紧。
  被迫与后面的躯体贴得更近,于是她看到缠在它臂膀上那些渗着血丝的布条,胡乱包扎着,肮脏得几乎已经辨别不出原色:“惹我生气会让你感到快乐吗……”
  “……不。”
  “那就不要让我恨你。”蓦然贴近的脸颊,它的脸是冰冷的。
  沉默。
  她无声地看着镜子中她被它用力束缚在怀中的身影,它则固执地用自己的头颅抵着她有点僵硬的脖子,就好像过去每次做错了什么事后,固执地用自己古怪的动作去吸引她不置理睬的视线。
  叹息。抬起手在它头顶柔软的毛发上轻轻摩挲,仿佛它还是当初那头又懒又笨的小狼,而她则是它那个无可奈何的小母亲。
  然后忽然转身。
  在阿努因她突然转向自己的正面而愕然的时候,手指沿着它的脖颈滑下,摸到绷带粗糙的结头,随即麻利地将它解开。
  直觉意识到阿努的身躯抗拒般想朝后退开,她一把按住它的肩膀,抬头紧紧迫住它的视线。
  一丝纷乱从它眼底划过。
  半晌,它不再尝试挣扎,任凭展琳把它身上所有破烂的绷带一并解除,然后沉默着松开禁锢她肩膀的手,甩甩发,自顾着走到她的床边坐了下来。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的无趣。”端着清水和干净布条回到房间的时候,它朝展琳抬了抬眼皮。肮脏的脚和身体把床弄得一片狼藉,大大咧咧靠在枕头上望着她朝自己走过来,暗绿色眸子闪了闪,半是漠然,半是挑衅。
  展琳不语。
  拧干布巾走到它跟前,只是托着它的耳朵轻轻一转,那倔强的头颅便不由自主地靠进了她的怀中。
  叹息,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伸出手环住她的腰,那腰身盈盈一握,比在无数个黑夜中所能想像的更加纤细。
  她没有拒绝它这种无声的侵犯,于是它把她抱得更紧。
  “伤口怎么好得那么慢?”清理它的伤口时,展琳随口问了一句。记得奥拉西斯在用它身体时,受伤后的恢复速度是快得惊人的,而这些旧伤此时在阿努这个真正主人身上,那些天过去后,却依旧严重得让人触目惊心。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阿努冷哼一声:“人用神的身体,受伤后恢复的皮肉治标不治本,对我的身体来说,那只是层快速长成的表象而已。”
  展琳不语。
  湿润的布在后背伤口的地方小心擦拭出的温柔,让阿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鼻息间充斥着它熟悉的味道。迟疑片刻,它将头往她怀抱深处钻了钻:“琳,还和过去一样,好吗?”
  “怎么一样?”布巾丢进水盆,化开上面的血丝和污迹,再次拧干,小心擦着它的身体。
  “只有你和我,离开这里,去能去的任何地方。”
  “我不会离开这里。”干脆,一如手中的布条在半空中利落抖开。
  阿努的身躯一僵。只是并不妨碍展琳为他身体的包扎,或者她根本没有留意到它此刻的僵硬。
  “永生和灭亡,你会选择什么……”半晌,她听见它再次问自己。只是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也有点喑哑。
  她的手顿了顿。片刻后熟练地将包扎好的部分打了个结,随手扯起另一根布条:“我选择我所爱的。”
  “你是我的。”
  “……”手一抖,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你是我的。”
  “阿努……”
  “你是我的!”
  “阿努!”
  “你是……”
  “阿努,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照顾!”终于决然打断了它固执的话,却在同时,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因这句话而瞬间冰冷。
  寒,由阿努的身体,直透整个房间。
  僵窒。
  半晌,阿努抬起头,深吸口气朝她看了一眼:“琳,我说过我会毁了他的凯姆•;特。”
  不语,灵巧的手依旧在它伤痕累累的身上忙碌着,仿佛对它这句诅咒般的话充耳未闻。直到最后一层薄布在它腰际打了个漂亮的结,展琳站起身,沉默着将视线转向窗外。
  “知不知道毁灭的含义?”抚摸着身上那些干净细致的绷带,阿努靠回枕头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像是在问展琳,也像是在问自己,然后忽然微笑:“毁灭就是让一个国家的历史,从此只能在史书的前半章里查询。”
  “没有人可以改变历史。”
  “是的。”伸出手拉住她冰冷的手指,捏在掌心里轻轻摩挲:“可是琳,你的出现早就破坏了命运和历史的轨迹,历史未来究竟会怎样,已经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会懂的,”仰首浅笑,“就像我现在懂了为什么我会这样在乎你。”
  “够了!”
  “不够!”眼神蓦地转冷,却在接触到展琳随之而来略带愠怒的视线时,又重新放柔:“你爱他?”
  “我没有回答你这种问题的必要。”
  “他爱你吗?”
  “闭嘴!”脸色刹那之间涨得通红。
  熟悉的感觉,神似的对白,简直就是刚才在奥拉西斯这里那一幕尴尬的重演,只不过此时主角换了一换。可笑吗?但为什么她笑不出来?
  阿努不再开口。
  只是安静地追逐着她烦躁游移的视线,随后沉吟着,把她试图抽离的手指一把握紧:“来,我让你看些东西。”
  来不及抗拒,人已经被一股无法躲避的力量牵扯着朝阿努的怀里直栽过去。及至贴进它的胸膛,刚挣扎着抬起头,眼前却突然一片漆黑。
  皮肤的触觉告诉展琳有一只手掌磁石般牢牢吸在她的额头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