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回到了未央宫。
  她被安置到了昭阳殿。而此刻的椒房殿，却是等待着它的主人。
  阿娇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只是看着陌生的宫殿哑然失笑。
  “姐姐，你好漂亮哦。”一阵娇柔天真的笑语，走过来一个身着白色宫缎素雪绢裙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却早早的显现出了美人的潜质。卫子夫最出彩的是温柔，是如同春风拂面的舒服感，阿娇是骄傲与艳丽，赵佳是神秘，而这个女子则是纯真与妖媚的糅合，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一点都不矛盾地在她身上体现着。澄澈的眼，玲珑诱人的身段，天真的姿态，无意间散发的魅惑。刘彻，好艳福！阿娇心底一叹。
  “你是何人？”阿娇远远地打量了一番，问道。
  “我是李佳，也住在这个宫殿呢，姐姐叫什么，也住这个宫殿吗？”李佳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眸，半嘟着粉嫩嫩的唇，可爱之至地笑着。
  只是，那一双眸子，天真的模样，或多或少，有曾经自己的影子。刘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叫赵安。”阿娇再一次表明着现在的身份，心里越发想笑。李佳？李夫人？而自己，却成了钩弋夫人？答应了秦子慕那个要求，让自己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境地。
  “姐姐哪里来的呀？宫里一点也不好玩，我们偷偷溜出去，好不好？”李佳小心地看了看四周，上身前倾，在阿娇耳边说道，说完就很期待地看着阿娇的表情。
  阿娇心里划过一丝冷意，淡淡回道：“入了宫，自是要遵守宫规。”
  “哎！”李佳跺了跺脚，跑开了。
  ——
  宣室殿内，卫青，凯旋而归。
  “臣下叩见皇上。”卫青早就换下了盔甲，一身朝服拜见刘彻。
  “起来。这一次，你又立功了，朕重重有赏。”刘彻亲手扶起了卫青。
  卫青看着刘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皇上看上去，越发消瘦了。
  顿了顿，卫青将大战的大概陈述了一遍，刘彻听得极为专注，唇边隐隐浮现了笑意。
  “如此，臣下就告退了。”卫青将战况说完，便退下了。
  卫青退下后，刘彻便拿起朱笔，批阅奏折。
  “启禀皇上，太后求见。”正看到一半，太后来了。
  “进来罢。”刘彻深吸了一口气。
  “彻儿啊，听说，那卫青又胜了？”太后寒暄了两句，便问到了正题上。
  “嗯，母后的消息，很是灵通。”刘彻狭长的眸子眯了眯，心里有些发闷。
  “关心自己的孩子，难道不应该吗？”太后坐了下来，娇嗔了一句。
  “母后的好，朕都记着。”刘彻不咸不淡地回道。
  “你这孩子，对哀家也要如此剑拔弩张吗？哀家只是觉得彻儿最近累着了，想来看看而已。”王娡站起了身子，上前为刘彻整理了下散乱的衣襟，眼中是永恒得慈母的柔。
  刘彻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彻儿，哀家知道你很是难过，哀家自己也很痛心，可是啊，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这后宫的事儿，哀家也不敢贸贸然拿主意，彻儿你的意思是什么呢？”王娡微笑着问道。刘嫖，这一次，看你怎么办！阿娇去了，后位，你盼望了盘算了许久的后位，也要易主了。王娡心里升起一阵压抑不住地愉悦，只觉得通体舒畅。她忍了这么久，在太皇太后，长公主底下，卑微了这么久，现在，谁也不能再阻止自己了。
  刘彻面色即刻发冷，眼眸变得锋利无比，难怪，母后找上门来！真是无事绝不来！太皇太后死了，母后是越发不安分了！
  “这件事，母后做主就好。”刘彻紧紧地盯着王娡，逼着王娡说出答案。
  “卫青立了功，这卫子夫的位子，也该升一升了。”要打压对手，就要扶持另一个阵营的人。王娡笑道，一副只为刘彻考虑的模样。
  “母后，长乐宫，住的可舒畅？要不要，朕为你挪一个宫殿？”果真是卫子夫！想起卫子夫曾经说过自己母后的谋算，对她孩子的谋算，刘彻只觉得心里无数的火苗窜动，冷冷地说道，语气中满是威胁。母慈子孝的场面，极为直接地被打破了。
  “彻儿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大汉，可是以孝治天下的。”王娡只觉得心里一寒。儿子大了，翅膀硬了，竟然，不听话了！竟然，还敢威胁自己，说太后的位子是他给的，随时有权利收回，王娡表面还在笑，胸口却急促地起伏，眼里闪过怒气。
  “是啊，以孝治天下。儿子不愿母亲太过劳累，自是常理。母后该含孙弄怡，多休养休养才是，身子养好了，朕才会开心。”刘彻也笑了起来，凤眸里溢满了光芒，却没有再生气，只是很平静地述说这一个道理。
  “彻儿说的是，是哀家逾越了。”王娡学得最好，做的最好的，就是忍耐。既然刘彻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自己的儿子素来执拗，不喜欢被人强迫，只能徐徐图之。反正，太皇太后死了，窦家也不会再有什么出息了。王娡安定得很。
  “不过，母后所言有理，若是子夫生下了儿子，朕会好好考虑的。只是以后啊，母后还是不必在此处费太多心思，保重好身子才对。”刘彻勾着唇，回道。
  反正，阿娇去了，而自己也只剩下了卫子夫肚子里的孩子。刘彻不介意卖一回人情。阿娇没人，谁做皇后不一样？只要能权衡好一切！
  刘彻面色很平静，对着自己的母亲也不再多其他的神色，越发有了帝王的样子。
  第三十三章
  秦子慕的番外：
  楼顶小阁的镂花排窗都是打开着的，清阳光好像带着粉绒绒的质感，隔着金粉的轻纱往下望去，碧绿的树丛和园林都像别致的盆景，蔷薇、绣球像浓红淡紫的小星星随处散落，来来往往的宫人踩着花瓣，仅留下一地花泥。
  锦绣繁华，让时光都染上了丽色，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样的繁华就像指间沙，滑落地速度，也是惊人。
  只因这座宫殿的主人，被投入了大牢，当知道自己主人毫无几率出牢，东山再起，宫人能走的，便都走了。一夕之间，树倒猕猴散。
  “沁莲，你为什么还不走？”尚且五岁的女孩，却是守在这破败的宫殿里，整整五日，都未曾离开。
  “主人，主人会回来的。”小女孩睁着大眼睛，望着远方。
  “不可能了，你醒醒吧，主人都死了！犯在那酷吏的手里，绝无生还！”年长的宫人好心劝道。
  “主人，答应过沁莲，会给沁莲小泥人的。”小女孩泪水落下来了，哭着哭着，只觉得头一昏，再起来，她已经被扔在了外边，宫殿被封了，主人，果真回不来了。
  沁莲像个失魂的木偶人一样流落在外边，被我捡到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
  那时的她，因为主人已死，生无可恋，被人扔出，凌虐伤痕遍布。
  那时的她，倔强地睁着眼，只说着：“主人，你不会死。”
  她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小小的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趴在地上，却像是躺在玲珑玉雕冰床般自然，没有觉得丝毫的不妥，也没觉得，丝毫的卑微不如人。
  这样的女孩，真是有趣。
  我不由俯下身问道：“如果，我医治好了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你走，能干什么？”语气很轻很轻，微弱吐出的气息如同天边最浅的云彩，行将飘走。
  “做你想做的，你不是有主人吗？他难道没有心愿？如果有，那为什么你不帮着他实现？”我就想个蛊惑孩子的坏人，最终，确确实实，抱着她离开了。
  她的身子真轻啊，我都感觉不到重量，虽然此时我也才七岁，却觉得走得极稳。
  上了山，师傅连看都没有看我捡来的女孩，我只能拼命学医术，又哀求着师傅，总算让她好了起来。
  “我叫沁莲。”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我觉得她的名字真好听。
  “我叫秦子慕。”看着她虚弱的面孔，我只觉得，该宠着她的。
  沁莲很乖，什么都会做，还会做很好吃的饭菜。只是，她一空下来，就喜欢拿出一对黄色普通的玉佩看，那时的神色，是我看不明白的。于是我每次都会打扰她，甚至，不顾她生气，硬生生用自己最好的翡翠换了一块玉佩。饶是这样，沁莲还总想拿回那块黄色玉佩。我所有的手段都用尽了，沁莲才不再要回。只是，更沉默了。
  这样过了十年，师傅将所有的医术都传授给了我，我求过师傅，让他也收下沁莲，只是师傅却说，鬼医是一脉单传的，我只能作罢。
  师傅跟我说：“子慕，你太心软，这一点，也不知，会不会给你惹来祸端。”师傅常常叹气，却不肯说原因。
  后来，师傅下山了，将基业与鬼医的名号，通通给了我。我有了自由，便将很多基本医术，也教给了沁莲，还给沁莲看我们鬼医一脉最重要的相思蛊，我是想哄沁莲开心的。因为沁莲，很久没笑了。可是，我想不到，沁莲会拿着相思蛊走了。
  鬼医的一脉，看似单薄，却只因医术的精妙，各地都有人手。我派人打听，费了许多功夫，才知道，沁莲进了宫，才知道，当今天子，中了相思蛊。
  沁莲从来不说她的主人，可是，她的行为却告诉我，她的主人，曾经肯定不简单。我想救沁莲，沁莲却死了。
  我一下子迷茫了，将自己关在药房里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也下山了。
  其实，很多事情，在这一个月里，我都明白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师傅要是知道我将相思蛊这般用途，肯定怒气冲冲。只是，沁莲，她只是放不下执念。
  说她放不下执念，自己，何尝不是呢？我苦笑。原本空白的时光里，早就不知不觉，填满了她的影子。
  她会做最好吃的饭菜，然后看着我吃，自己却吃得很少。她会帮我洗衣服，剔透的水珠蹦在她光洁的脸上，真好看。她会跟着我认药，在我无数次软磨硬泡下，师傅不让她学习鬼医一脉的精髓，却同意让她学了一些基础。认药的时候，她会皱眉，会念道，会专心致志，这是她面上表情最多的时候。我总是看得乐此不疲。
  她死了，但是我明白了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了帮助她，我打听到了皇后的出行，甚至，伪装成另一个人，出现在了皇后面前。
  皇后陈阿娇，也是一个倔强的女子。我越和她相处，就越是不忍心，越是觉得这么做不对。我不该拉扯下无辜之人。
  当我正准备放弃的时候，我打听到了沁莲的死法。刘彻，你未免太狠了！竟然，用这样的精神的折磨，活活害死了沁莲。沁莲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心过，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也是无辜的。既然刘彻你这般做，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我终于开始百般对阿娇示好，想让她帮我完成沁莲想做的事。阿娇一直是警惕的，可是，在我好意相待后，却慢慢放松了心防。这也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她身上，甚至有着当时人难得一见的天真。
  可惜了。因为沁莲，我也只能，牺牲她。
  谁料到，阿娇会下药，让自己昏迷，竟然逃脱了？我简直不敢置信，女子不都该是柔软的吗？
  于是我追了过去。凭借着鬼医特有的识人法子，我知道了阿娇安身之处。
  师傅说的对，我是心软。当看到阿娇过得极其不容易，倔强地活着一如沁莲时，当看见她为了医治别人不惜自己时，我不想再用秦子慕的身份，去害她。
  于是，我伪装成了左医师，想借着左医师的手，让刘彻得到报应。那么阿娇心中的秦子慕，会不会，一直都是那么妖孽可爱？
  我心里的天平开始摇摆，我到底爱上了谁？
  可是，阿娇，却认出了我。
  那一刻，我竟是觉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像是幼时做恶作剧被师傅抓住一样胆颤。最终，我还是承认了。所有的伪装，都不存在了。
  那么赤裸裸的真相，也该摆在人的面前了。
  我终于提出了我的要求。
  “我的要求是：你进宫，用一个特殊的身份，你再不是阿娇。而是赵氏之女，赵安。你要接近刘彻，将我的药囊，放在他身边三日。只要你做到了这一点，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宫。然后，给你想要的自由。”那一番话我说来，至今都不敢相信我真的说了。
  阿娇很沉重地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悲恋和自嘲。那一刻，我特别想把她搂入怀中，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沁莲不该白死的。我恶狠狠地对着自己说道。
  “如果，你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