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节
作者:谁知道呢      更新:2021-02-20 13:06      字数:4732
  对异度魔界知悉甚深之模样,不由自主总让墨尘音心中升起一丝违和。
  “既称我为蛊皇,道者便该知我之来历。”溪慕血并不意外,表现这么明显,墨尘音再不发问便是心有成见了:“我留书琉璃仙境之同时,有交待另一句话,当年帮助玄宗构建封印之苦境三人中之一,可交由我来处理。”声音平静而缓慢,正是溪慕血惯常之低沉语气。
  稍微思索,墨尘音即刻明了言下之意。“原来如此。”他了然轻叹,目光略有所思看向溪慕血道:“莫怪当初,吾总觉你之手段,有一丝熟悉。”数百年前道境向苦境求援,由玄宗位于苦境之分部寻来三名异人,协助玄宗本部构建封印,其中一名擅用蛊术者,正是来自西苗。
  想着想着,墨尘音不由微微皱眉:“玄宗当年答应那位之条件因事态仓促并未实现,怕是再度劳烦,会有变数……”
  “不要紧。”溪慕血忽而出声打断墨尘音的话,语气依旧平静:“那人没有拒绝之余地。”
  一句冷淡沉静,唯有眉宇之间,透出一丝不容置喙。青衣飘扬,溪慕血再不是当年七岁稚子模样,如今略微成熟之面容虽更加平静,但静到极点常常让人无意识忽略很多年前,她也曾是翳流黑派之重要一员。
  墨尘音眉梢一扬,似是感慨:“你这样神情,吾已有多年不曾见到。”
  “换了个名字,依然还是我。”青衣飘扬,溪慕血转身抬头直视墨尘音,并未被发丝遮住的双眸忽而显出一丝暗芒:“我只是,再无法躲懒而已。”她声音低沉,缓缓又道。
  此时气氛略有沉重。
  墨尘音想了想,虽然心中关心,依然不好直言询问溪慕血可是究竟发生何事。“嗯,那么关于当年失约之条件,道流溯源?”臂弯拂尘一扬,不动神色换个话题,道者微微苦笑:“如今山门被封,此书恐怕一时也无法到手。”
  “西苗之人不修道法,具体要来也是无用,不如依旧放在需要此书的地方。”溪慕血神色略微缓了缓,偏头思索片刻:“如果是那个人,我大致知道他想找怎样之信息,此条件便作废好了。”醒恶者所要的,不过是萍山的位置,然而真正的萍山早已升至天际。
  前世记忆已如云烟散尽,反而更加真实的是这辈子所活过的百年,溪慕血不觉回忆起曾经看过的剧情,想起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眉头微微皱起,袖中右手不由握紧蛊扇,罪恶深渊上一次已是去过,这次再行……算了,毕竟也是自己总是需要面对的事。
  “不必担心。”溪慕血再次看向墨尘音,低沉认真又道:“倒是青埂冷峰的位置,恐怕下一次,你已无法出手。”
  能在封云山插手一次还是占了那时魔界不曾出现之机会,吞佛童子不在场,便不需要担心会泄露乾坤法阵之消息。如今封云山封印仍在,溪慕血早已提醒过墨尘音下一次解封之时,恐怕魔界会从中作梗,到了那时如果青埂冷峰之人再度出手,恐怕会让魔界注意到这里。
  “有冷香一剪梅在,异度魔界早已知晓此地,只要吾不离开,乾坤法阵便无破解之机。”和异度魔界对抗多年,墨尘音已是十分熟练把握对手之心理。
  通过一名已被掌握的棋子而适当地将弱点暴露在敌人目光下,一方面不引来对方更多之兵力,另一方面也是算定了此时的异度魔界,不可能会对“区区一隅已被掌握之存在”投入更多之精力。
  前提是墨尘音别再出手,有事没事在对方面前晃悠提醒自己存在。
  “再过数日,待吾与赭杉多少传下一些奇门之法,再将留在此地疗伤之三人遣送出境,青埂冷峰大约会要封上一段时间了。”
  墨尘音语气轻松自如,稍微停顿表情正经又道:“要不要多留一段时间,比如你不是说,要待一名好友来此看吾……”下次再来,乾坤法阵就不给你留门了。
  想起秋玄聆,此时已是明了这家伙该是魔,而自己上回还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带人来青埂冷峰串门。溪慕血不由微微动了动唇,不知此时心中究竟是该悲还是笑,如果未来还有机会,她当真给阿秋一个惊喜,说不定先出手的人就是墨尘音。
  “不必了,我那好友……退隐去了。”
  溪慕血轻轻开口,呼吸一口山间凉气,让情绪保持冷静:“封云山解封,我会留意,时间不多便不再停留,日后素续缘,要拜托道者你了。”
  “素还真之名墨尘音亦有耳闻,吾想赭杉该也不会吝啬区区一些池水。”墨尘音似是正经“嗯”了一声:“吾看此子,似是对你十分在意……”
  “大战来临,莫要开玩笑。”溪慕血抽抽嘴角瞬间面无表情:“这个顺便也给你。”从腰间解下一方竹筒,“里面是一些药丸,配合我所交代的疗伤之法,若是每日不间断当可在一个月内改善人之体质。”溪慕血继续耐心交代,顺带将竹筒递过去。
  墨尘音好奇拔开竹筒前段的木塞,顿时一股说不出怎样形容的气味穿了出来。道者面不改色地将其微微拿远了些,手法十分快速地又将竹筒塞好,接着望向溪慕血的目光就有些微妙:“……药丸?”
  “和水吞服,每日一粒。”溪慕血表情不变:“顺便麻烦转告素续缘,如果还想要每日吃下饭,就不要试图追寻我是怎样做的药丸。”
  ……山间云卷云舒,时间转过一刻。
  独自一人回到混沌巖池,正见到半个身子泡在池水中的素续缘肩披被浸湿半透明白衫,趴在池边认真地用自带的笔墨,书写一本年纪。
  尽量保持平静之神态,墨尘音用正常目光将手中竹筒递过去,并说明药丸服用之法。
  “慕血,已走了吗?”素续缘并不意外,只是心中不禁有些低落。溪慕血走得太急,或者说从来到青埂冷峰时起,二人便再未好好说过话。
  “咳,她有最后一句话让吾转告你。”看着打开竹筒瞬间脸色微变的素续缘,墨尘音拂尘挂在臂弯上表情正经语气温和开口:“说是让你,千万不可去想此药丸究竟是如何制作。”
  大意如此应该没错。
  ……不过临走前还丢下这样的话,确定不是故意更让人吃不下饭吗?
  三日之后,又是三道光华不引人注意再度离开青埂冷峰。
  乾坤法阵随着时辰天支而转移,不引动任何异象间瞬息封锁所有生门,唯有风雪纷纷扬扬,随着时间推移,彻底断去前路。
  沉寂数日,矗立阴阳日月昏的异度魔城突生异变,永不熄灭的火焰在骤然一次爆发后,竟是开始向外推移,速度不慢转瞬一日百里。
  沿途无法熄灭的魔火似是依靠生机而燃烧,无论山林谷地尽成一片火海,生机尽灭,吞噬一切,人虫走兽,无一能活。最先遭殃的便是魔城外围百里之一些村落,火焰过后只余焦黑,连枯骨也无剩余。
  突如其来之灾难,终于惊动本不将异度魔城放在眼中之一些不出世之人,也惊动了路过某处村落面临魔火的三先天之一佛剑分说。三先天中,自闍城血劫过后,疏楼龙宿彻底离开疏楼西风半退隐去,剑子仙迹自不久前琉璃仙境一战圣踪旧伤未愈又添新创,如今不知在何处寻名医疗伤。佛剑分说悯众生苦难,见无法灭除这魔火,一路追查火焰之源头,已是渐渐接近魔城。
  琉璃仙境,素还真刚和一人打完赌,正叹气说某人在此刻任性真是让人为难。就在这时听闻四周有魔火肆掠,当机立断请秦假仙通知魔城四周百姓撤出五百里,并依照玄宗双道子所留之讯息,决定第一步先去一趟定禅天,请菩萨作为说客看能否敲开圣域大门。
  却不知就在这个时刻,异度魔城深处传来诡谲声音,似哭似怒似笑,两道魔火由城中分出,顺着上次试探日月才子所留之气息,无声无息而去,分别袭向琉璃仙境和无风无尘无欲天。
  离开青埂冷峰的溪慕血自然也听闻魔城魔火之消息,火焰冲天无日无夜映红中原半边天空,让苦境之气温也因此上升。
  在因火焰而变为一片焦土的村庄前停留片刻,溪慕血毫不犹豫转身踏着熟悉的路途,前往火山熔岩之地罪恶深渊,再会故人……
  圆教村附近,降落在百里之外的玉白长剑静静插在落叶之中,终于被一名路过树林的砍柴人拔起,当做宝物带回自己所居住之村庄。
  一日后。
  这个村庄再无一个人活着,血流遍地似是村民不知为何疯狂而自相残杀而亡。跌落血中的长剑通体晶莹,玉洁不变,又被一名被村庄血腥吸引路过的江湖人带走。
  三日后,这名江湖人走火入魔,亲手持剑砍死自己妻子岳父一家,沦落为邪道恶人而被正道追杀,终究被一名正义侠士斩落手下。
  作为之战利品,白玉般的长剑便被那名侠士无意中带回自己之派门。
  又过数日,传闻这名侠士在切磋中误杀同门,被索罪途中又再杀人,最终跳下悬崖死于自杀,连同那柄剑……
  魔火肆虐,中原震荡,死去的侠士包括村民又非是很出名之人,这类小事也并未引起任何人之注意。
  不知不觉,地点已是接近异度魔火蔓延之范围。
  一处宁静之村庄隐在山林间,还未接到撤离之通知。村民虽然疑惑最近天气有些反常,但并未做多想,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于是有一日,几名玩耍的孩童无意中来到山崖下,带回一柄很白似玉的剑,当天夜里,几名孩童齐齐做了恶梦,让父母万分惊慌。
  终于有人注意到这柄不同寻常的剑。
  这是一名落魄儒生,多年前流落这个村庄安顿下来,接受村民束脩,开了一家小小私塾。因略通医道,平时村民有个头疼闹热也去寻他,于是虽然是外来人,儒生在村中生活了十数年,威望已是堪比村长。
  他说这柄剑有问题,村民自然毫无意义让其拿走了剑。
  半生漂泊儒生已是年过半百,昔日年少时也曾加入儒门,可惜资质不佳并未真正获得修行之法,中年娶妻生子本该一生平淡,却不料遭人暗算家门俱灭,独自一人流落到这处偏僻之村庄。
  小心翼翼带回用白布裹起的剑,剑身通体如玉,剑长三尺三分。古时儒家配剑,剑亦为六艺之一。儒生一眼便认出不该是寻常武林人所持佩剑,而该是出自儒门,剑柄虽未悬玉,但仅用眼观,通体洁白毫无瑕疵,已是剑中珍品。
  不知为何,也许是出于心中一丝警惕,儒生只是小心万分将剑带回家中,并不敢真正用手接触它。
  几名做噩梦的孩童在喝过安神药后已是无恙,却仍是昏迷两日,梦呓中仍然颤抖地说有鬼恶魔之类,后来清醒后都说在碰到剑的时候,曾看过地狱幻景。儒生不过只是普通之儒生,虽然年长却并未真正熟知江湖事,茫然也不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能温言安慰过孩童父母,再次回到自己住的小屋,只是每天抱着疑惑,对着剑喃喃自语。
  时间没过多久,而变故来得这样快。
  一路蔓延数百里的魔火终于吞噬到这一出山林,火焰滔天如同末日,村民逃之不及皆化为焦骨。那时正是私塾开课日,为保护自己的学生,儒生一咬牙甘愿牺牲自己性命,挺身而出张开双手主动迎向魔火,就在他一声惨呼半边身体被火焰焚烧之刻,突然茅屋中一声清脆剑鸣,不似凶音更似琴声。被儒生恭恭敬敬摆在案上的白玉长剑蓦然电射而出,化为一道莹白光芒,一声轻响直插入土,剑光化作千万白芒倏然灭去四周魔火。
  剑,所插之地正是半死不活倒在地上的儒生身边。
  剑光却只护得这儒生一人,私塾已毁,孩童已亡。当一切陷入死寂,儒生支撑半残之身躯,仅剩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倒塌的房屋,几具本该活蹦乱跳小小尸骨,不由悲从心中来,眼泪滴落焦土。
  这时的儒生,并未想过为何灾劫过后,唯有自己一人还活着。
  失去一手一腿,半边身躯被火焰灼伤,无法行动的儒生其实也和等死不远,他回忆自己这一生,只觉自己一世浑噩,临死更是不甘亦不解,为何苍生多难,为何如此淳朴之村庄最终仍逃不过死亡,为何从未作恶之人生活越是艰难,为何那些曾经将自己一切夺去的恶人反而能活在世上?
  为何无辜之百姓,总要承受这些不属于他们之灾难,为何苦境名为苦境,这世上究竟还有无真正平靖之一日?自己一生所学,儒门经典无法解释,自己一生所经历,望眼所见皆是不平。
  儒生死死抓住手边焦土,眼泪湿润手掌,梗咽一句,本就重伤之躯更是目光涣散。就在这时,他耳边似是听见一声剑鸣,或许是濒死,儒生竟是一时能够理解这剑所想说的话,似是不屑不甘又无奈:
  【那儒,你便决定要这样一直哭死吗?】剑,如此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