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02-20 13:00      字数:4800
  诺丁汉像所有奥丁的贵族少年一样,七岁时候就离开家,到另一个贵族家中生活。作为奥丁王国数一数二的大贵族,他的抚养人是他父亲的好友,同样家族显赫的诺森威尔伯爵,封地远在奥丁最西端。
  但在他十三岁的时候,父亲派人传来噩耗,说他母亲因为难产过世了。在养父派遣的骑士护送下,诺丁汉回到家乡回到诺丁堡,没有见到他母亲的最后一面,仅仅在墓窖里见到已经密封的石棺以及他刚满月的妹妹,伊莎贝尔。
  尽管思念亡母,诺丁汉还是得回到诺森堡,继续他的被教养生活。他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在王城的皇家广场上,经由诺森威尔伯爵代劳,受封成为国王的骑士——理查德常年不在国内,这一权利被下放给他信任的大贵族们。而他在成为骑士并正式成为诺丁郡继承人的第五天,又接到了一个噩耗,他的父亲也过世了。
  诺丁汉辞别了养父,快马加鞭的回到家乡,却不得不面临一个恐怖可怕却也荒唐可笑的现实——他的母亲没有死,因为疯病被他父亲常年锁在地牢里,他的父亲是被他发疯中的母亲亲手杀死的,而他妹妹跟着也疯了。
  他曾经过了一段痛苦的、歇斯底里的、甚至不堪回首的日子。他的父亲死于非命而他却不能报仇,因为凶手是他母亲;他母亲还活着他却不能公诸于世,因为不管怎么样,杀死国王的封臣、领地的领主都不能不被追究责任、接受惩罚,即便她当时还是伯爵夫人;他妹妹是最无辜的人却也跟他母亲一起住进了后山,因为母亲的忠仆告诉他,这是家族世代相传的老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妹妹也会像他母亲一样疯狂起来伤害到别人以及自己。
  那么,他呢?诺丁汉自己呢?他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发疯?他会不会有一天也要做出身不由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疯狂事,做下难以挽回的局面造成一生的悲剧?!诺丁汉不敢想,尽管玛莎反复安慰说男性不会发疯从没有这种先例,可诺丁汉怎么敢只相信她一面之词?亲眼见到两个疯子的是他,亲手埋葬父亲的也是他。
  他痛苦,郁结无处发泄,性格也变得暴躁凶残、喜怒无常。
  诺丁汉继承爵位掌管诺丁郡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这在奥丁人眼中是贵族男子刚刚成年的年纪。不是没有封臣反叛,也不是没有邻居觊觎,更不是没有强盗趁火打劫,可他们都没有好下场,触到诺丁汉眉头的,全没一个好下场。
  诺丁郡北部相邻的是乌拉诺斯王国,翻过哨兵岭就是乌拉诺斯王国的肯特郡,但那只是现在,不是以前。以前那块领土的领主不是肯特,以前那个领主的名字恐怕已没多少贵族知道,但肯特郡的人一定还记得。他们的老领主,翻过哨兵岭去打劫诺丁郡的村庄,摆明了欺负全家只有一人的年轻伯爵。可这位年轻的伯爵带着比他更年轻的骑士跟侍从在厮杀中宰了老领主,并且一路杀回乌拉诺斯来,杀到老领主全家没留下一个继承人、整座城堡都浸润在血水之中。领土立马易了主,肯特最终成为新的掌权者,可他始终不敢越过哨兵岭,半步。
  魔鬼林当年也没有现在这样安生,盗贼们也没跟老伯爵有这样那样的默契,趁着新领主刚刚继承爵位还未坐稳位子之际,他们也想分一杯羹,冲出魔鬼林冲向诺丁郡的平原跟谷地。但结果是,老亨特一家差点被赶出魔鬼林赶出栖息地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诺丁汉有一点没有告诉他妻子的是,老亨特至少有五个儿子是他亲手杀的,跟其他盗贼一样,尸体鲜血淋漓的吊在魔鬼树上。到现在“诺丁汉伯爵”的名号还是森林里最有效的止涕手段,孩子们只要哭闹吵叫,母亲就会吓唬他要把他送到诺丁堡去。这从桑迪的反应就可以看出端倪,伯爵在跟前的时候,不管伯爵夫人如何温柔亲切,他都是不敢吱声的,连腿都在发抖。
  至于像坎贝尔男爵这样的封臣,那更是不会少。不过可惜他们的命运远不如坎贝尔的家人,他们的家族早就彻底的消失在了这世上,而不是被发卖去远方大陆。
  有时候连诺丁汉也觉得,自己近些年实在是越来越平和了,平和到连坎贝尔这样的货色也敢有背主的行为。不过平和也并非完全是坏事,随着年龄增长他越发意识到,残暴的手段虽然能令敌人闻风丧胆,但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这却不是他必须具备的全部素质,甚至不是首要的。
  而且,因为七年来他周身都没有任何异样,他也渐渐接受了自己不会发疯这个事实。他甚至一并接受了自己的孩子也不太可能发病这个事实,因为他的养父派人走遍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出一种只有女性会继承的家族病。他的养父把他母亲家的这种情况归结为,神奇的巧合。而诺丁汉也开始对这种巧合产生怀疑,因为从头到尾他都只见到他的母亲跟妹妹,并没有见过玛莎口中所谓的患家族病的其他人,而他母亲却在若干年后奇迹的复原了,没再发过病。
  尽管心中还有疑惑,但诺丁汉愿意相信这样一件事——他可以结婚,并且,能够生下健康的继承人。
  得到这样的认知让伯爵的心情十分不错,在辞别养父离开诺森堡的路上,他也有考虑过,自己应该娶一位什么样的妻子。或许她不用太聪明,因为有些事情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自己的妻子;或许她不用太能干,因为管家夫人跟他母亲依旧能够处理城堡内的事情;或许,她也不用太美貌,因为他的母亲就十分美貌,可他父亲却死在母亲手里……这只是随便想想,无聊的打发时间,诺丁汉并没有确切的为他心目中的妻子勾勒过她该有的样子。
  但在途径红堡的时候,在接到伊登伯爵夫人信件的时候,诺丁汉忽然意识到,也许,他的妻子就应该是,杜布瓦家的阿梅莉亚这个样子。
  直到今天,诺丁汉还坚定的认为,莉亚是他命定的妻子。尽管她与他原本的想象中大有不同,她也不可能成为他计划中傀儡的女主人,但这并不妨碍她时常带给他惊喜,不妨碍他们之间越加明显的默契,不妨碍将来她为他生下继承人,而他为她赢来最高的身份跟荣誉。
  夫妻间的和谐,使诺丁汉越加意识到另一件事在他脑海中的阴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决心拨开迷雾,直面现实。他一定要搞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父亲死时和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他看到的听到的,还有什么是他母亲一直在隐瞒他的?!在他心目中,他父亲一生中深爱他的母亲,但为何他远游归家却发现到处流传着他好色无度的传闻?!
  “告诉我,妈妈,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是时候我们该面对真相了!”
  儿子炙热的视线让索菲无所遁形,她松开两个孩子的手,痛苦的不知所措的向后退却。
  而伊莎贝尔也猛然间挣开她哥哥的掌握,她双手抱着头蹲坐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一边哭泣一边大声喊道:“爸爸,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很听话我很乖,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啊,别打开,我不看,我不想看,全是血,全都是血,你把它拿开……妈妈,救我,妈妈,人头,里面是人头!”
  ☆、第 38 章
  伯爵夫人端着自己的金饭碗,泪流满面。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土豆盖浇饭,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嘤嘤嘤……
  好吧,这是夸张说法。其实因为这个时代作料的稀缺以及跟现代的差异性,导致这碗所谓盖浇饭跟莉亚记忆中有大大的不同。可再大的不同也不能掩饰,它确实是碗土豆盖浇饭这个事实啊。伯爵夫人满足了,深情凝望这只金碗,好半天没舍得动勺吃。
  而侍女戴娜在一旁则看得心酸不已,唉,你说当初咱多得什么嘴呢?!她不过在伯爵夫人面前说了句奢侈,就导致餐桌上白面包出现的次数急剧减少。现如今,伯爵夫人吃泰坦人的杂草都能吃出眼泪来,罪过罪过,真是罪孽深重啊!!!
  戴娜自从跟着莉亚去了趟王城,眼界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局限于诺丁堡这一处地方,而自从代替凯利成为伯爵夫人的贴身侍女,她的目光也不再仅仅落在厨房。瞧瞧王城的恢弘和王宫的华丽,戴娜渐渐开始相信伯爵夫人的说法,诺丁城的人终究也有一天会把白面包当成家常饭来吃,哦不,不只诺丁城,还要扩大到整个诺丁郡。而这一认知直接导致的后果是,咱们的前厨房帮佣现在的贴身侍女,对于背后议论讲八卦说是非再也没有了兴趣。她把所有的心思跟精力都放在如何照顾跟协助伯爵夫人上了,沉默寡言少说多做,简直成了汉默太太的翻版,难怪厨娘都笑着说她是管家夫人二世。
  莉亚美滋滋的享用完她的盖浇饭后,就被她丈夫叫去了书房。“我带你去个地方,”诺丁汉说。
  伯爵夫人愣了下,抬头望着墙上高窗,冰天雪地哎,外面冷成这样……“好,好吧,”她只有闷头答应道:“我去穿斗篷,顺便通知管家安排卫队。”三两骑士,携一队侍卫。
  诺丁汉却道:“不用卫队,我们只是去后山。”
  “哦,”莉亚回房在露比帮助下捂上最厚的皮衣,毛茸茸的翻领裹住脖颈,再把斗篷从头顶披下来。“好了,”她重新回到书房,站在那架带机关的书柜前。说实话,她已经有快两个月没见贝尔了。自打从维达镇回来,她忙着接待小盗贼忙着生产纸扇忙着捣鼓盖浇饭,而诺丁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带她一同前往……这么久不见,还真是有点儿想念那个小姑娘。“走吧,”伯爵夫人面朝她丈夫说。
  诺丁汉却忍不住轻笑。“你站在那儿干什么?”他把她拉回怀里,把兜帽摘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外面下过雪也结了冰,即便谷底有温泉,桥上也湿滑的很。如果你想洗温泉,也犯不着从桥上跳下去,勾着树枝藤蔓的……”他手指滑下来捏捏她的脸颊,似乎在想象被划破脸后他妻子的模样。
  莉亚翻个白眼,把他手指拨下来,接着听她丈夫道:“我们走墓窖。”
  哎?墓,墓窖啊?!!
  诺丁堡的地下二层依旧如莉亚印象中那般,阴暗、潮湿,上次她只敢站在一层下来的楼梯中央,这回,却是实打实的踩在石头砌成的墓道上。两旁是一座座石棺,诺丁汉家族的成员们躺在里面,石棺外面立着一座座雕像,比真人还略高一头,是死人们生前的模样。
  尽管她丈夫举着油灯就在她跟前,可莉亚依旧忍不住手足冰凉,无神论是一回事儿,确确实实的走在死人们正中间是另外一回事啊,而且这些石像们影影憧憧,在昏暗灯光掩映下就跟死人们全都站了起来似的……
  哒哒哒……伯爵夫人牙齿打颤,快追两步紧紧贴着伯爵,把冰凉的右手塞进他没拿油灯的那只手掌中。男人的手果然比女人的温暖,手掌心还泛着潮湿的热气。
  诺丁汉低头看了她一眼,松开手,索性抖开斗篷将她整个裹在其中。他左手揽着她的肩头,继续朝前走,直到停在最后一具石像跟前。“这是我的父亲,”他的声音在墓窖中略有回音。
  莉亚昂起头,就着他手中油灯仔细瞧着她这位素未谋面但却久仰大名的公公,唔,真的跟她丈夫有些像。她以为以这个时代的技术落后,雕刻必然也是朦胧抽象的一塌糊涂惨不忍睹的,但其实不然,就像印象派能成为艺术主流、而野兽派也能引起共鸣一样,石雕这种表现形式也未必需要完全相同,只要传神即可。她又瞄了眼她的丈夫在,心里偷偷比较,发觉她丈夫的面部线条更立体更突出也更棱角分明一些,而跟他一比,老伯爵看起来就像是个温和的老好人。唔,这样一个老好人……
  “啊!”莉亚的眼神无意的朝旁边瞥了一下,却不由吓得惊呼,“那那那,那是……”她指着离老伯爵最近的一具石像,相距不过三米。
  诺丁汉瞟了一眼,淡淡道:“我妈妈。”
  真的是她!莉亚瞪大眼睛接着说:“可是,可是她,她还……”
  “她还活着,没错,”诺丁汉的语气里似乎略有嘲讽之意,莉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紧接着她听见丈夫道:“这是十五年前,我父亲派人立在这儿的,据说这石像的面部,是我父亲一刀一刀细细雕琢出来,没有别的匠人能比他更熟悉我母亲的神采……”
  十五年前?莉亚心想,索菲母女躲进后山也不过是七年前的事,可十五年前她的石像就立在这里了,那也就是说,十五年前在老伯爵甚至在诺丁人的心目中,他们的领主夫人就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改天再告诉你,”诺丁汉捏捏她的肩头,揽着她继续往前走,把他父亲的骸骨和他母亲的空棺抛在身后。
  墓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