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莫莫言      更新:2021-02-20 12:36      字数:5011
  平安州的日子平安顺遂,很快三年孝期已过,花家三口除了服,告祭了一番花父,花自芳回原籍参加童生试一事,也提上了日程。
  原本花家没在平安州置产,就是因为不准备在此地久留。如今花自芳回乡赶考,一家三口本来是要一齐回乡。
  一来是童生试三道坎儿——县试、府试、院试横跨时间长,即便一切顺利,无一次落榜,也要花上小一年的时间。花自芳一个大男人难免粗心,身边没人照顾,只怕要吃些苦头;二来花家一家离乡多年,如今正逢花父三年祭日,白氏也想为亡夫在祖坟立个碑、扫扫墓。
  本来商量得好好的,结果花父祭日刚过没几天,白氏就生起病来,原本只是偶感风寒,没过几天就头重鼻塞、身子沉重,愈发动弹不得。袭人无法,只好卸下自己和白氏的行李,准备陪着白氏留在平安州养病,独剩花自芳一人回乡赴考。
  行程被打乱,袭人顿时忙得个焦头烂额。
  一头是不放心儿子,强撑着病体死活要跟着回乡的白氏;一头是宣称什么都不用带,有银子傍身就万事大吉的花自芳。
  袭人不跟病了越发像老小孩一样胡搅蛮缠的白氏辩理,也不跟在黄丞的磨砺下嘴皮子越来越麻利的花自芳谈判,直接把这对母子搁一屋子。
  不是都挺有辩才吗?战个痛吧!
  袭人闲下来想想,这母子两谁能说过谁呢?某天袭人路过白氏的屋子,看到花自芳坐在病床前,手执一本书,正念着呢。而白氏靠在仰枕上,闭目听着,手还打着节拍,笑意吟然。
  倒是母慈子孝,看来不需要袭人操心。
  这日袭人想起花自芳独自上路,若是病了,也没个人照应,只怕会拖延病情。袭人回忆了一下,如今药房里有方便携带的药丸子,对应一些常见的病症,出门在外,买来备用倒也方便。
  其他都已准备妥当了,正巧黄晴前些日子送来信,说要给袭人践行。眼下践行是不需要了,袭人想了想,信上不方便解释,索性写了个帖子邀黄晴出门。
  黄晴一向雷厉风行,上午收到袭人的帖子,下午就带着丫鬟来到花家。
  “可算闲下来了,小祖宗!你再折腾下去,连给你践行的时间只怕都挤不出来了!”黄晴将一盒子点心递了过去,“我这两天学着做点心,帮我尝尝对不对味儿,家里人总糊弄我。”
  “践行就省了吧,我不准备……”袭人接过盒子,正要解释,后半句话却在看到跟着黄晴进门的黄丞时,不知不觉被吞了下去,她偷偷一揪黄晴的袖子,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年来黄丞闷头苦学,以前隔三差五挑衅的模样已经很久没见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黄丞跟花自芳握手言和了。恰恰相反,两人在学堂上每每针锋相对,那股硝烟味儿连先生都闻到了。偏偏一下课,两人就跟对方不存在一样,让先生都无从劝解。
  时隔一年多,黄丞再次上门,让早知内情的袭人不可谓不吃惊。
  黄晴的脸色同样古怪,她压低了声音,“我哥说同窗两年多,如今你哥回乡赴考,为他践个行也是同窗应有之义。”
  “这话你信?”袭人眼角抽了抽。
  “大概,可能……是真的?”黄晴嘴角的笑也是僵的,她甩甩头,“管他的呢,两大男人了,还用咱俩妹妹操心?把他留给你哥就行了,咱玩咱的。”
  “可是我哥不在家啊,他向戴先生辞行去了。”袭人无奈道。
  “那怎么办?”黄晴呆了一下,一想两人不见面也省得折腾,她直接开始赶人,“哥,花大哥去向戴先生辞行了,你看?”
  “你们准备出门?最近街上不太平,你们两个小姑娘也不安全,我也不放心,索性我陪着你们吧。”黄丞不答反问。这话是回应黄晴的问题,但他的眼睛却看着袭人,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袭人本就准备去药房买些药丸子备用,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衫,黄丞看出来倒也不奇怪。不过黄丞能说出这么体贴的话,还是让袭人颇感意外。
  不过,黄丞所说确也属实。
  近一年来,平安州的匪患越来越严重。一年前还只是偶尔在平安州外的道上劫掠,如今连平安州附近的乡镇也屡屡遭匪患,虽然州内没有明目张胆的匪徒流窜,但匪患在离家三四里地的地方肆虐,总是让普通百姓们很不安心。
  袭人一想黄晴也要出门,指不定黄丞是担心自家妹妹安全,也就不再生疑,“有劳了。”
  “你还真要出门?”黄晴问道。
  “是啊,我娘最近病了,我们娘俩留在平安州,我哥就只能一人上路了。虽然跟一家商队商量好了,但我担心……”袭人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我总归是想准备得再妥帖一点。”
  “你是要买什么?”黄晴体贴道,“正好我跟着学学,若是有朝一日我哥童生试、乡试都过了,等他要上京赴会试的时候,我也好帮忙打理一下行囊。”
  “其他都妥当了,只缺一些方便常备的药丸子。”袭人将点心盒子搁回屋里。
  “我倒是知道几家好的药房。”黄晴也不急着让袭人尝点心了,一时比她还着急,“点心先搁着吧,横竖它也跑不了,入秋了天黑的快,咱们抓紧时间,赶紧动身吧。”
  袭人笑着应是,让二人稍等,进屋里收拾一下东西。
  黄家两兄妹在堂上相对而坐,黄丞自黄晴说完那话,就用一种若有所悟的眼神打量着黄晴。黄晴不自在地扯扯帕子,摸摸耳珰,简直如坐针毡。
  片刻后袭人一出来,黄晴简直是如蒙大赦一样,嗖的一下跳起来,飞奔到袭人身侧,亲热地挽着袭人的手臂,讨好笑道,“袭人,咱们走吧?”
  袭人一掀帘子,就被一道黑影唬了一跳。
  等缓过神,看到来人是黄晴,袭人才拍拍胸脯,”瞧你这兴头高的,成了,咱们出发吧。〃黄晴低下头,笑而不语。
  第四十四章
  有黄晴这个本地人带路,袭人很快搜集齐单子上的大部分药丸子。两个女人一起上街买东西,似乎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空余的时间,就会不知不觉地往首饰银楼的方向逛去。
  当袭人终于发现荷包扁得不成样子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大堆装有漂亮簪环佩珰的小盒子,而这一整个下午都闷头跟在她和黄晴身后的黄丞,怀里也多了好几匹色泽鲜艳的锦缎。
  梅香比之更甚,满满当当地抱了满怀,可见黄晴战绩斐然。
  “出来这么久,咱们也该回去了。”袭人的视线飘过黄丞,隐隐有点心虚。
  袭人发现黄丞怀里的东西,貌似大部分都是她的。人家黄丞是担心妹妹安全,才勉为其难跟她们出来。结果她倒好,兴头上来了,倒是一点都不见外,完全拿人家当苦力使……
  黄晴把一只蝴蝶样的簪子插在袭人鬓边,退后一步,歪头一笑,“挺适合你的,这枚簪子你不要了吗?你可别骗我,刚才掌柜一取出来这簪子,你的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
  “去你的,我才没那么丢人呢!”袭人笑骂一声,将簪子取下,“不过是瞧它别致一点,多看了一眼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确定不要?”黄晴挑眉。
  “不要。”袭人坚定摇头,拉着一脸恋恋不舍的黄晴往外走,“天都快黑了,陪我买完最后几味药丸,咱们就回去吧。”
  “也好。”黄晴想到正事,忙收敛了一下玩兴,率先出了门。
  最后一家药房离银楼并不远,过了一个三叉路口,几人没走几步路,就见一个颇具古韵的药房出现在眼前。几人上了台阶,正要进门,却听一路沉默的黄丞突然出声,“等一下!”
  黄晴回过头,“哥,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个熟人经过。”黄丞眉宇间颇有些疑惑,“你们先在这儿买药丸,我过去瞧瞧。买完东西别乱走,千万等着我回来接你们。”
  “好的,你路上小心些。”黄晴听了也不阻拦。
  一看黄丞闷头就要往外跑,袭人忙劝道,“黄大哥不妨把东西都搁下,先存在药房由我们看着。这些可怪沉的,别耽误了你找人。”
  黄丞看着袭人,心中暖融融的,唇边露出一点笑容,“都听你的。”
  袭人忙移开视线,耳朵莫名有些发烫。
  黄丞在药店伙计的指引下,将东西搁在一个闲置的柜台上。
  临出门时,黄丞的脚步仿佛有了意识一样,朝着袭人的方向走了两步。只见袭人一脸镇定地跟坐堂大夫说话,然而掩藏在乌发下小巧如玉的耳朵红得可爱极了。
  黄丞心中痒痒的,有种捏一下的冲动。
  “哥,你怎么还在这儿?”黄晴一转身,诧异地看到黄丞竟然还在,“你再不动身的话,你那个熟人只怕走得连影儿都找不着了!”
  “无妨,我记得他走的方向。”黄丞一边唾弃自己这借口找得差劲,一边故作镇定地挥挥手,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可惜袭人十分投入地跟坐堂大夫讨教养生之道,似乎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黄丞遗憾地跟黄晴道了别,离开药房。过了三叉口,某座十分有特色的三层小楼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一层橘黄的辉芒,黄丞远远看着,脸上重又展开了笑容。
  店中的袭人在黄丞离开后,心中绷着的弦儿终于松了下来。
  袭人也不再跟发须皆白的老大夫讨教问题了,这养生之道实在不是一蹴而就的。要知道,刚才只听老大夫介绍了一小会儿,她就头晕目眩,深感古医药博大精深了……
  “清热丸十粒、解毒丸十粒、驱虫丸十粒……”袭人对着单子依次念着。
  抓药的小伙计麻溜儿地打开抽屉,点齐所需的药丸,一会儿功夫,柜台上就垒齐了一摞药包,麻纸包着,红纸裁方盖在上面,写着药名剂量,麻绳十字捆好。
  袭人付完药钱,荷包里就只剩一丁点碎银子了。
  因着快要天黑了,药房只有寥寥几人。
  两人在闲余的椅子上坐着,袭人想着黄晴虽然也买了些东西,但主旨还是陪她买药,原本她准备逛完街请个客来着,结果预算超支,原计划只好取消……
  黄晴在一旁兢兢业业地对着袭人列的单子,清点今日买的药丸子有没有错漏,煞是投入。
  突然,静寂的堂中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袭人,是你?”
  袭人从神游中回来,就看到一袭青衫卓然的韩宁从后堂走出,她讶然起身,“小韩大夫!”
  “真的是你……”韩宁喃喃道。
  当年花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先是毫无预兆阖家搬走,后是贾府的管事数番来探问。
  其实说是探问,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管事将花宅翻了个底朝天,对邻里刨根问底,话里话外暗示花家畏罪潜逃。幸好花家一向与人为善,倒没人落井下石。
  再后来花家一门亲戚上门,非说这宅子是花父孝敬老太太的。旁人问她要房契,她就坐在门槛上哭她那短命的小儿子,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恨不得立时就随小儿子去了。旁人看这老太太实在年纪大了,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指不定这老太太要这么讹人呢,因此都不敢招惹。
  再有几个老街坊确实见过老太太出席过花父的丧礼,受过白氏的磕头,也就随她去了。
  韩宁一直在暗中看着花宅的动静,直到花家大伯将花宅原先的摆设全折旧卖了,又将花宅整个改头换面,给了大儿子做成亲的新居,都不见袭人一家出面,他才终于死了心。
  以白氏对花父的感情,她绝不会容忍别人将丈夫一砖一瓦建成的宅子,改的如此面目全非。
  花家三口确实离开了京城。
  韩老大夫虽然看好大方得体的袭人当他的儿媳,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劝韩宁看开些,温柔漂亮、宜室宜家的姑娘有的是,别跟自己过不去。
  韩宁神色如常,平日里该说说、该笑笑,韩老大夫只当儿子已经勘破情关。
  就在韩老大夫放心的时候,韩宁悄无声息地接手了到各地采买药材的活计。当韩老大夫知道时,韩宁离开了京城,老人家只能徒呼奈何。
  因为白氏原先开点心铺子就十分红火,且花自芳一向苦读,不分寒暑,从未懈怠。所以韩宁每到一地,除了寻找外地新来的一家三口,主要特征就是母女以小生意维生,少年入学于私塾或学堂。
  然而韩宁这一找,就整整找了两年。
  韩宁静静看着袭人,比之两年前尚有几分稚嫩的孩童模样,袭人如今容貌长开,身段窈窕,姿容静美,有了几分少女的柔美韵昧。乍一重逢时的惊喜、不敢置信、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