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1-02-20 11:32      字数:4862
  我费力推开他,不安:“不要!这药有毒!”
  凤眸里颜色变幻,深沉晦涩,一点也不明朗。半天,他方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药有毒,我知道。”
  “那你还……”话至一半顿歇,他又吻下来,手指狠狠抵在我后脑上,动作霸道得让人没有说不的余地。
  胸中窒息,我闭了眼,不知沉迷在哪方。
  一阵急喘后,他的声音自唇齿相亲处慢慢传出,一字一字,虽轻虽淡,听入耳中时,却震得我整个心神都在摇动。
  “丫头,你生死都离不了我……离不了!”
  眼中隐隐有湿润在流动,心中疼痛,倔犟和坚强在一丝丝地抽离,许久后回眸,那里唯剩下了满满的柔软和怯懦。似爱,似悲,更似哀。
  我不语,任由他吻得疯狂。
  情根深种,再弃不甘。
  马车自穹顶下缓缓驰入宫廷。
  天边夕阳已落,霞彩彤然,余晖谩斜映洒上琉璃瓦碧瓷砖,纵使檐栏上黑绫白绸素裹依然,但湮在百里金芒的耀目下,整个宫阙绽发着不可一世的煌煌气象。
  随着无颜回到长庆殿,昔日的莺莺燕燕如今只影不见,满殿宫人无几,一派奢华富贵的清寂中,落音回声,景象间竟隐隐有了些萧条的意味。
  我蹙眉,暗藏下心中的得意快乐,故意装出感叹的模样,斜眼看无颜,同情道:“可怜,你如今真是孤家寡人了。你可真舍得?”
  无颜叹息,摇摇头,看似痛心不舍:“没办法。谁叫本公子身边跟着天下第一悍女?”
  “你!”我咬牙,握紧了拳头,在他眼前示威性地晃了晃,“敢说是悍女,悍女可不是白叫的!”
  “你揍亦可,本公子甘心。”他大笑,言罢,竟毫不避忌地抱起我在殿中央转了转。绚烂霞光穿透大开的窗扇照入,淡紫帷帐随风飞动,青丝飘扬,隐约中有浓香扑鼻,满殿宫人皆看得害羞地垂下了头,我犹不可避脸庞通红。唯有他,那个放诞而又不羁的风流郎,神态间得色满满,笑容愈发地倜傥潇洒、俊美无双。
  我被他转得脑子发晕,待他放下我时,脚下一个踉跄。
  他扶住我,微微一笑,拉着我的手走去书房。
  两人行走静静,行至书房前,我低头沉吟一下,忽道:“以后不能了。”
  “什么?”
  我咬了唇,垂下眼帘,悄声念叨:“不准再招惹别的女人,不准再风流无忌,不准……”
  手上一紧,我停下说话,瞥眸望向他。
  他凝眸瞧着我,轻声笑了:“有你便是天下,够了。”
  “当真?”我故意问。
  他声色不动,点头。
  “无颜……”我痴痴呢喃,心中好像有了点感动。
  可转瞬间他却挑挑眉,摇晃脑袋,低声叹气,眉宇间满是烦恼:“的确当真够了……一个你,这辈子都够我烦的了。”
  感动立马消逝无影,我闻言冷哼,甩开他的手,重重踢他一脚。
  他皱眉瞪眼。
  我扬眉笑出声,手指用力,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有女人斜躺软塌。
  金裳银发,容颜美丽妍致,看不出究竟年芳几何的面庞上处处洋溢着天姿英爽的豪气,柳眉弯弯,笑容妩媚而又亲切。
  “两位总算回来了,叫豪姬好等。”豪姬对着我和无颜软语轻笑,神情妖媚懒散,慵然中既见几分满含暧昧的魅惑,又见洞察明了的静睿和岁月弥逝后的平淡。
  乍见着她,我浑然忘记了方才还和无颜强调不休不准他靠近美人的嘱咐,只忙跑去她身边,拉住她的手,满心欣喜:“王叔逝后你不是去了晋国?怎地此刻又回来了?”
  豪姬含笑不露:“我办完事,来给公子送信。”
  “什么事?”
  豪姬不答,转眸看着无颜。
  无颜侧眸瞅了瞅我,并不曾迟疑,只轻轻一咳嗽,转身坐至书案后:“豪姬但说无妨。”
  豪姬闻此言脸上魅惑散去,敛容起身,揖手时,神情恭谨而慎重:“豪姬此次回金城,有三事欲报侯爷。”
  无颜点头,淡淡地:“说。”
  “其一,半月前,枫三在红颜堵坊暗通晋国国宾馆的秘道掩护下星夜离安城,淄衣密探一路护送,如今他已安全逃回夏国境内,”豪姬言至此话语顿了一下,眸光一转,看向摆在无颜案上那个华丽的锦盒,伸手指了指,笑道,“枫三托我带话回侯爷,玉璧连城,换他一命归国,他甘愿拱手相送。”
  我听了不禁奇怪:“不是说连城璧送给了姑姑?”
  无颜伸指揉揉眉,唇边笑意浅浅:“可光明正大地送,亦可鬼神不知地夺,如此,方不失乱世下豪客政商的风范和行径。一个玉璧,离间晋后穆侯,诛太子望而乱晋国,讨好齐再换自身命……”无颜摇摇头,感叹,“子兰就是子兰,不愧是商人,从来做事都是只赚不亏。”
  豪姬掩袖,不以为然:“翡翠玲珑塔他可当真送给妍公主了,这事不假。”
  无颜轻声笑,并不在这话题上多停留,只问道:“子兰外逃,穆侯手下的黑鹰骑士当真没有动静?”
  “没有,”豪姬答话时皱了皱眉,似也困惑,“淄衣密探带着子兰前一步出了安城时,随后我就差人通知了黑鹰骑,不过……貌似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并未追踪,而是任枫三离去。”
  “意料之中,”无颜一点也不讶异,脸上笑意愈发蛊惑动人,问,“枫三回了凤翔城?”
  “并非如此。枫三入夏后取道南下,看似是前往夏梁战场。”
  修长的指尖慢悠悠地敲打着书案,无颜斜眸笑道:“正该如此。那黑鹰骑怕不是不追,而是与你手下的人背道而驰,先行南下狙击了呢。”
  豪姬怔了一下,恍悟过来后面色不禁暗了暗。她垂下眸,似是迟疑思量一番后,方开口道:“这么说,我们虽救了枫子兰,且卖了人情给穆侯,到头来却还是局如当初,是盘死局?”
  无颜摇头,叹气:“无碍。我另有安排。说其二。”
  豪姬沉吟一下,答:“其二,晋太子望逝后,晋王北去燕城王陵亲自为太子望拜魂祭天开陵寝,晋后欲揽朝事。只可惜穆侯在闭门府邸追思已逝王兄一月后,鬼面不覆,朝堂露真容,群臣俯首称天人之姿,既感慨穆侯在太子望生前礼让谦逊的厚德,又敬佩穆侯在楚丘一战中的英勇果敢,晋后势挫。”
  敲打着书案的指尖停下来,无颜瞥眸看豪姬:“就这么简单?”
  “豫侯以为该如何?”
  无颜凝眸而笑。
  我轻声插嘴:“晋太子望猝死于楚丘晋营,行辕将士们皆是晋穆的人,晋穆就算表面再清白,姑姑也没那么容易让他就此脱离干系。”
  “丫头这话很有见地,”无颜笑了笑,扬眉,“劳烦豪姬说说第三件事。”
  “其三,夷光公主逝前毁晋齐两国婚约之事也传遍晋国,诸人皆伤悼惋惜,称公主和穆侯本该是天造地设的玉人一对,却可怜公主早死,而公子遮颜扮丑瞒过了天下红颜的眼睛。匈奴王因此事停留安城,为其妹辛好公主向晋国正式提出联姻之邀。”
  我心中陡地一跳,既纳闷,又不解:“什么叫我逝前毁了晋齐的婚约?”
  豪姬转眸看了看我,表情奇怪:“难道不是这样?”
  我不答,只扬眸看无颜。无颜悠然一笑,脸上含笑如清风恬淡安静,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却渐渐暗了下去,偶尔似有锋芒迅速划过,偶尔又深邃如夜空,宽广无边,晦涩难懂。
  “豪姬奔波劳累,先去歇息吧。”我起身走至豪姬身旁,低声道。
  豪姬望着我,再瞅瞅无颜,若有所悟地笑了笑,和蔼地:“好,我先下去,你们好好聊。”
  耳边一阵沉寂,无颜不语,看着我出神。我垂下眸,望着腰间的银色缨络有些发呆。我和他皆不笨,那个所谓夷光公主逝前毁了晋齐的婚约的传言不过是晋穆有意放出来的话。其意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我“死”而复活后不必再背负一个被人抛弃不屑的耻辱和骂名。
  无颜叹了口气。
  我抬头望着他,惶惑地嗫嚅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还欠他的?他怎么总要让我们欠着他?他可以说是他不要我,为何要说是我不要他?”
  无颜直直盯着我,半响,方无奈地笑了笑,提醒我:“他做得没错,的确是你不要他。”
  我瞪眼,无语。
  无颜起身走过来,雪袖上扬,温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琥珀香气浓浓馥鼻。默了片刻,他呓语般地喃喃:“夷光,不管我们怎么做,那个人,他还是放不下呢。”
  我心神摇了摇,想起帝丘时晋穆种种的好,那时的他,君子温雅,行止笑容仿若三月春光般的明朗和煦,照在人身上,一阵阵窝心的暖颐。转念又想到楚丘太子望暴毙时我心中的恐慌,想起那人能弑兄夺权,一时竟又能凶狠决绝如漠北苍狼般危险难妨……想着想着,我失了神:“我真的搞不懂,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无论他做什么,丫头,”无颜柔声,抱住我,缓缓言道,“我承认,那个人,纵使有心敢负天下,却也不愿伤你一分一毫。”
  我默然,只顾摇头,却不出声。
  “去看看连城璧?”他打破沉寂,出声建议。
  我这才想起书案上的锦盒,适才听闻豪姬话中的意思心中虽猜到了却不敢肯定,此刻待无颜说出来,方激动得什么烦恼也暂时皆忘却脑后,忙拉了他靠近书案,打开锦盒。
  白玉无暇,色泽通透温润,光华浅晔,圆似满月,神如雪姿。玉中嵌图案,虽是精心雕凿,但一眼望去却如浑然天成的奇景。一女子施施立于玉间,裙裾逶迤,衣带盛放芙蓉花,飘髥缕缕,青丝垂落,翩然灵动之态,倾城静好之容,回眸一瞥,便可惊绝天下。宛笑生风颜如花,看得久了,仿佛觉得眼前这是能自玉间走出的活生生的人。
  “她便是母后?”我伸指触着玉璧中的人,细细凝望。十八年思念无缘,此刻初见母亲的容颜,自是满心的欢喜孺慕,隐隐地,却又似夹了份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惘然失落,仿佛总有什么,正在渐渐离去,离去,直到我见不着,抓不住。
  “原来我长得像母后,”我轻声道,想起在宗庙祠堂见过的父王画像,忽地笑了,“不过王叔说过,我性子像父王。”
  无颜不答,只笑看着我:“可喜欢?”
  “嗯。”我点头,抿唇,抱着白玉壁贴近怀中。玉璧暖暖的,并不冰凉,恰好的温度如当真正依偎着母后一般,心中骤然有了一种久远的迷恋和悸动。
  突地我脑中念光一闪觉得不对,忙又放平了玉璧,指尖轻轻摸了摸玉中人的面庞,奇道:“怎么母后的眼睛是红色的?”
  无颜垂眸。
  “雕玉璧时,匠人滴血,无意融入进去的,不是你母亲眼睛本来颜色。”他这般解释。
  “这血不能化?”我挪动手指擦了擦,见无果,便又抬头看着他,疑惑,“你怎地知道是那匠人的血?”
  无颜轻叹:“说来话长,父王临逝前的话,他说了整整一日,关于我们的上辈,关于我们的上上辈。还有楚桓,他也说了……这些故事,以后闲暇,我慢慢讲给你听。”
  “现在不行?”
  他摇头。
  “那故事美不美?”
  “美。”
  无颜笑了,玉般俊美的面庞映着绯色霞彩的颜色,剑眉斜斜,凤眸微弯,别样地迷惑人。
  可我却从他含笑的眸底看到了一丝隐隐的忧伤和凄凉,不是为我们,而是为在他口中说及我们的上辈、上上辈时的怜悯和同情,那种哀和痛,绵长,而又悠远,仿佛能穿透岁月天地之遥,远远地,静静地,观望先辈们的跌宕起伏、是非纠葛。
  那故事,必然美。
  是凄美。
  我不由得弯了弯唇,放下玉璧,抱住他:“无颜,我们要好好的。”
  “好。”
  “不哀,不痛,永远在一起。”
  “好。”
  “说话算话。”
  “算话。”
  我轻声笑了,仰面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