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1-02-20 11:32      字数:4918
  行至门前,子兰说有事离开,将我独自留下。
  手心隐隐渗出冷汗,我抬步,慢慢走入屋里。
  转眸看四周,倏而我整个人怔住,视线停滞。
  墙侧窗户大开,那人静静地站在窗旁。风吹雨斜,雨水轻轻落上他的面颊他的发,他却毅然不动,背影如寞。雪色的衣裳,雪色的长发,映着窗棂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醒目得灼人眼痛。
  半响沉默。
  半响不动。
  而后他叹气,轻声道:“你终究是不信我。”
  我咬了唇。不,我若不信你就断不会来找你。
  他又叹气,转过身,走近我。
  “丫头,”漂亮凤眸下幽暗点点,他望着我笑,似是无奈,又似是宠溺,“你来了也好,我想你了。”
  我死死咬住唇,心神摇了摇,刹那有酸软的东西沉入心底。
  我看着他,想要笑时,却又垂下眼帘,有意无意地伸指勾弄着腰间的丝络。
  他低声笑,手臂一伸,将我抱入怀中。
  “丫头,我想你了。”他重复说。
  我闭上了眼,心不再酥软,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甘甜。
  谁知谁心
  窗外细雨飒飒。
  晚风拂入,一室素色丝绡帷帐在寒气中摇曳起伏,窗棂处垂满了白锦流苏,翩跹舞动,翩跹舞动,宛若数不清的玉蝶缠绕在飞。小巧的玉兰花朵在角落里怯怯绽放,浓郁清香随着自窗外飘入的清冷雨气缓缓弥散,空气里透着一股缕缕沁心的幽淡。
  盏灯时分,烛却未燃。
  子兰命小厮送来干净的衣服,我去里屋换上。出来时,无颜正坐在桌前看着棋案入神。
  我找了火折子点亮几盏灯,关了窗扇,关了门,而后方走至他对面坐下,低眸瞟了瞟棋局后,抬眼望着他。
  他看我一眼,薄唇勾起,笑得动人:“陪我继续下。”
  “好,”我点头,随手捏起一粒白子,刚要掷下时,却又抬头,盯着他,“喂,你可不许再让我。”
  “我不让你,赢了你可不准生气。”他睨了眸子,静若秋澜的目色倒映着盈盈烛火,折射出潋滟迷人的光泽。
  “你让我我才生气。”我撇唇,将手中白子按下。
  “投石问路,”他轻声笑,问我,“可是要问我为何来楚国?”
  我垂眸,指尖摩撮着手中棋子,不说话。
  “他快死了。”他低声道,面色平静,凤眸隐在低垂的浓密睫毛下,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棋盘上“叮当”脆响,我回神,看到他落子的地方。
  “你见着他了?”
  “见着了。”
  我蹙眉,抿了抿唇,低声问:“他是不是还没死?”
  他叹气,声色不动:“还没,不过也快了。”
  这声音太过冷漠和无情,我心中一紧,凝目看着他:“他是你的父亲。”
  “可他杀过你。”
  “我没死。”
  “却让晋穆有了救你的机会。我们欠了他人情。这种感觉我不喜欢,”他摇头笑,飞眸打量我一眼,催促,“下棋。”
  我随手扔下白子,继续问:“你既如此恨他,为何又来楚国见他?”
  好看得让人惊羡的眸子暗了暗,他抬头,看了看我,而后落子盘上,不紧不慢道:“有些事必须要在他死前说清楚。他既不方便行走,那只有我来了。”
  “什么事?”
  “他割与齐接境的十座城池给我,我帮他夺兵权,扶聂荆继位。”
  我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一落,刹那什么感觉都涌了上来,激得我思绪骤乱。“你和晋穆说好的,他谋楚,你不得插手。”
  “那是战后的事,不是说现在。”
  棋子自手心滑落,我盯着那人漂亮蛊惑的面庞,惊得说不出话。手颤微一下,我还是伸去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呢喃:“无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麽?”
  “自然知道,”他笑了,唇角上扬,眸色深深,“我在做有利齐国的事。聂荆继位,总比凡羽和冲羽继位的好。日后晋穆也会感激我的,毕竟对付一个不通政权谋略的刺客来说,肯定会比对付那些自小在争权夺利中长大的公子容易得多。”
  我怔怔望着他,心底直渗寒气,全身似如坠冰窖的凉。抓着他的手指用力再用力,随后还是无力松开。“可是你知道麽,楚桓原本让聂荆去找帮忙的那个人是晋穆。他为了和你的盟约,拒绝了他的条件。”我想起那日聂荆带来的第一卷帛书,脑中嗡嗡响,神思恍然不清。
  无颜叹气,起身抱着我走去书架旁的软塌,无奈道:“你以为我想?我若有他目前的优势,纵使楚桓提出再好的条件,我亦不会答应。”
  “无颜,”我抱住他的脖子,将脸颊贴至他的下巴,轻声劝说,“无颜,我们不要城池,不要这意外而来的餍食,我们遵守和晋国的诺言,待退了楚梁的兵后,我们安守齐国,不问中原的事,好不好?”
  无颜低头吻我的额角,涩然笑:“天下事你不谋人别人必谋你,你以为安守一隅别人就不来犯你?不,没有这么简单。要想安定,必须先强大。”
  “可是……”话刚出口余音却消无,他的唇紧紧覆住我的嘴巴,热切吻着,不让我说话。
  这吻太深入太霸道,吻得我心中一阵紧缩,胸中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吸空,窒息抑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挣扎着,伸手将他推开,轻声喘息。
  “无颜。”
  “恩?”
  “带我回去吧,好不好?”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十多日没见,那张俊美的面庞明显消瘦几分。凤眸横扫,顾盼飞扬间虽神采依旧,但暗黑深邃的目色中,已夹入了越来越多我看不懂的晦涩和冰凉。
  这样的猜忌和隔阂不能增多,我要陪在他身边,与他承受所有,不离一步才好。
  他抿紧唇,眉宇间谧色渐起,不语。
  “我……我答应了晋穆找到你后会回去见他。估计他现在已攻下了楚丘……你明早陪我去楚丘,见到他后,你们再谈谈,然后我随你回金城,好不好?”我柔声说着,满怀期盼地看着他。
  他垂眸沉吟片刻,而后笑容微僵:“不,不好。”
  手指自他脸上滑落,我咬了唇,凝眸望着他,一时心寒,心酸,心疼。难受的感觉泛入骨骸,一阵阵刺过来,似痛,又非痛所能表达。
  “而且楚丘没那么容易攻下的,凡羽的铁骑已调了十五万北上。”他侧眸,望着我,嘴角轻勾,笑意若有若无。
  我怔了怔,这才恍然大悟晋穆昼夜不歇、一直劳累部署的原因。只是想起临走时他对着我泰然若素的轻松……我眸间一黯,垂下了头,心道:这人是要强还是骄傲,这么难打的战却丝毫不透露给我知晓?
  “你真的不要我跟你回去?”我拉住无颜的手,五指纠缠至他的指间。
  他不说话,绕在我肩上的手臂却忽地一带,将我搂着坐到他的身上,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你还记得八年前在帝丘我坠崖的事麽?”我扬起了脸,问他。
  他眸色一动,点头。
  “那次救我的不是湑君。”我垂着脑袋靠上他的肩。
  无颜默,幽深的眸底颜色来回变幻,让人看不透,猜不懂。
  纵使再看不分清,我还是直直地盯着他,眉尖一扬,我笑了,话声却有些冰凉:“那年救我的人也是晋穆。怎么办?怎么办?”
  无颜看着我,静静地,笑容敛去,依然不言不动。
  半天,他问:“谁说的?”
  “意哥哥。”
  无颜冷笑,皱眉:“他空得慌?闲事管了不少。”
  绝美的容颜上神色有阴戾,却无任何的震惊和怀疑。我想了想,突地笑了:“你早知道?”
  他不答。
  “你早知道。”
  他咬了唇,面色微微苍白。
  “你早知道!”
  我恨声笑,想要松开他的手起身时,他却把我死死按住,出声道:“不要去楚丘了,明天和我回金城。”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浑身被他箍得动不了,唯有张口咬向了他的脖子,狠狠一下。
  隐约中他似倒吸了一口气,倏而却又叹气,扳过我的头吻住我的唇,细细密密,深深浅浅,揉抚,吮吸,轻轻地噬咬,慢慢地勾弄。
  “你骗我。”我眨了眨眼,泪水夺目而出。
  久见淡漠孤寂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不安的慌张和迷乱,他望着我,神色失措。
  “你在乎?在乎当初谁救了你?”他问,目光复杂。
  “今时今日你问我在乎不在乎这个?”我哭着笑,笑着哭,哽咽声模糊,“当初谁救了我又怎样?我感激他,我敬重他,我愧疚,我难受,却不能再爱他。我爱的那个人总是骗我,一次,两次,接下来说不定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我在乎这个!你懂不懂?”
  他低头将下巴贴上我的额,轻声道:“夷光。”
  我赌气不应,揪着他的衣襟擦眼泪。
  眼泪擦不完,越擦越落。
  “丫头,”他低声喊,附着我耳边轻轻道,“对不起,丫头。是我不好,我不敢告诉你,我不敢。”
  我低头,埋首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丫头,明天我们回金城。”
  我沉默,良久,方重重捶了他一拳,道:“不许反悔,你说的。”
  他闷哼一声,眉头皱起,表情有些痛苦。
  我惊了惊,忙捏指按住他的手腕。
  “你受人重掌?”我又怒又急,慌道,“而且没有运功抵抗?为什么不还手?”
  他拉住我的手,笑得无谓:“还一人生我的恩情而已。他说了,说你上次只受了毒药和匕首便一命呜呼,他不甘,要我承受那最后一掌,换我身世的秘密。”
  “他都要死了还有力气打人?”我生气,也不解。
  无颜看我一眼,喉间噎了噎,方道:“是爰姑动的手。”
  “她手下留了情。”
  “对。”
  我静静望着他,刚控制好的泪水又在眼中翻滚。最近太柔弱太爱受伤,再不是那个在战场上跟在他身旁言笑无忌的我。
  “有人给你治疗过?”我缩回手,喃喃。
  他微笑:“是啊,你师父也在这里。”
  “他来作甚么?”
  “南宫要嫁聂荆,他来观礼。”
  我蹙了眉,不明白:“聂荆和南宫的婚事,与他何干?”
  无颜望着我,静睿的眸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笑道:“你师父爱热闹,爱折腾。”
  “你又骗我!”
  “如果骗你能让你不受伤,我宁愿你骂我,打我。”
  我转眸想想,奇怪:“这和我有关?”
  无颜笑了,搂紧了我:“既然觉得无关那就不要知道了,浪费时间去想。”
  我侧眸盯着他,将信将疑。
  “咱们走吧,这聚宝阁是晋穆的地方,不是麽?”
  “不,”无颜摇头,笑得神秘,“这是我的地方。”
  “子兰是你的人?”
  他挑了挑眉,笑而不答,俯脸靠近我。
  我别开脸避开他的唇,拉拉他的衣领盖住我刚才咬的牙印,不放心地问:“你就这么离开金城,不怕出乱子?”
  “城中都布置好了,蒙牧和白朗自会应付。凡羽的铁骑精兵已北上,西边的楚军已断粮受困。至于湑君的梁军麽,”他横了眸,眼底清泽流淌,幽幽朗朗,似得意,又似快活,“夏惠的军队已围住了郾城,梁国离亡国不远矣。湑君调动军队想要南下增援,我却早让龙烬的部队守在南方,截住了他的退路。北有侯须陀领着我的玄甲军,南有龙烬,湑君如今已是笼中困兽,唯有徘徊挣扎发发狂而已。”
  我蹙了眉,心中一凛:“你原先让龙烬包抄南下就是为了这个?”
  他点头。
  “你要全歼梁军?”我骇然,想起二十五万将士战死的漫天血腥便禁不住一个寒噤。
  无颜笑了,眸间光芒滑动似雷电忽闪:“这样忘恩负义之人,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