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1-02-20 11:31      字数:4873
  “那场战争齐军几乎全军覆没,几十万大军逃回来的不到百人。且据那次侥幸生存下来的人说,军中有奸细,齐军的部署和行军阵势总是能被楚军提前获悉,并屡次三番设下埋伏才导致齐军的连连战败。白朗的父亲、齐国的名将白裕和天下最负盛名的独孤一族所有将军皆含冤莫白死在那场战争中。有人说桓那次大战也死了,万箭穿心,马蹄践踏,甚至到最后连尸首都未找到……可是如今,”王叔冷笑,本是无神的眼眸中蓦然怒气滚滚、锋芒摄人,“可笑的是如今!二十年后,我居然在楚丘看到了那个本该死了二十年的人!”
  我心中一动,想起楚桓说起那场战争时的神情,和那句“那场战争,将军的确是死了”,忽然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像王叔想的这般。只不过,那楚桓为人心狠,心计深沉,凶残处也的确是叫人不寒而栗。
  我抿了抿唇,想了再想,终是没有再开口。
  一时沉默。殿间寒气本就盛,如今静寥绕耳时,显得满殿更似无人的冰凝死寂。
  秦不思大概未关好所有的窗扇便出去了,冷风骤起时,烛火摇曳不停,耀得满殿侧影重重,无端端看得人多了一份心神不定的悚迫感。
  我小心地咳了一下嗓子,刚要出声时,王叔却先开了口。
  “你和无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句话问得我浑身一震。我忙起身离开王叔的怀抱,跪在塌前,面颊不由自主地烧红,只是目光直视他时却无畏而又坚定。
  缓缓,我俯首叩头:“夷光该死。”
  王叔不语,半天后才叹了口气,无奈:“他是你兄长。”
  我抬头,咬唇:“他不是。”
  王叔冷笑:“你是要让他回楚桓身边?”
  我慌忙摇头,辩解:“无颜重情重义,他断不会舍王叔而回桓公那边的。”
  “既是如此,他就是你兄长。”王叔凝了眸,语气认真。
  我低头,笑了笑,自嘲:“可是王叔不要忘了,夷光公主已在楚丘之议时便死了。从此世上再无公主夷光。”
  王叔被气得咳嗽,手指指向我时微微颤抖:“胡说!你若不是寡人的夷光,那你是谁?”
  我愣然,只得再次伏地叩首:“求庄公给我赐个名字。”
  “你!”王叔恼火,随手甩了塌侧的茶杯仍到我身旁。玉色琉璃碎裂时,他哼然冷笑:“好!很好!如今你是为了他不要祖宗了?”
  我匍匐于地,额角贴着冰冷的地砖,不再说话。
  “起来!”王叔冷冷命令。
  我踟躇一下,抬了头,膝盖却依旧跪着。
  王叔叹气,低眸端详了我半天后,这才涩然开口,劝慰:“无颜虽好,却不是情深之人。你看他年轻狂诞,小小年纪长庆殿里便有那么多的姬妾,风流之心天下无人能及。你若一根筋向他,将来吃苦的唯有你自己。”
  我咬了咬唇,低眉垂目,说不上话。的确,若论无颜的风流,每每听得我除了心疼心酸之外,似乎也无法再为他找个好的借口来辩驳。
  只是我不愿恢复齐国公主的身份,实则并不只为了与无颜没有兄妹的干连,而是因为楚桓说过,只要夷光公主死,那无颜的身世便不会宣扬天下。也就是说,只要我遮掩好自己的身份,令得天下人皆以为世上再无夷光公主,那楚桓便不会违诺告知世人无颜那两面不是、夹缝生存的尴尬身份。
  只要他好,我便心甘情愿隐姓埋名。
  王叔见我不说话,估计是当我动摇心念了,便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而且你之前和晋国公子穆已有婚约,那年轻人虽说脸戴假面,不知俊丑,但依我看来,他却是个有着龙璋凤姿的磊落之人。而且他才绝天下,丝毫不逊于无颜……”
  “王叔,”我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打断他,“若你真要强迫再还给我齐国公主的身份,那夷光还不如先前就死了干净。”
  “你!”王叔怒极,胸口蓦地大震,忽地喉间一动,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见状大惊,赶紧起身扶住他虚弱颤微的身子,捏指按了按他的脉搏后,我吓得慌忙应道:“王叔莫气,身子要紧!夷光知错了,王叔你莫气!”
  卷袖擦去王叔唇边的血丝,我下意识垂手去拿茶杯。指尖触及的地方空荡荡,我斜眸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琉璃杯,这才醒悟过来,于是忙开口朝殿外喊道:“来人!”
  秦不思小跑进来,瞥眼见到殿里的状况后吓得脸上失了颜色:“王上!王上怎么了?”
  我锁眉,急道:“先去倒杯热茶来!”
  秦不思抬手拭汗,马上转身倒了一杯茶送过来。
  我想了想,咬牙狠下心,自袖中拿出一粒药丸,递入王叔的口中。眼见他咽下药丸后,我才把茶杯送往他唇边。
  “王叔别生气了,夷光……一切听你的就是。”声音细微不可闻,心中一时疼得似滴血。
  王叔闻言略睁了眼眸,苦笑几声后,无力地合眼睡去。
  我舒了口气,放下王叔平躺榻上后,转身吩咐秦不思:“锦被沾血脏了,去拿新的来。”
  秦不思立刻转身,自壁橱中抱出一张新的锦被给王叔换上。
  我疲惫地揉揉额,坐到一旁的软椅中,神伤。
  倏而身上一暖。我微微掀了眼帘,却见秦不思正在往我身上盖锦被。
  “不必了,”我撩开锦被站起身,淡淡一笑,叹气,“我还得去城墙上看一看。”
  “公子!”秦不思叫住我,低头禀奏,“刚有禁军来报,说是为晨大人传话:他今夜会为公子守着城墙,让公子你安心休息,不必再操劳。”
  我失神,愣了愣,坐回椅中。
  秦不思又上前,抬手递给我一张令牌,目光看向我时,有些探究的古怪:“这是守在菘山秘道口的侍卫送来的令牌,说是山外有人敲门。”
  令牌落入眼帘的刹那,我心中陡然一跳,说不清是多欢喜还是多期待,只激动得脸颊蓦然通红,眸光情不自禁地亮起。
  “他人呢?”我跳起身拉住了秦不思的衣袖。
  秦不思莫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既而又悚然低了头,似是见到鬼般的害怕:“侍卫不敢放。人还在山外。”
  “糊涂!”我骂了一声后,这才想起自己这几声中语音的柔软和没藏住的女儿家娇态。
  我讪讪垂手,脸红到耳根。
  秦不思眸间精光闪烁,他抿了唇笑,揖手轻声:“奴就觉得公子有些奇怪,原来是公主。”
  他是王叔的贴身内侍,是宫中的总管,自是识人多多,慧眼独到。此刻被他识破了我也没什么惊讶和紧张的,只半敛了眸,故意淡然:“秦总管可能守密?”
  “自然。”他低笑,捏指兰花状点向我手中的令牌,“既然真的无颜公子回来了,宫中人不会对公主起疑的。”
  我瞪眼,纠正他:“我是说我还活着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秦不思低头哈腰,谄媚:“奴知道。”
  “那你看着王叔,我去接他。”言罢我转身,刚要喜上眉梢时,突然一想王叔适才的言词,不由得心中惴惴,欣喜消无,而忧愁渐生。
  片刻后,北面宫门,菘山秘道口。
  夜风萧瑟,树影横斜。我领着侍卫负手站在宫城墙下,心中一时喜,一时愁,一时忐忑,一时难安。恍如隔世后的再见,不似想象中的激动和手足无措,在越感觉到他气息的接近时,我竟越有股想要逃离的冲动和近乎窒息的紧张。
  突然间,我有些害怕。害怕什么?我却不知。
  轰然声响,石门大开。
  呼吸在刹那间停止,我直了眸子瞧过去,只见由秘道口走出的人并非无颜,却是金衣银发的豪姬。
  我怔然,不能动。
  豪姬见到我后,眸光也是一滞,面色陡然起疑。
  我挥手,命侍卫们退后至宫城内。
  豪姬上前,仔细看了看我,却不下拜,只开口疑惑道:“你是……”
  纵使心中已乱作了一团,我还是笑了笑,镇定神色:“久别再见,豪姬风采依旧。”
  豪姬蹙眉,美目轻睨时,眸光渐渐了然:“你是……夷光?”
  我点头,但笑不语。
  豪姬失声长笑,喜得一把抱住我,手下仿若对待珍宝般认真揉抚着我的发、我的脸。确认我真的是夷光后,她笑声不禁愈见豪爽开阔,纵肆直入云霄。
  我依旧不惯她这样的热情,忍不住轻轻挣扎了一下,离开她的怀抱。
  豪姬上下打量我半天,忽地眸光一闪,脸上喜色顿收,似是这才记起了什么事般,口中呢喃:“公主既未死,那公子的罪不都是白受了?”
  “嗯?”我呆呆地望着她,反应不过来。
  豪姬叹气惋惜,拉着我的手走向秘道里。
  骏马锦车,宝帘低垂。
  坐在马车外手持缰绳的,正是我留在无颜身边照顾他的药儿。
  药儿乍见我时也是一惊,小脸一白,挥了马鞭指向我:“你……”
  我执过鞭子微笑,柔声道:“药儿,是我。”
  药儿惊讶,张大了口半天说不出话。
  “公主你还活着!”醒悟过来后,小丫头兴奋不已,自马车上高高跳起,看样子是准备扑到我怀中来。
  豪姬笑着跃身,卷袖揽过药儿下了马车后,她叹口气,朝我笑道:“公主快进去看看里面的人吧。天下唯有你,才能唤醒他了。”
  我心中一动,骤然间全身的骨骸都隐隐痛起来。
  “他怎么了?”我口中问着,脚下已忍耐不住登上了马车,撩开车帘探身而入。
  秘道间唯亮着一束火把,细微的光芒钻过厚重的锦缎,余下的,仅有模模糊糊的影子。然而没关系,当我闻到那股熟悉的琥珀香气时,我便不由自主地弯唇笑了,伸臂抱住了那软软靠在车厢一侧的人。
  流锦丝滑的衣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胸膛。
  只是没有熟悉的手臂来拥抱我。
  “无颜。”我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冰凉无温的指尖,对我的手指纠缠上去竟没有丝毫的反应。
  我惊讶,手指缓缓上移,触上他的脸。
  凤眸紧闭,鼻息微弱不可闻。
  “无颜!”我大声喊着,扣指按住了他的手脉。
  脉搏消沉无力,此刻的他虚弱得让人心慌心乱,更心疼。
  “无颜。”我低唤,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再不敢放开。
  尔既未死
  已是深夜,暗色凄迷。
  长庆殿里满殿灯火,熠然跳跃的烛光穿透淡紫的绫纱灯罩,映得整座宫殿明灿若昼。偶有阵阵冬风拂过窗外幽箪,绰约竹影斜映窗棂之上,摇摆瑟瑟时,宛若簌然有声。
  寝殿里燃着好几鼎暖炉,分明暖和的温度我却一点也感受不到。手指紧握垂在了身侧,我凝眸瞧着病恹恹卧在白玉塌上的人,心底说不清是因为心痛还是因为害怕而似坠入了冰窖般的颤栗寒透。
  慢慢地,我挪了脚步试图靠近。
  发凉的指尖小心地碰触上那苍白泛青的面庞,一点一点,抚过他微拧的剑眉,凹陷下去的凤眸,消瘦的双颊,紧闭得毫无血色的双唇……眼前的五官看似完美依旧,颓散虚弱中,却早失去了往日那优雅不凡的容颜上顾盼飞扬时风流得意的神采。
  尤其是……
  我咬住了唇,手指颤微地移向他那已隐隐露出了花白之色的鬓角。
  离别时,犹记得自指尖触摸烙印上心头的,是鸦色的鬓、飞扬的眉、漂亮的凤眸。如今再见……一切,惘然如堕梦中。
  可惜没有梦的纯美和甜蜜,有的,只是梦中的无助和仓惶。
  “公子为何会成如此模样?”纵是心神紊乱,隔着厚重的帷帐问话时,我依然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从容冷静。
  帐外安寂,半天后药儿的声音才怯怯响起,解释:“公主那日走后,公子就再没醒来过。”
  “再没醒过?”我锁了眉呢喃,既不解又怀疑。那沉睡散不过只有一时的功效,睡过几个时辰后,必定会自然醒来,怎会让无颜一觉睡到现在却未醒?
  我盯着?